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来生他们能爱的简单一些 (承祈骞x承奕番外)
除夕佳节,阖家团圆。 清晨五点,承奕准时醒来。他望向身旁依旧熟睡的主人,悄悄在主人的额头落下一个轻吻。 时间过得太快。今年是他和主人的本命年,这也意味着两人都将进入花甲之年。 然而岁月却并未在主人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主人长的丰神俊朗,保养得当,至今头发还是乌黑,只些许掺杂着银白发丝,与已经接近满头银发的自己截然不同。自跟承祈骞正式在一起之后,承奕愈发不爱照镜子,每每见了自己年老色驰的模样就忍不住叹气,人也就更加自卑起来。还好承祈骞从不嫌弃,拉着承奕锻炼身体,去理发店染头发做发型,给他买了不少合适的衣服,倒也叫承奕越活越年轻,比大病一场之前更加意气风发。 承祈骞心态年轻,什么都愿意尝试,带着承奕去拍年轻人喜欢的写真集,请了最好的化妆师和摄影团队,找好角度,两人着青衫长袍,硬是拍出了年轻十岁二十岁的效果。在写真集出来以后,承祈骞又选了一张最好看的,背后写了字放进床头的相框。 “承祈骞此生挚爱,唯承奕而已。”挥斥方遒利落潇洒的字写在两人合影的背后,在承奕伸手就够得到的地方,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主人对他深刻的爱意。 若说人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大概也不过如此了。承奕望着主人的睡颜露出一个释然而恬淡的笑,然后静悄悄地下床。 今日注定是承家闲不下来的一天。前两年承祈骞就说要把家主之位传给大儿子承皓惟,但是立继承人毕竟是大事,自然也是要知会其他族老共同商议的。于是这一拖又是一年,他本人和族老们完全认可了承皓惟的能力之后才终于放心将整个承家的产业交给他。 而承奕这边也是同样。承祈骞自然希望承奕早点退了好好休息,但是管理承家的家奴以及辅佐家主处理产业方面的事也并非随便一个私奴都做的来的。承奕对承皓惟身边的几个奴隶都进行了考察了大半年,最终让承皓惟收下承箫为私奴,又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将他培养成了合格的家主副手。 今年的承家的除夕宴,春节到大年初三的家主接任仪式都是由未来的家主私奴承箫cao办的,本不用承奕cao心。但是承箫毕竟不是他从小培养到大,纵然勤恳努力,天资也比不上他的干儿子许晔,所以承奕还是放不下心,亲自来盯进度,将出错的风险降到最低。 却没想到,除夕一大清早,承皓惟竟然还是早早就起床办公,神情专注而严肃。承箫就跪在他身后,笔记本放在大腿上,也认真地处理着事情。 承奕上前,双膝触地,恭敬地向承皓惟行跪礼。 “老奴见过大少爷。”承奕不是一个恃宠而骄的人,几年来也没有仗着承祈骞对他的纵容就违了礼数,依旧是见家主亲子双膝跪地跪拜,神态动作也一如过去一般恭敬。 承皓惟听到了却假装没听见一般。他半天没说话,急的承箫差点豁出命来出声提醒。 承箫可跟了承皓惟太多年了,他太了解承皓惟对承奕的厌恶,甚至差点因为他是承奕钦点的下一任家奴总管而对他横眉冷对。 承箫也不懂自己主人到底在想什么。现在老家主和承奕是什么关系全承家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承家旁支的人见了承奕都带着敬畏不敢得罪,怎么偏偏自己主人非要和承奕过不去。 明摆着,苛待承奕就是在跟老家主作对;主人既然想继承家主之位,虽不至于讨好承奕大人,但也不至于变本加厉地发难吧?承箫内心也是有些偏向承奕的,有些替承奕不平。虽然承奕对他极为严格,也少不了批评训斥,但他知道这都是为了他好。况且承奕辅佐老家主数十年,尽得宠爱却从来没恃宠而骄,面对主人刁难也是默默忍受,更完全没跟老家主告状过。承箫这几年沉稳了许多,但骨子里的年轻莽撞是磨不掉的。他在心里犯嘀咕,却只听主人突然吩咐。 “承箫,你先出去。” “是,主人,奴告退。”承箫松了口气,神色却有些纠结。