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7 楚译吐出一口浊气,立在郁尉办公室门口,右手撑着门框,阴森森地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极轻极轻地冷笑一声。 虽然他很不想在这个办公室里待下去,但是碍于教室门还锁着进不去,楚译不得不踏进这个满是晦气的地方,一脸嫌弃、端庄地坐在沙发上——仿佛屁股底下的不是沙发,而是一个随时可能会引爆的定时炸|弹。 每个动作、每个微表情都透露出满满的不情愿。 还没等他把屁股坐热,郁尉就慢悠悠地逛进来了,看到办公室里有人还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郁尉:“你怎么在这里?” 楚译:“……” 俩人一时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不是……”楚译有些窝火,“昨晚不是郁老师您和我妈说让我今早提前二十分钟来您办公室的吗?” “哦,抱歉,我忘了。”郁尉嘴上说着抱歉,表情确实一点歉意都没有,“过来点儿……我昨天看了下你的历史暑假作业,怎么说。”他拉开办公椅,坐了下来,对楚译招手。 楚译在原地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郁尉:“嗯,你是不是在理解语句这方面有些欠缺?” 楚译:“……” 郁尉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摇摇头:“算了,现在时间有点晚……这样,下午家长会开完你来这里,我给你讲几道题。” 楚译冷声道:“知道了。” 察觉对方态度恶劣,郁尉笑看他一眼,手撑着下巴,眼尾含笑:“怎么了,小朋友?不高兴了?” 楚译哂笑:“没,起床气还没过罢了。” 听出了对方的潜台词,郁尉垂眸,轻轻地笑了下,伸手在抽屉里摩挲着,看也不看就把摸到的东西塞进楚译手里,微凉的指尖还不经意地划过楚译的手心:“对不起啊,小朋友,让你起早了。”他笑得眉眼弯弯,桃花眼眼尾狭长,甜里又隐隐地包含了一起盐。 楚译垂眸看着手里被对方硬塞进的糖果,又抬眼扫过郁尉那艳丽的脸,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薄唇轻启:“原来您还喜欢吃甜的?” “我好几年都没吃过糖了。”郁尉看着他笑,笑得楚译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哦,是吗?”楚译垂了垂眼眸,淡淡地笑道,“那您这里还有糖啊?” “专门买给小朋友你吃的啊。”郁尉轻轻地笑了一声,笑声不大,却带着难以察觉的鼻音,再配上那双无论看谁都带了三分情的桃花眼,仿佛真的可以把过路人的七魂六魄都攫取带走。 楚译手心浸了一层薄薄的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攥着糖的原因——他硬生生地扯开了话题,打破俩人之间的暧昧氛围:“我走了。” 郁尉挑眉,愉快道:“等会儿记得收作业,我的历史课代表。” 尾音上扬、悠长。 8 早上七点零五分,郁尉准备进入班级,原本坐在位置上吵吵闹闹的学生立刻安静下来,在组与组过道间来回穿梭借作业的学生也麻利地跑回座位。 郁尉温和道:“通知两件事情,第一件事——不过我想你们父母应该在昨晚都说过了——今天下午第四节课全校开家长会,学生可以先走。” “第二件事……”郁尉瞥了一眼在教室拐角的那人,嘴角上扬,“是关于我们班课代表的事情。” “不会吧,新老师一来就要换课代表?” “完蛋,我开学考政治考得惨不忍睹,我该不会要‘下岗’了吧?”政治课代表苦兮兮道。 “大概就地理和历史不换吧?楚译和林淋他俩太稳了。” 楚译在心里冷笑。 “各位课代表别太紧张,只是调换一下几个科目而已。”郁尉笑了下,“嗯,地理课代表和历史课代表互换。” “楚译——历史课代表,林淋——地理课代表。” 整个教室安静了五秒。 “???啥玩意儿?” “什么,不是吧?林淋和楚译?” “林淋当地理课代表我还能理解,毕竟她地理也不能算太差,但是楚译的历史可就……嗯。”