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鸣(五)
我挑了几家餐厅,问怀鸣想要吃什么。 怀鸣捧着我的手机屏幕看了半晌,最后把手机一扣,挽着我的手臂眉眼弯弯的说:“我们不去外面吃可以吗?我最近新学了几道菜,想做给你尝尝。” 说完还狡黠的眨了眨眼睛。我看着怀鸣,一时之间说不出话,点点头同意了。 “好欸,我去超市买菜!”怀鸣像只兴高采烈的小鹿,蹦蹦哒哒到玄关处,胳膊上搭着外套准备换鞋出门。 “等等……”我看见怀鸣手指搭在门把手上,倏地一下站起身来,“我,我和你一起去吧。” 怀鸣的眼睛里登时亮了起来,穿上的鞋又脱了下来,噔噔噔跑到卧室里给我找帽子墨镜。我站在原地微微低头,怀鸣伸手给我戴上帽子,细心的帮我把头发藏在帽檐底下,顺着那双细长白净的双手看过去,怀鸣眉眼弯弯间似乎荡着许多星子衬得眸子里闪闪发亮,鼻尖上有几滴薄汗,眉毛微蹙脸上的神情很认真。他给我架上墨镜,镜片后面的世界变得一片灰暗,连带着雀跃欢喜的怀鸣都有些发苦发涩的意味。怀鸣给我打扮好,露出一口小白牙笑了笑。 “要不要再戴个口罩?”他歪了歪头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似乎艺术家对自己的作品反复检验,又好像一只梅花鹿在巡视自己的领地,我拽了拽怀鸣的衣角对他摇摇头。 “逛个超市而已嘛,哪有人会不吃饭啊,就算艺人明星也得吃饭,是不是?” “那万一被人拍到了怎么办?”怀鸣一扬下巴,俏皮可爱的要命。 “不会有事的,怀鸣。”我牵起怀鸣的手在掌心落下一个吻,他瞬间便红了耳朵,拉着他朝门外走去。 他撅了撅嘴,小声嘟囔着:“要是被拍到,你就惨了……” 看着怀鸣如玉凝脂般的红耳尖,没忍住伸手捏了捏。 怀鸣总是这样,不论你什么时候出现在他面前,他总是事无巨细地为你考虑,替你斟酌,就算毫无预兆的出现,也会欢喜着跑到厨房,拿出准备已久的雪花酥喂到嘴边。或许是怀鸣太善良,我想如果怀鸣是一只小松鼠一定会把自己珍藏许久的松果捧到他爱的人面前。怀鸣身上这样的奋不顾身的温柔很难不让人陷入漩涡,忘却城市焰火。 但是怀鸣需要的不是那个一味接受他心爱的松果的贪婪的小狐狸,他应该和小熊一起寻找过冬的食物,彼此分享松果,彼此分享蜂蜜。[br] 怀鸣一路小心翼翼的推着手推车,不时和我保持距离,我看他谨小慎微的样子,倒偏要贴过去引得那人一阵脸红心跳。怀鸣一边小声推着我警告我不要乱动手脚,一边挑着我爱吃的蔬菜往车筐里放,我揉了揉怀鸣的发旋,微不可察地浅浅吻了一下,既贪恋不舍又满怀愧疚。 盘算着车筐里的食材差不多准备要去收银台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跑到货架旁拿了一包水果糖,看着我眼睛弯成一个小月牙笑了笑,“口袋里揣着糖留着路上慢慢吃。” 我们提着东西回家,和怀鸣并肩走在东江街头的夜晚,天桥下的车水马龙,酒吧门口为情所伤的红男绿女,在这座城市里形形色色的人物群像里我蓦然觉得与怀鸣的相遇的确过于戏剧,我和怀鸣之间的关系是掩藏在光鲜亮丽的身份之后的一枚炸弹,于我还是与他都是岌岌可危。 到家一开门怀鸣便一溜烟地钻进厨房,叫我洗好手准备吃饭。我看着厨房里怀鸣娴熟且忙碌的身影,一时之间晃了神站在原地看了许久。 我二十岁那一年,拍戏不老实,喜欢满片场乱逛,有时候琢磨不透人物性格,就喜欢看戏里戏外的人情世态。高中的生活我没能正正经经的过完,一半学表演在娱乐圈里打滚,一半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面对变故与遗憾,还有一半是在对数函数指数函数里不停栽跟头。 所以当取景在那所高中的时候,我突然很好奇,按部就班过着的高中生活应该是什么模样?我经常趁着休息的时间跑到他们校园里,找块石头坐坐或者干脆在树荫底下站一小会儿,看着眼前走过了一双双赤诚的少男少女,看着他们脸上鲜活而生动的表情,会在心里暗暗演绎他们今天遇到的各式各样的趣事。 也会靠在广场雕塑下望着对面的教学楼,透过那层玻璃看着教室里时而伏案埋头记着笔记的小姑娘,时而因为做题做不出抓耳挠腮的小男孩,有时看着他们我突然很感慨。如若我不是李丞珉,是不是也会如此一步步平淡安稳的成长,在高三这一年为了理想和未来逼自己一把,但是念头想起来又觉得自己这些幻想太矫情,哪有事事如意。 