他膝行到门口,还是咬咬牙,回过身叩了个头,面对主人颤声道:“主人,家主还没起床,有什么事不如等家主起来了再......” “滚。”承皓惟眼都没抬,语气却更臭了。承箫无法,只得应声,悄悄关上了会客室的大门。 承奕还跪在地上,膝盖已经开始隐隐发痛。他终归是老了,纵然外貌上能通过外界条件遮掩,但是他的身体还是羸弱了许多。但他是守规矩的,自然知道自己没有求大少爷的资格,便闷不做声地继续跪着。 承皓惟一直盯着他看,眼睛里充斥着一种五味杂陈的情感。 他允了承奕起身坐到沙发上去。 他坐在转椅上,隔着一个小茶几,注视着沙发上端坐的中年男人。 “承奕......叔,我是应该这么叫你吗?”承皓惟抱着胳膊若有所思:“蕴和暄儿都是这么叫你的,是吧。” 承奕一愣,然后低着头恭敬道:“老奴不敢当。您叫老奴名字就好。”承奕又何尝看不出承皓惟对他的厌恶,二十几年来他被大少爷用各种荒谬的理由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大少爷眼下已经年近四十,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只是在承奕心里,他一直还将大少爷当做孩子看待。 因为他是主人的孩子,那就是他无条件尊敬侍奉的小主子。更何况,在和主人在一起之后,承奕对主人的几个孩子更加愧疚了。他也没想躲着大少爷,纵然不得喜爱,时常能拿他出气也是好的。 只是比起二小姐和三少爷,大少爷似乎更讨厌他。承奕也不知道缘由。 看来今天,他应该能得到答案了。 承皓惟一直沉默着,承奕也不催他,只是安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承皓惟的手指摩挲着电脑的键盘,沉默良久,才突然轻轻呵了一声。 “承奕,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吗。”承皓惟没有停顿,似乎也并没有真的想要承奕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讲着。 “我一直觉得,是你的出现,让我们三个人从小就失去了母亲。” “我一直都知道这个秘密。母亲没死,她只是出国隐居了。父亲给了她很多钱,却不让她再回来,也不能见我们。” “这都是因为你。父亲想要你,才让母亲假死离开。他知道母亲不死,你就不会同意跟他在一起。”说到这,承皓惟叹了口气:“我一直很难接受,我们的出生只是因为一场交易,而我们只是父亲传宗接代的工具......都是因为你,只是因为你。” “对不起。”承奕愧疚地低下头。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你是个私奴,你就不该对自己的主人动这样的心思。如果你坚决拒绝,父亲也许不会爱上你,也许会像之前的几任家主一样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互敬互爱,白头偕老,我们三个人也不会从小就失去mama。”承皓惟摇摇头,痛心疾首道:“暄惟一出生就没有母亲,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过母爱。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小时候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问我mama在哪,而且我却不能据实相告的痛苦。” “说实话,暄惟一直很喜欢你,因为他是你带大的,他亲近你。” “但是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对他好的时候,我都觉得虚伪,恶心。”承皓惟越说越激动,却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毕竟他知道这个人对父亲有多重要,他还不想为了这个人和父亲断绝关系。 承奕无言,泪水却无言地滑过面颊。 大少爷所言句句属实,句句在理。 