坐在讲台旁的一个男生扭过身子对身后的女生轻声道——结果被听力很好的郁尉好巧不巧地听到了。 郁尉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男生的背影。 楚译表情淡淡的,反倒是林淋有些吃惊。她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瞥了一眼新班主任,开口道:“老师,可是我在地理方面没什么优势……” “你俩互补一下不好吗?”郁尉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 “可是……”林淋还有些犹豫。 郁尉提了提嘴角,摆摆手:“有异议下课再说,现在收作业。” 这话说得不算好听,但是从郁尉的口中冒出来却未曾沾上一丝火|药味,听得林淋耳朵都红了。 “嗯,好……” 楚译则一直低垂着目光,未置一词。 四十来个学生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一节课下课,数学老师前脚刚出门,教室里就瞬间沸腾起来了。 “卧槽,楚译咋回事啊,是郁老师针对你还是怎么回事?” “天,他是不是不太喜欢你啊?你成了历史课代表后要是考得不好就有机会惩罚你?” “楚译,你历史得加把油啊!对于文科生来说堪比末日的数学你都拿下了,历史怎么可能考不好?” 楚译:“……” 他一时竟然不能琢磨出这话究竟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坐在第一组第一排的林淋看了过来,走到身处第四组最后一排的楚译身边,对他大方一笑:“楚译,以后我地理要是有不懂的就和你一起探讨,行吗?当然,你也可以来找我问历史。” 被这么多人围着,楚译早就开始烦躁了,这下被另一位“当事人”找过来了,脾气一下没控制住,连带着早上对郁尉的火全撒在林淋身上——他听了这话,当即冷笑一声,泼了对方一头凉水:“我稀罕?” 林淋:“……” 楚译用余光斜斜地睨了对方一眼,同时手从卫衣兜里掏出郁尉早上给他的糖果,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撕着包装:“你挡着我阳光了。”漫不经心的声线下又隐藏了一丝狠劲。 原来十七岁的少年眉眼也是可以如此阴戾冷鸷,让人不寒而栗、从心底里蔓延而出恐惧,为之一个动作而心惊胆战。 味蕾上一阵冰凉。 薄荷味的。 他想:还挺好吃的。 围在他身边的,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楚译懒洋洋地偏过头,含着薄荷糖,头斜搭在胳膊上假寐去了。 走远了的学生小声嘀咕着: “……他是不是又生气了?” “不错,新学期才第二天,这已经是楚译第二次黑脸了。请我们楚大少爷继续保持,争取突破上学期总共黑脸一百二十九次的记录,再创新高。” “真不知道郁琴是怎么忍得下来楚译这脾气的。” “可能也只是看上了楚译这张脸吧哈哈哈。” “林淋,没事吧?”林淋的好闺蜜见她脸色不大好看,关切地问她。 “……嗯,我没事啊。”林淋笑笑,“走吧,一起倒水去啊。” 下午第三节课一下课,几乎是全校学生都浩浩荡荡地背上书包溜回家了,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说这个讲那个。 楚译斜背着包,侧过身让疯狗一样直往教室里挤的家长进去。好不容易出了教室,正寻思着自己是到食堂去打发时间还是去图书馆写作业,就被迎面而来的郁尉屈指弹了一下脑门,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睁大了眼睛瞪他,那眼神很直白地表达着三个字:你有病? 郁尉看了眼教室里黑压压的一片,低语道:“你到我办公室去等着。”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抽屉里有糖,要吃自己拿。”说罢就匆匆忙忙地进了教室,关上前门。 楚译:“……” 楚译随意地把自己和书包扔在沙发上,盯着头顶上的灯和中央空调,任由自己放空思绪。 发了足足有一刻钟的呆,某人才磨磨蹭蹭地去郁尉的办公桌上写作业。 