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疤与玉兰
顾少爷刚走几分钟,万先生就来了。 听到开门的动静,林袖鹿赶紧闭上眼睛装睡。虽然闭着眼睛,但他还是能感觉到万先生站到床边,像一大团阴云笼罩着他。 “怎么还在睡。”万先生拍了拍他的脸,“别装了,起来活动一下。” 林袖鹿只好睁开眼睛,慢吞吞地坐起来。万先生见他起床,便在床边坐下来。 有人捧着一只鎏金木制餐盒进来,走到万先生身边站定,万先生拿过里面精致的小瓷碗和小金勺。 他偷偷瞥了一眼,没想到眼前这人竟也开始有这样的做派。以前的他不是讲究一切从简吗? 万先生拿着勺子在碗里搅了搅,热气冒出来,林袖鹿一闻,又是粥的味道。万先生舀出一小勺喂到他嘴边。 林袖鹿看着黏乎乎的粥,毫无兴趣,轻轻地挪动身体往后靠,以此来表示拒绝。 万先生见到他的动作,把勺子一丢,金属磕到瓷器上,发出一声“叮~”的声响,及轻微的一声,却听得林袖鹿一哆嗦,连万先生身边的那个跟班也小心翼翼地往后站了一点。他又小心翼翼地往床里面挪了一点,他真的不想喝粥。 “林袖鹿,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他不用去看也知道万先生此刻的面目有多凶恶。他舔了舔干皱起皮的嘴唇,小声说:“不是的,万先生。”他哪里敢给万先生脸色看,在万先生面前,他要生不能要死不得,只要万先生不折磨他,他就已经很庆幸了。林袖鹿只好又慢慢往床边蠕动,能怎么办,再难喝也得喝下去吧,谁知道这个恶人一不高兴,又怎么折腾他呢。 “那是什么。” 林袖鹿没想到万先生会这么问,要是搁以前,万先生早就把他一把提过去,不管不顾地往他嘴里塞东西了。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万先生,万先生端着小碗紧盯着他。脸上没有生气的神色,看起来还颇有耐心的样子。于是林袖鹿大着胆子小声回了一句:“我不想喝粥了。” 万先生把碗往桌上一放,讥讽道:“还挑三拣四,还当自己是娇贵的豪门少爷?” 听万先生这么一说,他垂下眼睫,轻咬住下唇,不敢再出声,伸出手去拿碗。 “想吃什么,说吧。” 林袖鹿抬起眼,悄悄瞅了一下万先生,又迅速收回视线,作了一番思想斗争,才下定决心说:“菊水的甜鸭脯和昌德斋的蜂蜜蛋糕。” 万先生没有说话。但是他能感觉万先生那双漆黑的大眼在紧盯着他看。 过了好一会儿,万先生终于对身旁的那人说了句:“去买。” “这两样东西一时半会儿买不回来,你先把粥给我喝了。”万先生重新端起碗,舀了一勺递到林袖鹿嘴边。 他也知道,这两家店在都在城市的另一头,确实一时半会儿买不回来。虽然极其不喜欢喝粥,也见好就收吧,要是再不配合,万先生的耐心估计要耗尽了。他也不想在医院这种公共场合让自己难堪,于是乖乖地张开嘴,含住万先生递到唇边的勺子。 林袖鹿的目光落到万先生手上,他的手形很漂亮,但仔细一看,有着不少伤痕。看着那些大小不一的伤痕,林袖鹿很想知道,如今炙手可热的万先生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他咬着勺子看得入神,好一会儿没动静。直到万先生轻轻地把勺子往外扯,他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对上了万先生的眼睛。他一阵恍惚,此时沉静而近乎温柔的万先生,与他心目中多年前万礼赞的样子完美重合。 他的手在某种无形力量的驱使下,伸手去摸了摸那只手上最大的一条伤疤。 这一摸让万先生猝不及防,他像是被吓着一般,猛地把手缩回去,有些愠怒地瞪着林袖鹿:“你干什么!” 林袖鹿动了动嘴,到嘴边地话给硬生生吓回去了,没敢说出来。万先生这一吼打破了幻象,他是万先生啊,不是万礼赞,不是他的礼赞哥哥…… 万先生这次只生了那么一瞬间的气,接下来的时间里,林袖鹿甚至觉得他心情很好。他非常耐心地把整碗粥喂给林袖鹿,还用纸巾仔细地帮他擦了擦嘴,一系列的动作都透露跟他阴郁的表情好毫不相称的温柔。太奇怪了,他和万礼赞之间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林袖鹿心里有点闷,趁着万先生收拾碗的功夫,林袖鹿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 一支盛开的玉兰就横在窗外,昭示着春天的到来。 都已经到春天了啊。他被万礼赞带到那个地方的时候,还是在夏天。林袖鹿伸出手去,想摸一摸那朵漂亮的花,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美好。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觉得自己已经重生了一遍,从一开始的愤怒、屈辱、抗拒,到现在,在死亡边缘徘徊过一阵之后,他没有什么想法了。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梦到父亲,撕心裂肺地冲着他喊:鹿鹿,你要活下去,听到没有,无论发生什么,要活下去......在万礼赞的手里,他死不了,也活不好......就这样吧,听天由命。 万礼赞收拾好东西,转头见床上没人,脸色一变,再一巡视,原来人在窗边。 林袖鹿穿的是医院里那种后背系带的病号服,只穿了这么一件,系带的地方露出零零星星的rou,宽大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地吊在他身上,肩胛骨那一片的rou全暴露在外面,强烈吸引着万礼赞的目光。 “你在看什么。” 林袖鹿没有回答他。 万礼赞盯着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的人,突然紧张起来。 过了一会儿,林袖鹿扭头看着万礼赞:“今天天气很好,我能出去走走吗?”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了。 在海市蜃楼那个销金窟里,他几乎感受日升月落,更遑论季节变换。在那里,奢靡的室内温度永远恒温23℃。他浑浑噩噩地度过每一分每一秒。唯一能让他感受到时间在往前推进的是受折磨次数的增加。万先生每凌虐他一次,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从他进到那个地方开始,总共在57个夜里,被万先生折磨得恨不能当场死去。万先生也有在白天的时候折磨他,不过只有寥寥数次,他就舍掉这些细枝末节算作57次。 林袖鹿记得那些夜晚。万先生不会骂他,也不会打他,只是到了夜里,就会把他按在床上,用那些下流的手段羞辱他、折磨他,让他在无边的孽海中浮沉,生不如死,无论他怎么求饶都没有用。有一次他被折磨狠了,稍微反抗了一下,弄伤了万先生,其实他反抗的力道,不过像只垂死挣扎的小兽伸出细弱的小爪子,在擒住他的猛兽身上划下几道浅浅的伤痕。 万先生当时震怒地看着他,眼神凶狠地像暴怒的野兽。林袖鹿惊慌看着万先生渗血的伤口,以为他会被万先生当场打死。但最终,万先生披了衣服摔门而去。 但是,过没过多久,他还是被海市蜃楼里的人拖出去教训了一顿,那些拳脚集中落在他的背部、腰腹一带,力道恰到好处,没有一处致命伤,却让他半个月动弹不得。他怀疑他的后背现在都还有淤青。那段时间,他的身体虽然很痛,但精神确实愉悦的,因为那次受伤,万先生整整一个月没有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