是啊,的确是他的错。如果他能劝主人迷途知返,而不是跟着他一起沉沦,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此时他除了对不起,还能说些什么呢。 承皓惟定定地看着承奕,将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怨与恨一次性吐了个干净。 “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去见了一次母亲。”承皓惟吸了口气:“是父亲同意的。” “她过的很好,有另一个男人爱着他。她跟我说父亲从最开始就把条件和加码开给了她,如果她同意就可以立刻结婚。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父亲喜欢你,也知道父亲不在乎到底是什么人跟他结婚生子,可她只是家族中排行末位很不受宠的女孩,她的母亲是平民出身,她在母家无依无靠,倒不如放手一搏,在承家时顶着承家夫人的名头享受荣华富贵,生下孩子之后远走高飞。” “他们结婚后甚至没同过房。父亲是天生的同性恋,他更不愿意跟女人zuoai,于是最后母亲做了试管生下我和韫韫。之后父亲本来没想再要一个孩子的,是母亲耍心机获得了父亲的jingzi,又偷偷试管生下的暄惟。她想借此绑住父亲,让父亲妥协,这样她就可以拿到更多的钱,跟当时的情人去过幸福的生活。父亲也没有亏待她,给她提供了很好的物质条件。只是她识人不明,被情人卷走了她的钱,最终落得一无所有。” “她后悔了,想要回承家,却被父亲阻止。”承皓惟无奈地笑了笑,“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回到父亲身边了。” “于是母亲拿父亲喜欢你的事情威胁他管他要钱,父亲无法拒绝,只能再次妥协。” “我知道这些的时候也很震惊。说来好笑,从小到大我都那么惦记挂念的母亲,当她亲口告诉我真相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所惦念的母爱,不过如此。” “其实我对母亲,也只是一个执念罢了。” “如此想来,我好像也没那么恨你了。” 承奕眼眶微红,颤抖着嘴唇,哽咽着却说不出话来。承皓惟也没想等他说,干脆直截了当地摆摆手,继续道。 “你大概不知道父亲要比你想象中更加在乎你。“承皓惟重重地叹了口气,似释然,却还是带着几分不甘不愿:“如今我继承家主之位已成定局。但是父亲还是说,如果我不能接受你,那他就算再干几年寻找新的继承人,给蕴儿暄儿,也不会让我继承。” “所以你就当作我是为了当这个家主勉强接受你了吧。”承皓惟英气的面庞难得露出几分孩子气,别别扭扭地,撇开眼神小声而快速地“道歉”:“以后我不会再针对你刁难你了。如果有,你也可以跟爸告状。” “反正在爸眼里,你这个私奴比我们几个孩子重要多了。” “我想说的就这些。”说罢,承皓惟起身,合上电脑,转身便走,强行硬下心来,不肯再多给承奕一分好脸色,让他动摇了本来的想法,多添几分依恋不舍。此番两人撕破脸,他大概也是再无机会感受承奕那对他锲而不舍的讨好和温柔细致的照顾,纵然是假,几十年下来,却早就在心里成了真。心中记恨,随着那一声叔的出口早就烟消云散,恨意再也翻不起波澜,被彻底打散于无形。 承皓惟一推门,瞳孔骤缩,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承祈骞站在不远处的楼梯上,带着些许审视的严厉目光落在他身上,吓得他小心地咽了一下口水。 承祈骞迈下最后一阶台阶,站定在承皓惟面前。三十几年来,承皓惟从来没被自己的父亲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复杂,愧疚,深情,却格外坚定。 “对不起。”承家的老宅子过于古旧,隔音效果亦不好,承皓惟近乎失控的诘问透过门就传了出来,几乎被承祈骞一字不差地纳入耳中。听到承皓惟真实的想法,承祈骞突然也觉得自己对大儿子的关心不够,竟从来没真正了解过他内心的惶恐和难过,一时直接愧由心生,由衷地轻声道了一个歉。