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寄生（文末附彩蛋）

    焦灼地等待了一个星期，杰西卡和迪克终于收到了“女皇”的请柬。

    夜色中的菲罗忒斯酒店灯红酒绿，男男女女身着奇装异服，相偕同行，一片欢歌笑语，倒真有些像奥林匹斯山上众神聚会的情景，只是无端端地透着些yin靡怪诞。

    两人刚下悬浮车，守在门口的侍者就向他们微笑示意，将他们带上了其中一部电梯，这电梯飞快向上，直达顶端，众人的视角也从平视变为睥睨，那穿着华服的，满身宝气的客人携着或娇笑的或软语讨好的游伴，明里的交头接耳，暗中的rou体耸动，哪里是什么众神聚会，分明就是yin窟盛宴。

    迪克年纪轻，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当即呼吸有些阻滞，但他转过头去，见杰西卡和那个侍者都举动如常，更不好意思暴露自己的异常，只得几个深呼吸，把所有异样的感觉全压了下去，电梯门缓缓打开，侍者先行出去，站在门边，指路的人又换了一个戴面具的少女。

    “请往这边走。”少女低声说，她身着精美的薄荷绿刺绣纱裙，一条深绿绸带束在细窄的腰间，将她纤瘦而柔韧的身形展露无遗，只是那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臂还有小腿上，都布满了恐怖的淤痕。尤其是脖子上的那一道，淤紫发青，宛如一道狰狞的疤痕般盘踞在少女光滑的皮肤上。

    “……阿米莉亚？”迪克认出了少女，诧异地喊出了声，“你怎么……”怎么还在这里？

    少女停住脚步，扭过头来瞧了他一眼，只是那眼里却不再像从前一样澄澈，她笑了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愤怒霎时直冲大脑，迪克忍不住追问：“是薇拉·李做的吗？”

    少女摇了摇头，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继续往前，迪克只好强行压下心头的不快，三人终于在一道精美繁复的门前停了下来。“女皇”喜爱复古奢靡的风格，连门板上都满是雕刻。无数娇美、健壮的身影在这方寸天地内追逐纠缠，精美中又透出一股原始的嗜血与野蛮。

    大门缓缓打开，薇拉·李坐在长桌的一端，起身致意：“欢迎二位。”

    杰西卡微微躬身：“感谢您的邀请。”迪克听见自己的心跳猛然剧烈起来，想冲上去质问对方，却不好发作，只好和杰西卡一起落座在长桌的另一端。

    晚宴就这样开始了，一道道精美的菜肴被侍者们端着呈现上来，不乏迪克从未见过的食材，女主人更其中是贴心介绍，但再美味的食材吃在心不在焉的人嘴里，只如同嚼蜡。

    杰西卡开门见山：“阁下消息灵通，对当下的情势也十分清楚，我们这回来，也是恳请阁下能祝我们一臂之力。”

    “一臂之力？”“女皇”把这个词反复咀嚼，“我一个普通的生意人，又能帮到你们什么？”

    “只要阁下为我们提供消息……”

    薇拉·李打断了杰西卡的话：“货物向来是价高者得，假使我为你们提供消息，你们又能给我提供什么？”

    杰西卡噎了一下，脸颊微微涨红：“金钱的报偿是肯定的……”但学校的资金并没有如此充足，而“女皇”的情报却十分昂贵。

    “女皇”微微一笑：“但不会太多，不是吗？”

    杰西卡一咬牙：“只能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但我们能提供别人提供不了的东西。”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薇拉·李的兴趣：“怎么说？”

    “如果我们的一方能在即将到来的变故中获得足够大的力量，所有厄尔斯人的生活会因此改变。您不曾渴望过吗？挣脱不公的枷锁，自由地呼吸平等的空气。”

    “呵……”“女皇”笑了笑，眼底的光影像两道冰河，冷得彻骨，“这种话，您要是对二十年前的我说，我或许还会相信。但我坐在这里，可不是靠像您一样的发梦！空手套白狼的交易，您的心未免也太贪了！”

    晚宴的气氛霎时冷了下来。

    半晌，杰西卡才出声：“……我们绝没有这个意思。”

