金羚文学 - 耽美小说 - 刺槐在线阅读 - 第十五章 伞上的雨声

第十五章 伞上的雨声

    夏末清晨,天空灰蒙蒙一片,像是在酝酿一场大雨。

    教室里坐在灯管开关旁的几个男生沉沉睡着,没人多走几步过去将灯打开,教室里同样阴沉一片。亓锐走进教室,发现自己桌子上又有一块巧克力,而旁边的符槐盈居然也在趴着睡觉。

    他向外看了一眼,天色更加昏暗,不远处灰白的浓云聚集着往这边移动,不像是要下小雨的样子。他刚坐下符槐盈就醒了,揉了揉眼睛后歪头在桌洞里找东西。

    半晌扯出一张卷子摊在他桌面上,手指着一道题道:“这个怎么做?”既知道了他的目的,亓锐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了报酬,将巧克力塞进了兜里。

    亓锐顺着他的手指低下头看那张做完的卷子,扫了一眼标题便微微有些诧异。昨天晚自习他瞥到符槐盈写的卷子是联考二,下面压着空白的联考三,而这张卷子上就明晃晃印着联考三几个大字。

    这人不睡觉吗?亓锐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才去看题目。脸色是有些苍白,不过眼睛倒依旧有神采,带着渴求和要挖出答案的眼神盯着他看的样子跟昨天上课时一样,让人招架不住。

    亓锐把那篇文章快速地看了一遍。他自己对成绩不上心,每次也只是象征性草草看一眼成绩排名。十名之内或是十名之外又有什么不一样呢,毕竟又没人等着要问他。

    至于语文成绩好一些,他自己归结为作文跟书面多得了几分的缘故。但教符槐盈还是绰绰有余。亓锐指着其中一行,“关键字看到没?对照着选项看。”

    怕挡住他视线,亓锐于是撤了手将试卷推到他面前。符槐盈在那两行字之间反复看,亓锐在旁边提醒:“看快点。”可越是催,他越是找不着,一直淡漠的脸上显出几分急躁,一双眼睛因为这情绪生动了起来,拉过亓锐的手放在试卷上,说:“再指一次。”

    有些人对文字敏感,有些人对数字敏感,这两种人通过一定文字和数字所得到的信息和处理速度大不相同。大部分人都是二者混合,无所谓那种更优越,只是练习问题。但,亓锐想,符槐盈应该属于后者的极端,数学成绩斐然,然而和分析文字的速度都不够快。

    他又指了一遍,符槐盈用红笔画了下来,自己慢慢思量去了。

    中午放学,一推开门便爆发一阵惊呼:“下好大!”

    一堆人挤到了台阶上,站在雨幕前用手试探从屋檐上方倾泻下来的密集雨珠。有伞的早走了,没伞的蹭有伞的也走了。

    今早天气预报显示下午有小雨,亓锐走至玄关才发现挂着的那把藏青色的伞不见了。想了想是上次在街上给出去了,之后阴雨天没怎么出去过,也就忘了这回事。

    此刻人潮已散,雨水啪啪嗒嗒飞溅,浸湿了两层台阶。亓锐打算直接淋雨冲回去,一只脚刚迈出去就被人从后面拽了回去。

    符槐盈撑着伞站在后面,一只手抓着亓锐上衣说:“我有伞。”说着将伞举高到亓锐头顶的位置,清亮的嗓音在嘈杂雨声里有些失真。

    亓锐比他高了一头,自然不会叫他费力打伞,将伞接了过来。“去食堂?”亓锐问,符槐盈应了声。两人并排一齐踏进薄薄积水里,瞬间湿了半边肩头。

    伞不大,两人打多少有些勉强。亓锐没多想就搂住符槐盈肩膀让他凑过来些,缩在伞下。随后他忽然想到辛麟被揍的模样,往下看了眼,好在符槐盈只是低着头附在他身边,没有什么反应。

    伞面被雨滴砸得噼里啪啦响,两人周边全是迸溅的细小水珠银线,肆虐的雨声咚咚砸在骨膜上,听得人心烦意乱。

    符槐盈似乎有些不堪其扰,侧头将右耳贴在了亓锐肩膀上。亓锐垂眼,见他眉头紧皱,睫毛静止,眼睛直直盯着前方路面,风雨这么大的天额头上居然冒出了些细汗。

    噼噼啪啪,又是一阵加急的瓢泼大雨浇在伞面上,亓锐改用肩膀揽住他,左手轻轻盖在了他左耳上。

    符槐盈这时才像回神了般眨了下眼睛,抬头看了看亓锐。

    “你害怕雨声?”亓锐目视着前方问。沉默了两秒后符槐盈低头看着路面,只说:“有点吵。”亓锐捂紧他耳朵,将伞打低了些,“快走,越下越大了。”

