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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援队上山的时候下起了大暴雨,雨幕将视线遮蔽,领队和队员们作为第一发现人不得不留在现场,搭了帐篷等警察过来。奚宁背着昏过去的喻升坐上直升机。雨下的最大时,连黑压压的天空仿佛都要掉下来。早上那短暂的晴朗倒像是一行人困境中的幻觉了。 县城的大小医院和诊所都因为前几天的酒店爆炸人满为患,奚宁托人打听了很久,百般周折终于联系到首都来的专家,带人直接去了专家下榻的接待所。不巧的是他们前脚刚到,专家却被县医院的人火急火燎接走了。因为走的太过匆忙,甚至没来得及和奚宁打招呼。奚宁便独自在招待所的小房间照顾昏睡的喻升。招待所住满了支援的医务人员、消防员和特警。奚宁去开水间打热水,碰到值完夜班的小护士,小护士刚参加工作没有多久,在医院奔波了一整晚,疲惫的厉害。离开医院后仍然止不住的心惊,只看伤员的伤情,就能想到现场该有多惨烈。 她急需找一个人,一个活人,倾诉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看到奚宁也不管对方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自顾自澎湃激昂的说了半天。直到热水壶里的水溢出来流了一地,奚宁提醒她当心热水,小护士才如梦初醒般尖叫一声提着热水小跑离开了这里。 奚宁怕喻升被吵醒,也跟着离开了开水间。还好,虽然喻升睡得并不安稳,却没有醒。只是连在梦中,眉头也是皱着的。 周奕是他来到首都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能交心的朋友。他们是真正的伙伴,尽管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骗人勾当,可他们从来只对贪图喻升美色的纨绔子弟出手。而且十分擅长自保,见好就收。 如果喻升没有执意要报答祁安的恩情的话。 如今,祁安的愿望没有实现,他唯一的朋友也搭了进去。 喻升还是从噩梦中醒了过来,他泪流满面,看到奚宁更是害怕到浑身颤抖。奚宁想拥抱他,想说一切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任何人伤害你了,包括我自己。伸手想要抚平喻升拧在一起的眉毛,却被人颤抖着身子躲开了。 奚宁的手停滞在半空,指尖微颤,连手臂都僵硬起来,却再也无法靠近喻升半分。一时简朴窄小的房间里安静到可怕。最后还是奚宁放下了手,起身倒了半杯热水,和早就凉透的白开水兑在一起。 “喝点儿水吧。”他将杯子送到喻升嘴边,喻升抬了一下眼睛,嘴唇动了一下,还是没有张开。 奚宁只能把杯子放在床头的小桌上,“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其实他早就叫人准备好了饭菜,菜色清淡花样繁多,甚至还从隔壁市请了专门的甜品师,烤了造型独特的法式甜点,连摆盘都要经奚宁过目。 奚宁在无人的后院站了一会儿,厨房的油烟机轰隆隆响着,无花果树下满地都是熟透的果子,散发出腻人的香甜,果皮炸开,汁水丰富的果rou被鸟儿啄的满目疮痍。奚宁绕过烂果子来到树前,在挂在树上仅剩不多的果子里挑了几个完好的。无花果树不高,奚宁甚至无须垫脚就能够到看中的果子。果子的汁水流了满手,粘粘的,甜甜的,像喻升撒娇时流下的眼泪。 分神的功夫,奚宁手背一痛,手里的果子掉在地上摔的稀烂。奚宁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一只毛毛虫落在了他手背上。拍掉为害的虫子,没有受伤的手依然稳稳地护着刚摘下的果子。来不及用凉水冲洗红肿的手背,奚宁带了果子回房看喻升。 桌上的水少了一些,奚宁有些高兴,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喻升和自己过不去。他将收到的果子放在小桌上,挑了最大的一个拿在手里,有些兴奋的问喻升,“尝一下?院子里现摘的。”经过特意调整的角度完美挡住了手背上红肿的地方。 喻升看向奚宁手里硕大饱满散发着甜腻香气的无花果,半晌终于开口说了下山后的第一句话,“无花果过敏。” 奚宁竟然从未听说过这件事。首都城的水果实在太过丰富,单是昂贵又难培植的进口水果都看不过来,更遑论当地廉价又难保存的无花果呢。可如果细想,奚宁极快地回忆了一遍遇见喻升后共同进餐的场合,确实从未见过喻升对任何无花果的制品产生兴趣。 奚宁尴尬的将滚满桌子的无花果收进垃圾桶,“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喻升再次陷入沉默,低头盯着泛黄的旧床单发呆。