    “您的话或许发自真心，但您的想法，我可没办法认同。”女王又是娇娇媚媚地一笑，“帕特里克校长曾经帮过我的朋友，所以我才愿意见二位。”

    随着她的话语，黑色的地面忽然变得透明，往下几十层，无数个房间，无数个人影纠缠，宛如鬼魅。苍白的古铜的黝黑的，瘦的胖的不胖不瘦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形形色色的rou体蠕虫般纠结在一起，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现在三人面前。

    吃惊过后，难以言喻的反胃感随着食物齐齐上涌，少年努力克制住自己嫌恶的表情，但刀叉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在这张巨大丑恶yin靡的画幅之前，他实在倒尽了胃口。

    然而“女皇”却神色不变，她只是低垂眼眸，娴静优雅地切着那块三分熟的牛排，面无表情地看着丝丝血水从纤维中溢出：“像我们这样的人，只有像寄生虫一样寄生在丑陋的欲望中，才能在这个世界里找到容身之地。平静的日子是要拿命和血泪来换的，但就算这样，我也已经得到了，何必再多费力气呢？”

    “用族人的性命和血泪来换你的安逸吗？”迪克企图压抑却终于无法忍耐，猛地站起来扔掉面具，厉声质问：“为什么把阿米莉亚抓回来？为什么出尔反尔？！”“”

    薇拉·李看到他明显是厄尔斯人的的样貌特征，微微一愣，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下一刻，她微笑的面具再次毫无裂隙：“我没有抓她回来，她是心甘情愿回到这里的，不是吗，甜心？”

    侍立在一旁的少女沉默地点点头。

    迪克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为什么？”

    少女又沉默着摇摇头。

    “因为外面的世界远比这里可怖。”薇拉·李摸了摸少女柔软的头发，“好孩子，你可以下去了。”

    “别去。”迪克一把拉住了将要离开的少女，“跟我走吧。”他恳求道，“之前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离开的。”

    “从我这里明目张胆的抢人，即使是客人也不能如此放肆。”“女皇”的脸终于阴沉了下来，她高声喊起了保镖的名字：“伯纳德！”

    那个半机械黑衣男领着一堆人迅速闯入屋内，黑洞洞的镭射枪口对准了手无寸铁的迪克和阿米莉亚，杰西卡立即站到两人身边：“阁下，这恐怕不是待客之道吧？”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人慌慌张张地闯入宴会厅内，在薇拉·李耳边说了两句，女皇顿时脸色大变。

    从第五监狱脱身后，乔纳森就先一步来到了这里。公爵对他并非全然信任，别说摆弄光脑了，就连家务机器人都不许他靠近，因此日子过得十分枯燥无聊，好在再枯燥也不会比监狱里更枯燥。单是伙食和住宿，就比监狱里好了千万倍，于是乔纳森也不再抱怨了，除了一点。

    “我说科林，”他对跟在后面寸步不离的军官露出了无奈，“你也不用这么天天跟在我后面吧？你难道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吗？”

    “抱歉。”科林中校露出了歉意的神色，身体却一点没有后退，“这是长官的命令。”

    “行吧！”乔纳森偷偷翻了个白眼，把手枕在脑袋后面，大大咧咧地溜进了餐厅。

    他住的是基地内最好的军官宿舍，厨子都是从朱庇特一流的餐厅内高薪聘请的。这栋军官宿舍原本也只住着几十个人，又大多是事务繁忙的高级将官和校官，一个月都难得来吃几回，以至于这里的顶级厨师竟然常常没有客人， 白白便宜了游手好闲到处猎食的乔纳森。

    乔纳森和科林刚点完餐，一对父子就走进了餐厅。眼尖的乔纳森立刻就认出了那个年轻的父亲。如此具有标志性的红发绿眼，不是范伦汀还能是谁？

    既然公爵在卡利斯托，在这里见到范伦汀倒也不奇怪，只是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长得不太像威灵顿公爵呢，难道说……是私生子？乔纳森的眼中一下子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这、这么劲爆吗？他正要和范伦汀套近乎，身边的科林已经先一步朝青年招手：“范伦汀，这里。”