写了快一个小时,楚译见办公室的门仍然紧闭着,于是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拉开郁尉的抽屉,想找点儿吃的。 结果入眼的全都是薄荷糖和薄荷巧克力。 一个牌子的不够竟然还他妈的有好几种。 简直就像一个专门批发零食的小卖铺。 楚译眼差点儿都被大片的绿色闪瞎了。 楚译:“……” 他是有多喜欢薄荷? 随手拿了一包进口的薄荷巧克力,楚译漫不经心地拆包装,正准备捻一块放入嘴中,手上动作一顿——对了,郁尉身上好像也总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道。 明明是挺性冷淡的味道,但配上郁尉那张脸,楚译突然觉得有点牙疼。 直到楚译把这包巧克力吃完,郁尉才敲门进来了,估计家长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郁尉径直走到桌边,拿过水抿了一口,瞥了一眼散在自己教案旁的巧克力糖纸,问道:“好吃吗?” “还行。”楚译心不在焉答道,指间转着一支黑笔。 “喜欢的话多拿几块。”郁尉随意道。 楚译听了这话,沉默一瞬:“……您喜欢薄荷?” “一般,但是如果和其他的味道比起来的话,薄荷味的确实还可以。” “……哦。”楚译应了句,想了想,又道,“不过……郁老师,您买这么多干什么?” 郁尉盯着他的眸子,缓缓笑了,轻声道:“不都说了吗,全都是买给你的啊,小朋友。” 楚译微微蹙着眉,抬头看着郁尉。 视线交汇,气氛暧昧,沉默无言。 然后这微妙的氛围是被一个家长打破了。 女家长冒冒失失地推开门:“那个郁老师啊,我想问一下我女儿她……?” 她赫然发现原来郁老师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人,下意识地止了音。 楚译倏地收回视线。 听到家长的声音、楚译移开视线的刹那间,郁尉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郁冰冷——然而在转身的短短时间内,便已恢复正常,温温柔柔地看着站在门边的家长,微笑道:“还有事?” “啊……哦对,郁老师,我是想来问一下像我女儿这种情况,历史要怎么学啊?” “多看书,适当地多做点题,时间充裕的话可以再看点有历史方面的书籍都可以。” “那……具体什么书您可以推荐一下吗?” “因材施教吧,我对于您女儿也不了解——毕竟今天是我接手这个班的第二天——您顺着您女儿的意思吧。” “好的好的,谢谢郁老师,打扰了哈。” “没事,只是希望您下次进来前,敲下门。” “唉……抱歉抱歉,谢谢郁老师,您忙哈,我先走了。”家长不好意思地笑笑,门阖上前的最后一秒,又偷偷摸摸地瞟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男生。 “怎么,你今天发火了?”郁尉一边收拾教案一边问道。 楚译:“……什么?”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郁尉看了看他:“在走廊上我有听到别人在说你——应该是你们班的吧。” 楚译没注意到郁尉使用的措辞,短短地怔了一下——只有几秒钟的样子——但是这短暂的愣怔却没有逃脱出郁尉的眼睛。 下一刻,楚译便恢复了往常的面瘫脸,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郁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楚译的微表情:“怎么,被别人骂了不难受吗?” 楚译突然笑了——唇角弧度漂亮、眼尾笑意冷淡——他平静地说道:“习惯了。” 郁尉从一沓试卷中抽出最上面的一本,丢给楚译:“你已经对着答案订正过了——可是小朋友啊,难道答案上就只有ABCD四个选项吗?” 楚译:“……” 不,只是他懒。 见他久久未吱声,郁尉叹了口气:“算了,我给你讲几道你总是错的题吧。” 郁尉直接翻到关于思想文化专题的那张,开口道:“这张试卷,总共二十五道选择题,你就对了十题。” 楚译:“……” 不错了,好歹还对了十题。 郁尉指着第一题,问他:“这道题你选C——‘不期俢古,不法常可’(*注)……题干你看懂了吗,是哪个学派的思想?” “道家啊。” “对,你既然都知道是道家,那为什么选C?” “?