在这样盲猜别人故事的间隙里,怀鸣突然出现,毫无征兆的,只是一眼的对视就走到了我的故事里。 我带走怀鸣那一年,他十七岁。 朝气蓬勃,无所畏惧的年纪。 虽然我们相处两年,但实际能够在一起温存的时间却要比两年少得多。对怀鸣,我很坏,很自私,明明无法给予他时时刻刻的陪伴和关爱,却还是把他霸占在自己身边,我在我自己身上居然看到了李丞煦的影子,我好像突然明白我哥对我的某些手段。 怀鸣切好菜朝我眨了眨眼。我笑了笑闪避过目光,手里捏了支烟转身回到房间,看看下午启程的时候需要带一些简单的必备品,打开柜子的时候下意识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解锁开手机屏幕,入眼是阿凌的微信消息。 我催着她快些办好事情,她一边答应着一边告诉我几日后有一个广告片的拍摄,对方是非常重要的高奢品牌,这次代言合作关乎往后的时尚资源,这个拍摄邀请不能推掉。 看着阿凌发过来的行程表,拍摄地点在渭南,离九江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我打了几个字回应过去,算是答应了。 怀鸣在厨房喊我过去吃饭,我瞧他小脸儿红扑扑的故意捏了把他的腮帮子,怀鸣撅着嘴笑闹着打开我的手,让我坐下乖乖吃饭。 我对于吃食方面,的确没什么追求。 以前都是我哥做饭,我哥的厨艺和天气状况挂钩,偶尔阳光明媚的时候菜里可能会多放盐,偶尔乌云密布的时候做汤可能会丢几颗大蒜进去,下雨的时候煮粥会糊,下雪的时候煮饺子会干锅。在长期的黑暗料理的折磨之下,我对任何食物都心生敬畏,往往有一口吃的就很能满足我。 怀鸣做的菜很好吃,番茄炒蛋酸甜可口,茼蒿rou丝咸淡适中,一碗紫菜鱼丸汤下肚温暖肺腑。 相比于我哥而言,番茄炒蛋里面没有蛋壳,茼蒿rou丝里没有小皮筋,紫菜鱼丸汤里没有牙签,我就会很知足。 我在怀鸣的注视下连吃两碗米饭又喝了一碗汤,打了个餍足的饱嗝对怀鸣笑了笑。 “特别特别好吃。真的。” 谁如果能和你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 我抢过来收拾碗筷,让怀鸣去屋子里收拾收拾,下午启程去九江港,看看要不要带什么贴身的物件。 怀鸣老家是内陆的,有巍峨峻秀的山峰,有宛若明镜般的湖泊,有千山万水倾泻而来的瀑布,唯独没有海。 我老早就想在海边牵着怀鸣的手,踏着白色的海浪翻涌出来的泡沫,漫步在沙滩之上。只可惜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没有时间,如今倒是多亏我哥把这颗深埋于地下的炸弹挖出来,成全我,也成全怀鸣。 我知道怀鸣坐车爱犯困,所以特意开了奔驰G级SUV出来,怕他在路上不舒服。这辆车是我哥去年买给我的,刚提回来的时候我怎么看这个车怎么不顺眼,可以说是抵触的不得了,只觉得这辆车外相目露凶光,和我哥简直一模一样。 经过几次长途奔袭进组拍摄,比起车库里其他模样张狂的大宝贝,这辆SUV变得真香起来,论舒适度来说还是这辆车。 怀鸣靠在副驾驶上,刚开始还给我讲解高速两边的绿化都是什么植物,什么这个是紫叶李那个是金叶榆还有那边的大球球是小叶黄杨,那边围着的绿篱是大叶黄杨,再后来我眼见着怀鸣望着高速路边上的国槐林眼睛就直了,等我过了收费站再回过头去瞧他的时候人已经阖上双眼,浅浅地入梦了。 三个小时的车程里我五味陈杂,脑子里给这几年的过往来来回回过了一遍,时而酸涩不堪,时而愧疚难当,又时而长舒口气,带着些坦然。 我是个演戏的人,戏如人生说的不假。生活却总是要比戏剧更加的多舛变化。兜兜转转轮回播放了个遍,最后还是停留在了李丞煦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 从高速下来的时候,九江港灯火明亮,远处的天际渐而落幕,犹如一罐混了褐色金粉的黑墨泼在天上,淡淡的暮色沉着黑夜的寂寞。 怀鸣揉了揉眼睛,窝在座位上一脸没睡醒的慵懒模样,像只猫似的伸了伸懒腰趴在车窗上看往身后退去的路灯。 “这是到哪里了?” 他歪过头来看我,让人情不自禁的想用掌心覆盖他的发旋。 “刚到九江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