    即使这样,到达食堂后两人还是被伞下潲进的雨淋了个半湿。吃饭时浸湿的衣服贴着后背,亓锐怎么都觉得难受,只好空出一只手扯着衣摆。

    符槐盈坐在对面安静地吃饭,只不过明显在出神,眼神盯着桌面一处动也不动。半晌,亓锐吃完放下筷子。符槐盈立刻抬起头看他,“你上午说的那个方法老师也讲过,但是说不可靠,容易错。”

    敢情是一直在想这个,亓锐靠着椅背,对上他视线,带了点笑说:“这时候这么信老师?我看你上数学课的时候也没听过,不照样考得很好。”

    符槐盈愣了下,说:“这不一样。”

    亓锐转头看看了门口,好像已经不下了。果然嘛,下得越大,维持的时间就越短。他急着回去换衣服,站起来垂眼看着符槐盈说:“就是一样的。你大可自己把试卷都拿出来算算哪个正确率高。”

    他说完就走了,符槐盈在原地想了会儿才出去。食堂外面,符槐盈看着手里的伞,又看看亓锐远远的背影,突然记起来什么,追了上去。

    亓锐刚走到大门口就被人从身后扯了下,转身眼前就是一把伞,符槐盈站在他面前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地抬头看着他说:“天气预报说有阵雨。”

    人还挺好。

    他接过来时被符槐盈的手冰得一激灵,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左边肩头的白色衣物已经被浸湿成透明,彻底地贴在了肩颈处,凸出几块小骨头。身形单薄,看起来很容易生病。

    “等一下,”亓锐在他转身要走之际开口,“我家就在学校后面,要不要去换个衣服?”

    符槐盈摇了摇头,亓锐也没再说便松开了他。

    雨停了,亓锐一路拿着那把伞,想扎起来没找到伞带,只能散着。他隐隐感觉有些奇怪。待他换了衣服午睡起来,再到玄关拿伞出门时却忽的愣住——这把伞跟他那把太像了。

    藏青色的伞面、褪色的伞柄、隐约弯曲的伞骨、早已不见踪迹的伞带,他继而去翻找伞面,他的伞上有一个被烟灰烫过的小洞,非常小。亓锐将伞对着光,那小洞便出现在了伞面上。

    他那天把伞放到花坛上,回到家后又下了雨,很大几率是被花坛旁的女人拿去了。医院走廊上的符槐盈、钱申桌上的检验单、声嘶力竭的女人、符槐盈手里藏青色的雨伞,一幕幕闪映在他脑海里,尽管他还摸不清这其中的联系。

    此刻厚重云彩散开,天已晴。

    亓锐回到教室时符槐盈在低头写东西,桌上堆着一大摞卷子。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而符槐盈却真的在算正确率。

    亓锐手里握着那把伞,思索片刻后喊了符槐盈一声。并无应答。符槐盈左手盖在试卷上,右手在纸上写写画画。亓锐于是要去伸手叫他,谁知符槐盈先知般提前抽走了胳膊,无奈似的伸进兜里抓了个什么东西塞到了亓锐手里,好叫他闭嘴。

    亓锐手掌打开,又是一块巧克力。“我有事问你”亓锐站起来用手掌盖住他的本子后,符槐盈终于转头过来,用一双有些生气的眼睛看他,心思却全然不在他身上。

    “这把伞你从哪里拿的?”亓锐在他眼前晃了晃那把伞,符槐盈接过来用纸擦干上面未干的水迹才回答。

    “家里,mama拿回来的。”他整理好雨伞,将其挂到了窗沿上。亓锐望着他那双眼睛不说话了,实际上是张张嘴,没说出来。符槐盈于是又转过头去做自己的事了。

    落叶顺着黑色长发滑落到小水洼里的画面和符槐盈在楼梯口跟长发女人告别的场景重合——原来是他mama。亓锐思绪渐渐理清,脑中若隐若现浮现出了一个结论,盯着手里那块巧克力出神。

    符槐盈听到呲啦一声,竟停下了笔,眼神里带了点期待的模样,直直地看着他。亓锐不喜欢吃甜的,符槐盈给的巧克力都丢兜里,没拆开过一块。此刻出神无意拆开了,又顶着符槐盈的视线,拿着那块巧克力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于是掰了一点放进了嘴里。

    第一秒还未感觉有什么,第二秒差点吐出来。亓锐皱着眉翻看包装袋才发觉这是高浓度的黑巧克力,怪不得这么苦。他抬头去看旁边的罪魁祸首,却见他笑眼盈盈地望着自己,像个诡计得逞的小孩一般眼睛里盛着点狡黠的光,浅棕色的瞳孔在白日里熠熠生辉。

    亓锐一瞬间下意识地回避了他的目光,仓促间又掰了一块送进嘴里。

    好像也不是那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