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他的父亲死于一场暗杀（THE END）

    “我不能留下他。”医疗官离开后，公爵坐在椅子上，冷静地说道。

    “你得留下他。”海伦在他面前蹲了下来，蓝色的眼睛真挚地看着他。

    公爵的神情转为激动：“他是——”

    “我知道。”整个皇宫，能让公爵怀孕的，只可能是皇帝陛下。海伦在最初便猜到了答案。他们三人一同长大，身为女性的她在更早的时候就发现了奥古斯丁隐秘的恋情，只是从未说破。

    “这是你的孩子，弗雷德，只要他是个健康的宝宝，那就得把他留下来，你知道皇室的生育率有多低。”多数子嗣都会在头三年内降生，如果三年过去还是没有消息，那么这对夫妇/夫夫生育的可能就会降至无限低。

    公爵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他不会知道的，没有人会知道。”女公爵说，“我们可以改掉这个孩子的基因数据，声称这是我们的孩子。他身上流着你的血，当然也会有我的一份，我会很爱他的，我保证。”海伦的父亲和弗雷德里希的父亲是亲兄弟，这话可谓一点不错，“你看到这个孩子的外貌模拟数据了吗，弗雷德？他一点也不像他，他像你，你们都是灰眼睛的大帅哥。”

    也许是海伦的话语太具有蛊惑性，公爵留下了这个孩子。

    然而他们又很快产生了分歧。

    三周后，公爵得知了这个孩子未来可能的第二性别，得到评估数据的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你不能这样擅自修改他的第二性别，弗雷德里希！”女公爵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认真叫丈夫的名字。

    然而公爵不为所动：“他只有不到一成的可能性成为Alpha，有八成的可能性会是一个Beta，连成为Omega的可能性都比成为Alpha高！”

    “你知道修改第二性别的技术有多冒险！”女公爵红着脸反驳道，“这根本没有必要，Beta也很好！”

    “他还有可能成为Omega。”公爵的语气近乎冷酷，这似乎戳中了他心中最痛的一点，让他抿紧了双唇，没有再说话。

    海伦与他发生数次争吵，却没能动摇公爵的意志。于是，仅仅两个月的胎儿接受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手术，命运的轨迹从此永远地改变了。

    他名义上的父母，弗雷德里希和海伦也自此越走越远。

    数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公爵在皇家医院诞下了他的继承人——亨得里克·T·卡里古拉。这也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子嗣。

    生产后的第三日，皇帝陛下前来探望，当他走进了病房，公爵正身着病号服，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摇篮中的小婴儿伸着手臂，似乎在召唤自己的父亲，却无人理会。

    “他很可爱不是吗？”皇帝陛下在摇篮边俯下身，逗弄起新生儿——脸还有点皱巴巴的没有长开，小家伙现在的样子有点丑。

    “我看过他的外貌模拟数据，他应该会和你很像。”小婴儿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指，灰色的眼睛和他对视，尽管皇帝陛下知道婴儿的视力非常糟糕，可能根本就没有在看他，但他的心脏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戳中了。

    无论如何，这是弗雷德的孩子。

    “他不是你的孩子。”公爵转过身来，高大的身影把光线挡住了大半。

    皇帝陛下诧异地抬头，撞上他阴沉的视线。

    “如果是你的孩子，我根本不会把他生下来，”公爵的脸上闪过厌恶，“我可以怀上海伦的孩子，或是其他任何一个Alpha的，但绝对不会是你的。”

    皇帝陛下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如果你不信，可以直接看他的基因数据，或者拿他的血液去检测。”

    “不必了。”奥古斯丁从摇篮边施施然起身，“哥，你说的话我都信。”

    “我不在乎这一点，只要他是你的孩子，只要你想，我甚至可以让他成为我的第一继承人。”

    公爵沉默地盯着他，半晌后，厌恶地转开脸去，吐一个冰冷的字：“滚。”