奚宁苦笑了一下,拿惯了枪支弹药的手拿起破烂却干净的旧抹布竟也没有任何违和感。还算麻利的将沾满果汁的桌子清理干净,奚宁想起回来时路过厨房,好像闻到了甜品的香气。“应该很快就可以吃饭了,我再去厨房看看。” 喻升突然抬起头,“找到周奕了吗?” 暴雨还在下着,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营救的人找到驻扎在洞口的领队一行人,下了爬梯下去,将困在地洞的队员和周奕的尸体运送了上来。洞里水已经漫到半人高,被救上来的队员惊魂未定,直呼自己命大。 领队抱歉的劝慰了半天,回去后少不了多跑几趟警局了。也不知道人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警察速度很快,当晚便出了尸检结果,死因是额头上的击伤,死亡时间是今天凌晨。嫌疑最大的队员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是清晨带着罐头下去的。可他下洞前洞里除了周奕应该再也没有其他活物,所以额头的伤是他自己砸的?领队无法理解,队员们也想不通,明明他们一直保持着和周奕对话,为的就是怕他独自呆久了精神崩溃,没想到还是发生了悲剧。 警察也将周奕的自杀归结为落难后的精神崩溃,毕竟在领队他们找到人之前周奕已经独自呆了挺长时间,明明被人找到了却久久无法得救,长期被悲观的情绪笼罩,还是在那种不见天日阴冷黑暗的地方,情绪失控精神瓦解都是极有可能的。 就在众人为周奕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时,深夜,酒店后的小巷子里,躲了两天的云馨馨终于敢出门了。最重要的是,再不出门补充药品,纪麓可能就撑不下去了。云馨馨长这么大,哪怕在国外最难过的那段时间,她都没吃过这种苦头。躲躲藏藏灰头土脸,简直比阴沟里的老鼠还要狼狈。可偏偏人是她自己打伤的,而且还想利用这人套出奚宁以及奚家的更多内幕。两天里纪麓清醒的时候很少,更多是烧到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云馨馨配合着他的胡话想要套出哪怕半分有用的信息,可不知是纪麓太狡猾,还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所有努力和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云馨馨简单乔装了一下,周奕不在,她无法彻底改头换面,只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小城的原住民,趁夜晚的行人稀少,弯弯绕绕来到城东的诊所。诊所的医生出诊去了,只有值班的小护士在。云馨馨将要买的药品列了一个清单,交给小护士,说要和家人出门长途旅行,赶凌晨的火车,请抓紧时间拿药。小护士拿着清单抓了半天药,指着清单最后的止疼类药物道,“真不巧,这几天到处都在买这几种药,已经没货了。” 云馨馨知道原因是什么,所以她没有多问,装出大方的样子恍然道,“没关系,路上再买应该也来得及。这不是什么难买的药吧,是我老公让我出来买的,我什么都不懂。” “不是不是,咱们县前几天不是出事了吗,情况特殊,出了城应该很好买。” 云馨馨收回清单,带着补给回到小院。纪麓还没醒,烧也没退。厨房的热水已经烧开了。这院子平时没有人居住,所以白天云馨馨不敢开火,只能趁晚上烧好热水,煮好一天的伙食。她先拆了新的绷带为纪麓换上药,新买的这些药不知道效果如何。熟练的用刀剜除多余的息rou和浓疮,在新伤口上撒满白色药粉。纪麓似乎已经熟悉了伤口被挖开的疼痛,甚至没有从睡梦中醒来。绷带一圈圈缠上,云馨馨扶着人坐起来,又喂了口服的药。现在外面风头正盛,根本不敢带人去医院,可继续这样下去云馨馨突然害怕人真的死在自己手上。明明她的手上早已沾满了无辜的生命,纪麓不过也是终究要被牺牲的其中一员而已。可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着一条生命缓慢而坚强的在眼前流失。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 云馨馨端着满是血水的水盆出门,洗干净手上的血污。下了一天的暴雨竟然在半夜停了,月亮挂在头顶,将满地的积水照得恍如明镜。云馨馨搬了一张小凳坐下,冷风阵阵,吹着未关紧的窗户啪啪直响。又跑回屋关好窗,顺道给纪麓换了一条湿毛巾。额头的温度似乎降了一点儿,云馨馨无法准确感知,想是冷风吹久了温感也紊乱了。再次回到院子里孤独的看着圆盘似的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