只是也仅此而已;他依旧对儿子对承奕的埋怨感到几分不满。 “皓惟。”承祈骞顿了顿,第一次对着自己的大儿子吐露心声。 “他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他轻声喃喃:“至死......不悔。” 承皓惟沉默。他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深爱,让父亲在对命运妥协之后,仍然保持着对爱人的忠贞。望着父亲虽还挺拔却依旧逐渐老态的身姿,承皓惟在父亲推门之前,小声道。 “祝您......和承奕叔,幸福。” 积压在父子心头的阴霾陡然散去,心间再无隔阂,豁然开朗。 承祈骞没有回头,直接推门走进来,将仓皇跪在地上的承奕拉进怀中。他将人抱的死死的,像是孩童抓紧了最心爱的玩具,一刻也舍不得放手。 “阿奕,皓皓说祝福我们。”承祈骞的吻落在承奕的额头,眉间,最后吻上他的唇,蜻蜓点水,浅尝辄止。他还记得这里是会客厅,来来往往可能会有家奴经过;承奕是家奴之首,平日又威严惯了,脸皮薄,不想让小辈们看到他这样满眼情欲的模样。 承祈骞正想拉着承奕回房间,好好再一起睡个回笼觉亲热亲热回回温,于是松开怀抱,却被承奕的双手环住,也抱得紧紧的。 承奕的头埋在承祈骞的肩头,承祈骞听不到他的声音,却感到肩头一阵湿润,不由地叹口气,故作恶狠狠状地骂起大儿子:“这臭小子就是不会好好说话,你别听他的,以后就当没他这个人,我们过我们自己的,被这几个小崽子捆了一辈子了,老了总该能逍遥自在了。” 承奕起先不语,只是眼眶发红,泪水滴落,听见这话,声音反倒哽咽起来。 承祈骞慌乱地看着一向从容不迫,宠辱不惊如一根木头的承奕哭得泣不成声。 “太晚了......主人......已经太晚了......”承奕抬起头,通红着眼望着眼前的爱人,泪水滚滚而落:“已经错过了太久了......奴如今的身子,还能陪您几年呢。”走过大半生,经历过多少悲欢离合阴晴圆缺,承奕早已看淡感情,所求也不过为主人做一切事,给主人一切他能给的,然后在主人不需要时找个角落安静地死掉,悄无声息,如一片终将凋零的落叶,终将化作春泥一般。他再也没妄想过主人的情意,却在得到之后心中疯狂地涌起对尘世的留念和不舍。 为什么,他不能好好吃药,破罐子破摔地将身体糟蹋到这个地步,却在主人向他要一个与子偕老的时候,只能无力地叹息他为数不多的日子。 他的身体他最清楚不过。每天都在吃药,身体情况也并没有变好。 他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放在从前,承奕也许会推开自己的主人,恭敬却出格地劝主人放下往事;只是如今,他舍不得,也知道绝无可能。 他和主人,都爱彼此到了骨子里,纵然世事无常岁月蹉跎,没有泯灭半分。 想到这,他心里蓦地又暖了几分,将悲意强行压下去,强颜欢笑道:“刚刚是奴失控了。大少爷说的句句属实,句句在理,错的确在奴,您就不要再苛责大少爷了。” 承祈骞望着承奕,半晌没说话。承奕刚刚带着哭腔的话句句戳在他心上,也让他恨不能捶胸顿足,冲回过去打醒自己,告诉自己放下心中那点别扭,多对承奕好一些,不然老了定然会后悔。此时见承奕强转话题,承祈骞更觉得心疼,却也不愿意再触碰两人心底的伤处,只能随着他道:“好了,你就惯着他们宠着他们吧,对他们都比对我好了。” 说罢,承祈骞看到承奕带着几分揶揄地一笑。承奕的双臂顺着承祈骞的身体滑下,最后慢慢地抓住了他的双手。 “主人,您怎么还吃小辈们的醋。”他轻声道。承奕看着承祈骞忿忿地冷哼,一时之间竟觉得两人好像又年轻了几十岁,像少年一样幼稚得有些矫情。他任由承祈骞拉着,一路上被其他家奴们看到也没放开手。此时时间还早,承祈骞果断地将承奕自己揽的杂物又一股脑地推给自己的大儿子和私奴承箫,拉着人盖着被子又说了一上午的悄悄话。 他们错过了大半生,但终究得以相守了却余下不多的时光。 几年后的冬天,承奕重病逝世,带着被爱的幸福,为主奴之间一生的羁绊划上句号。 希望来生,他们都可以活的轻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