    这回皇帝陛下却没有顺从他的心意，他环视装饰豪华却空空荡荡的房间：“海伦呢，为什么她没有在你身边陪你？”

    他一步步朝他靠近：“你的妻子怎么这样不体贴？”

    公爵的身体已经绷紧到极限，暗暗握紧了拳头，奥古斯丁却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她不喜欢这个孩子？还是不喜欢你？”

    公爵冷冷地回答：“我们的事情不用你管。”

    “我很难过，哥。”奥古斯丁露出悲伤的神色：“为什么你一点也不高兴？”

    “滚出这里！”公爵怒吼道，他眼前发黑，腹部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开始疼痛，然而他不能在奥古斯丁面前流露出分毫的弱势。

    皇帝张了张口，最终沉默地离开了。

    弗雷德松了口气，却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亨得里克最初的记忆里没有父亲，只有偶尔能见到的母亲，出现得最频繁的却是他的叔叔，奥古斯丁·菲利普·卡里古拉。

    他人生最初的三年是在皇宫度过的，和当时还是第一皇子的亚德里安一起。

    亚德里安只比他小了一岁，当两个小屁孩都学会乱跑后，皇宫里便到处是他们的身影了。

    即使在成人看来也巨大无比的皇宫成了他们最好的游戏场。每当他们到处撒欢时，总有一大群侍卫侍女还有机器人保姆追在身后，皇宫经常被两个淘气包搅得鸡飞狗跳。

    生（调）活（皮）充（捣）实（蛋）的他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他没有父亲，只有菲利普叔叔，也没有想过为什么亚德里安没有母亲——据说，第一皇子的母亲只是一个出身小贵族的Omega侍女而已。由于没有其他继承人，皇帝迫使上议院承认了他的身份——他只是在菲利普叔叔微笑慈爱的注视下快乐地成长而已。

    然而不久后，人生的第一道阴影就落在了他的身上。这天，他结束了午睡，兴冲冲地跑到皇帝的书房，每天的这个时间，他的菲利普叔叔都会在这里处理政务，而当他结束午睡后，叔叔会给他讲一个故事。

    故事里有遥远的星系，数不清的传奇，小亨得里克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大眼睛专心致志注视着叔叔的脸庞，跟着叔叔温柔好听的声音畅想着遥远星空里的故事。

    叔叔真好看啊。他总是这样想道。皇宫里美人如云，他却没有见到过一个比菲利普叔叔更好看的人了，就连mama都……

    不不不……他总是坚定地摇摇头，告诉自己mama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那么爸爸呢？爸爸是什么样子呢？要是菲利普叔叔是他的爸爸就好了。他偶尔会这样想。

    有菲利普叔叔那样温柔的怀抱，有他那样好听的声音，有他那样美丽的蓝眼睛……亨得里克陷入了美好的臆想中。

    他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午后遇见自己的父亲——在外征战三年，剿灭叛军余孽，方才回到首都星向皇帝陛下述职的威灵顿公爵。

    在书房门口，他一不小心撞在了来人的腿上，那人没有因他的撞击撼动分毫，反而是他被撞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毯上，放在平时，所有人一定会立刻抱起他好生安慰。

    可是那人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准备迈步离开。

    于是小亨德里克委屈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侍从们随后赶到，浩浩荡荡地站了一大圈，顾忌公爵的脸色，谁也不敢上前。

    其实地毯很软，他根本没有摔疼，在哭了几声无果后，他睁着泪光朦胧的眼睛抬头看面前的人

    首先入目的是一双巨大的黑色靴子，鞋面锃亮得能映出他的影子，靴筒包裹住男人的小腿，再往上是黑色的制服——这个亨得里克知道，因为菲利普叔叔告诉过他，只有将军才可以穿黑色的制服，所以来人的官位必定不低——熨烫的一丝不苟的黑色长裤包裹住男人笔直强健的大腿，再往上就是一条黑色的皮带，圈住了男人精壮的腰身……