这不是道家的‘无为而治’吗?” 郁尉:“……” 听到对方理直气壮的口气,他不禁深深地凝望了一眼楚译,沉默了会儿,开口道:“小朋友,回去买两本、、看看吧,要是看不懂的话,也行。” 楚译:“……” 他感觉自己被侮辱了。 郁尉笑着摇摇头,眉眼有些无奈。他见椅子两边的扶手有些碍事,轻啧一声,干脆直接站到楚译身后,左胳膊从楚译的耳侧穿过撑在桌上,右手则搭在试卷上,把楚译整个人都像是拥在了自己怀里似的。 楚译天生就抵触和别人有多余的肢体接触,当即身体便一僵。 “这道题,题干表示的就是表现,你选B——B选项也是表现,‘表现’表现‘表现’,这是什么?” 郁尉低沉好听的声音在楚译耳畔上当响起,温热的呼吸扑打在楚译的头顶、玩弄着楚译柔软的发丝。 “还有这道,你选……” 楚译感觉自己像是在梦中,被一片木板撑着漂浮在广阔的大海中央,肌肤被湿热的海风抚摸着、被温暖的日光照耀着——然后他睡着了,等他醒来时,早已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忽然,办公室的门又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专属于女孩子的尖锐嗓音响了起来:“郁尉你怎么这么慢啊?” 听到非常耳熟的声音时,楚译眼睫猛然一震。 门口的郁琴看清了办公室里的场景,发现自家男朋友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拥在怀里,愣了一下: “……你们,在干什么?” 郁尉瞥了一眼门口,笑了一声:“在给你男朋友讲历史,怎么,你也想听吗?” 郁琴皱紧眉头,目光在俩人身上徘徊了一会儿,然后放在哥哥身上:“不劳你费心。” “是吗?明年六月份会考过不了可就麻烦了哦。”郁尉似是嘲讽。 郁琴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爸爸让你今晚送我去补课,你快点行不行?” “啧。”郁尉看了眼手表,“抱歉呢,在荷兰待久了,突然有点适应不了快节奏。” 郁琴冷哼一声,转而柔声说道:“楚译,需要送你回家吗?” 楚译:“……不用麻烦。” 郁尉退来一小步,合上试卷,对楚译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去慢点。” “嗯。”楚译看了一眼对方,一字一句道“谢谢郁老师。”提上书包,和郁琴打过招呼后,一个人快步离去。 郁琴先出了门往停车场去了,郁尉反锁过办公室的门,慢悠悠地晃着,边走边想着刚才的事情。 最出乎郁尉意料的是,被女朋友看到后,楚译竟然没有躲开自己的怀抱。 但他转念一想,又得出了原因:如果当时楚译表现得太过匆忙,一把挥开自己,反而更显得鬼鬼祟祟,倒还不去平平静静地让郁琴看个清楚。 ——毕竟楚译相信,就算他本人不在,郁琴问起这件事,郁尉也自然会帮他撒谎揭过去。 郁尉讥笑:“还挺聪明的。” 郁琴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繁华,突然开了口,打破了沉寂:“为什么你给楚译讲题目,要那样讲?” 郁尉哼笑一声,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则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点燃,咬开滤嘴的爆珠,漫不经心道:“什么意思?” 薄荷味在车里弥漫开。 郁琴厌恶地躲开飘到她跟前的烟雾:“你说什么?” 郁尉终于瞟了她一眼,声音含了点笑意:“郁琴,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绿灯跳成红灯,郁尉踩下刹车。 黑色的奥迪R8在斑马线前缓缓停了下来。 “……” 郁琴盯着不远处的红灯秒数,紧绷着唇,一言不发。 “不过说真的,我也挺不能理解你的……”郁尉一顿,摇摇头哂笑道,“就楚译那种货色,也不知道你是哪里有问题,才看得上他……不过你要只看脸的话——那就得另外一说了。 “楚译,呵……但是配你嘛,他倒也绰绰有余了…… “……你说是吧,郁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