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归兮迎兮
——“痛。” 一句痛，表明了他的决心，临光宁愿余生都那么痛苦活下去，也想尽量陪着他的，泽骨香的痛绵密而悠长，无法止痛，只能用内力化解，临光从来都没有内力。 他们谁不知道，永远都回不去初见时的山涧呢？ ——“你来杀我，我就让你杀啊？你傻了吧？”温曜冷冷地看着他，临光不是第一次背叛他，多难听的话他都能骂出口，但他的泽骨香很痛…… 原来相拥一刻，就是永恒，以前的温曜也不知道，但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了，他们之间错过的是所有时间，在该相遇的时候临光还未出生，在该相爱的时间临光没有找到他，如果当年十八岁的温曜遇上的是山涧深处的狼崽，而不是那一首好春光该多好呢？ 温曜拉着他的手跑到瑾山最高的亭子之中，这座亭子是他特意修的，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海角天际尽收眼底。 临光反复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知道自己除了带走温曜别无他法。 在漆夜之中，温曜的一身红衣像极了死心不息的鬼魂在凡间游荡，临光知道他爱美，替他擦擦额上的汗，稍微整理一下他的头发，温曜轻轻在他耳畔道：“不会痛了。” 话音刚落，温曜微笑着将那把随手拿的细剑横在彼此喉前，只要相拥，便会割破双方的喉咙…… 他们努力地对彼此微笑着，毫不犹豫紧紧拥抱在一起，直至彼此浑身浸血，一同倒下…… ——“之后便不痛了。” ——最错的啊，是临光没有遇见十八岁时的温曜，狼，来迟一步，嗅不到它的孔雀。 …… 原来只要共你活一天 凡尘里一切可以别挂念 凡尘里一切可再不挂念 原来海角天际亦会变 原来生过死过深爱亦无变 原来只要共你活一天 完全去把你所有都发现 原来只要相信便看见 …… 远处的画舫上，安致恒看着那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突然一阵哀鸣。而且又听见一阵鸟兽的鸣叫，见天上的乌云流动，彻彻底底遮盖着月光和星光，甚至连枫木的毒物突然也莫名躁动，心想不对劲。 “你们看到吗？星月无光，鸟兽悲鸣，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安致恒在甲板上往瑾山看去，漆黑的夜晚之中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薛翘珣留了个心眼：“你说你能看见些奇怪的东西，那温曜也看得到，如果他出了什么事，那些东西是不是也会有反应？” 枫木奏笛安抚自己的毒物没空理他们，安致恒继续道：“这么快？我觉得那老狐狸做了手脚，临光叔叔哪有本事动他啊。” 薛翘珣摇摇头道：“没错，世上谁也没本事动他，除非是他自己……” “不可能吧……”安致恒难以置信摇摇头。 “不信就等天亮上瑾山看看，”薛翘珣还是多留了点心眼，怕万分之一有诈，“临光叔叔肯定也知道这一点，想在死之前带走他，免得他祸害人间。” 安致恒细细想着，除了那老东西，瑾山里也没什么能与自己抗衡，而且现在自己也不怕那老东西，同意天亮之后就上瑾山，同时也给岸上的那些手下发信号，苏故澄带的那些人快到瑾山附近，现在这个点上去也算是碰得正好。 本想把赤涉放走逃命去，但赤涉能碰到这一线机会，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偷偷留在瑾山看戏，苏故澄和他带的兵马被挡在瑾山之外，瑾山被围成孤岛，安致恒让几个手下去看看山上发生什么，怎知瑾山之中乱作一团，温曜突然消失。 在这种节骨眼上温曜消失，以为肯定让白鹤道长和郑大学士慌了手脚，苏故澄的援兵没有赶来，安致恒带着人就在瑾山下，眼看他们就是瓮中之鳖，但他们不慌不忙，手底下的人乱作一团罢了。 温曜那神仙脾气，早就不靠谱，郑大学士这老狐狸，想将自己的灵魂换到真正的苏故理身上，现在他们手上的秘密武器便是此时能与安致恒抗衡的苏故理。 苏故理早已是一个最完美的玩偶，他比苏故澄更加崇拜着这个将自己从地狱深处带出来的人，当年他看不起苏故澄，被苏故澄下死手，差点杀死，郑大学士救了他，打算以后有机会用来做苏故澄的把柄，现在的苏故理就是他的“药童”，他未来的躯壳，也是他的收藏品。 