    这个人好高啊，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他都这么用力地抬头了，居然还是看不到他的脸。于是他努力地把头抬得更高，终于越过男人宽阔厚实的胸膛看见了这个男人的脸。

    他为什么这样不高兴？

    这个男人皱着眉抿着嘴，一脸愠怒的神情。

    要知道亨得里克周围的所有人面对他都是笑眯眯的，菲利普叔叔就算前一刻还在为军政烦心，看到他，也会立刻展露笑容——亨得里克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笑容了。

    “自己站起来。”那个男人命令道。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这个男人的脸色很臭很不讨他喜欢，他的身体还是听话地站了起来。

    “哭什么？”这是男人的第一句话。

    亨得里克立刻没骨气地止住了抽噎。然而决了堤的洪水却不是这样轻易能收回的，于是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救世主终于到来了。

    “别对他这么苛刻，弗雷德，这是你儿子。”皇帝陛下从书房中走出，他蹲到亨得里克的面前，拍了拍他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把他抱了起来，坐在了沙发上，捏了捏他的小脸：“疼吗，宝宝？”

    与此同时，小亨得里克已经惊呆了。菲利普叔叔刚才说了什么？这个可怕的男人是他的爸爸？

    “现在是公务时间。”那个脸色很臭的男人说，不，现在是他的爸爸了，小亨得里克在心里默默纠正。

    “爸爸——”他期待着伸出手去，希望这个从来也没见过面的爸爸能抱抱他，每当他这么做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脸融化的表情，然而他的爸爸大概是座冰山——他丝毫不为所动。

    “帝国的机密不是他能听的，放他下来，他自己能走。”他的爸爸说。

    笑容从和蔼可亲的菲利普叔叔的脸上褪去了。出于亨得里克无法理解的原因，这个帝国最为尊贵的男人也顺从了他的父亲。

    “回去吧，亨利。”叔叔把他放了下来，然后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我晚上来看你，到时候再给你讲故事，好吗？”

    亨得里克乖乖地点了点头，不是他不想反抗，而是他不敢。他的爸爸真的太可怕了，简直就是童话里的大魔王。

    这天晚上，菲利普叔叔给他讲了最后一个故事，亨得里克无忧无虑的童年就这样骤然结束了：征战归来的威灵顿公爵把他带回了公爵府。

    那里没有亚德里安，没有成群追着他跑的侍从们，没有他可亲可爱的菲利普叔叔，甚至也没有mama——他看到mama的机会比从前还少。

    只有爸爸。

    可是他一点也不想看到爸爸。

    每天都有学不完的课程，做不完的锻炼，做得不对还会被爸爸打屁屁。亨得里克的人生就这样跌到了谷底。

    “弗雷德，你对这孩子太严厉了，他还不到六岁。”这天皇帝陛下莅临公爵府，他看着摔倒在地上的亨得里克，秀美的双眉蹙起，俯下身去准备将他从地上抱起来。

    然而公爵阻止了他。

    “自己站起来！”公爵冷酷地训斥道，“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还能指望你什么！”

    膝盖已经摔得血rou淋漓的小男孩于是咬着牙，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继续跑步。rou体上的伤痕并不严重，一点药剂就能使之痊愈，然而他幼小心灵中的伤痕却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上。

    直到公爵去世，父子间的关系都十分僵硬。

    可之后不过数年，亨得里克就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父亲那样的人，冷酷、严苛、绝不妥协。原来他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想赢取父亲的一句认可。

    他从未靠近过父亲的内心，不知道那里可也爱过别人，可也偶尔涌现过慈爱，可也有过除了冷酷之外的感情。

    他的父亲死于一场暗杀，甚至连全尸都没有留下。

    然而时光倒回到十年前的这一幕，他只是怨恨着无情又严苛的父亲，咬牙忍受着肺内炸开的痛苦和伤口的疼痛，一步一步地向着终点进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