    那个孩子一听到科林的声音，立刻挣开父亲的手，把自己像枚导弹一样发射了过来：“邓肯叔叔！”

    科林张开双臂迎接他，把孩子抱在怀里。看副官的态度，乔纳森立刻排除了私生子的猜想。忠心耿耿的副官不可能对一个私生子这样的热络，但是看这孩子，怎么也得有四五岁，可是五年前的公爵，根本不像是个孕夫啊！五年过去，他已经和外面的世界彻底脱节了，公爵有了继承人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他正胡思乱想着，范伦汀已经在对面坐了下来：“约书亚，别缠着科林叔叔了，快过来坐好。”

    约书亚摇摇头：“我不要！”示威似的把科林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些，范伦汀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时他注意到了坐在科林身边的年轻人，立刻意识到了他的身份：“你好乔纳森，我是范伦汀·埃尔维斯，很高兴见到你。”

    不得不说，这个曾经的帝国第一美人也不是浪得虚名，见到本人才知道，原来他的美貌确实不掺水分。如果说五年前的范伦汀还有一丝青涩的味道，那么此时的范伦汀已经完全脱去少年时的稚气圆润，脸颊瘦削，线条锐利，愈发艳光四射。

    就算范伦汀不是他喜欢的那一型，也看得他头晕目眩的。连“你好”都忘了说，还是约书亚的吵闹让他回了魂。

    四五岁的孩子不受控制正是聒噪的时候，这个年轻的父亲看起来有点焦头烂额，他抓了把凌乱的头发，开始看起了菜单，约书亚嚷着要吃那个这个，都被他一一拒绝：“小孩子不能吃这些！”

    “我就要吃嘛爹地！”撒泼不成就换成撒娇，十八般手段使到飞起。

    范伦汀平静地重复了一遍：“不行。”

    “我就吃一口，我保证！”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渴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而范伦汀果然再一次在他的撒娇前败下阵来：“只能吃一口。”

    “那这个呢？”约书亚再次指向自己心心念念的冰淇淋。

    “不可以！”范伦汀冷下脸来，或许是因为亨德里克在怀他的时候受过伤的缘故，约书亚的体质很弱，头疼脑热的是经常的事情，稍微吃点刺激的就会上吐下泻，“你会拉肚子的约书亚！”

    约书亚红润润的小嘴一瘪，绿眼睛里开始泛起泪花。他长得和父亲有七八分相像，小鼻子小嘴巴大眼睛，真是说不出的可爱。科林一如既往在他打雷下雨之前出来平息事态：“好了好了，吃一口没事的。”

    范伦汀头疼地按了按太阳xue，暗暗想，这个时候如果亨利在就好了，约书亚最怕的人就是他爸爸，别人面前的小恶魔小霸王，一到公爵面前就安静得像只兔子。

    “好可爱。”乔纳森忽然说，“不愧是公爵阁下的孩子。”

    “嗯？”范伦汀看向这个一直沉默的年轻人，忽然发现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约书亚，你今年几岁了啊？”

    约书亚想也不想：“五岁了！”四岁半的孩子觉得五岁比较威风。

    “哇，”乔纳森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惊叹的事情，“你已经五岁了啊？”男孩骄傲的小脸已经抬得高高的，尽管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骄傲。

    “那你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没错！”

    “大人就要讲道理，对吗？”

    “……没错！”约书亚开始觉得哪里不太对。

    乔纳森继续诱导：“那大人们为什么不让你吃冰淇淋呢？”

    约书亚只好不太情愿地说出原因：“因为我会拉肚子。”

    “所以呢？”

    “唔……好吧。”约书亚恹恹地垂下头，“我今天不吃冰淇淋了。”

    居然把小魔头都绕进去了，范伦汀面露感激，看他的眼神更是肃然起敬。范伦汀刚开始做父亲的时候自己都还算个半大孩子，根本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全是一点点摸索出来，对待约书亚也是宠溺为主，经常让这个小崽子欺负到自己头上去。但下面还有弟弟meimei的乔纳森可就不一样了，他可是从小和小屁孩们斗智斗勇的。

    消停下来的约书亚又恢复成了小天使的模样，毫不惭愧地说，他安静的时候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