此时的苏故理，虽然从未见过安致恒，但对苏故澄的恨意，加上煽风点火，知道安致恒使用了自己的身份在京城光明正大生活，对他有着无尽的恨意，这不正是一把利刀吗？ 他是一件玩具，一件优秀的武器，甚至在某程度而言，是一件艺术品，他小时候被宠溺得无法无天，让亲哥哥对自己恨之入骨，只有救他回来的郑大学士才是他唯一的光，便成了他忠心的仆从，苏故澄在明处，他在暗处，都是郑大学士最忠心的信徒，如同郑大学士憧憬温曜一般，他自己也有着自己的信徒…… 那时候崇拜在瑾山教主光芒之下，郑大学士的梦想就是成为第二个温曜，既然自己是他的信徒，那么他自己发展属于自己的信徒不也可以吗？ 安致恒看到那些死物在哭泣，在哀鸣，自己的眼睛已经不对劲了，飞升成仙并非空xue来风，这样就连那老东西为什么还能活着，基本也可以都解释清楚。不知道是不是一种悲哀？那些旁人看不到的东西在哭，是哭谁呢？ 黎明之际，白鹤道长让自己的弟子送了一段素绫下来，突然一口诡异的钟声从瑾山之中响起——丧钟。 大概是属于瑾山之主的丧钟。 在这个节骨眼之中，敲响丧钟，无疑是将这一切到目前为止的平衡打破，安致恒并不知道苏故理的存在，他以为苏故理早就消失了，或者是一个被胡诌出来的身份，怎么都没想到，苏故理居然真的存在。 既然此时在他认知之中，最厉害的温曜突然死了，那么剩下的都不可能是安致恒对手，白鹤道长会这么傻吗？ 再怎么说，温曜也算养了安致恒十年，白鹤道长送这一段素绫下来，莫不是想叫安致恒帮他送行出殡？怎么可能？白鹤道长也不是傻的，怎么可能叫安致恒去给温曜送行呢？而且在这节骨眼上，还真的敲起丧钟…… 安致恒烦躁地将素绫扔了，说道没准是个局，他派去的人回来禀报，昨夜温曜真的和临光死在山顶小亭之中。 他居然死了？ 薛翘珣捡起那段素绫，撕了一半，一半绑在自己手臂上，一半递给他：“他肯定知道你不会对温曜有什么感情，明显这一段是临光叔叔的，一码归一码。” 毕竟一码归一码，薛翘珣见他不肯接，将另外一半绑在手臂上，他们知道，临光说要带走这个魔头，居然真的带走了。安致恒不肯接受，他要亲手手刃的魔鬼，居然这样就轻易死了？ 他的内心充满纠结与矛盾，痴痴看着手臂上被强行绑上去的素绫，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临光比他们更加清楚，能杀死温曜的只有温曜，安致恒再厉害也只是凡人，哪里是他那种神仙的对手？所以，临光只想带温曜走，温曜若是跟他走，他愿意忍泽骨香一辈子，但温曜不想他疼，陪他一起死了解脱。 神仙的脾气，毕竟也是神仙才能理解，凡夫俗子从未明白过。 罢了。 还是决定上去，夺回这个地盘……这回对着瓮中之鳖，却大意轻敌，星行掩月。 被收藏起来的苏故理憎恨将这一切来源带来的苏故澄，和替代自己的安致恒，一个没有心也没有人性的玩偶披着一层人皮悄然站在角落，他的手绞着衣角，静静看着温曜的信徒们跪拜在他的遗体前，苏故理在想自己和温曜又有什么分别，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多信徒？他对郑大学士有着一种病态的感情，他看着郑大学士跪拜在温曜遗体前，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诡异嫉妒，他想成为温曜，想让自己最憧憬的人成为自己的信徒…… 本质上一切的痛苦都来源自病态的童年，旁人对自己童年造成的阴影和痛苦，必须用自己的一生去弥补，苏故澄是这般，苏故理也是这般，安致恒也是这般。 其实不是什么童年阴影，任何伤痕，只要足够大，便得用一生去填补，白鹤道长一直给温曜打点起居，知道他的脾气，想叫那个在瑾山附近住着的老歌女过来唱一回好春光，就是那个温曜年老的时候每年总是要叫她唱几回的老歌女，才五十来岁，年轻时候杀了人躲来瑾山的那个。 噢，去年病死了，而且那把老旧的琵琶在温曜被安致恒杀的那年也断了最后的弦。 算了。 瑾山上再也不会响起一首好春光，白鹤道长全心全意给温曜和临光打点身后事，作为一个道士，送殡和做法事并不难。 难的是，葬礼上缺了一首好春光，不知道师叔会不会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