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耽美小说 - 缝头匠(双性攻)在线阅读 - 二十八章

二十八章

    宋了知如今是十天半月才往义庄去一回,若不是徐仵作又自作主张地替他接了瞎子活,他可能都快记不起自己还有这门手艺了。

    清晨他早早地替阮雪棠将饭菜做好,又反复叮嘱他小心自己的身体,在阮雪棠烦到快要拿鞭子揍他的前一瞬才匆匆出了门,待到了义庄,徐仵作又是好一通暗讽,话里话外都是让他别忘了自己的本分,想清当时是谁在他茫然之际拉了他一把。

    宋了知默不作声地听完,这才明白徐仵作恐怕是误以为他做了别的营生,所以才懒怠往义庄来,然而他总不能把自己要照顾阮雪棠的事说出来解释,索性将错就错,由着徐仵作垮着张瘪嘴蛤蟆脸阴阳怪气。

    徐仵作骂痛快了,又因瞎子活一事的确仰仗着宋了知来牟利,脸色稍缓,虚情假意地安抚几句,宋了知依旧是沉默着听了,末了才接一句:“是,我都明白。”

    其实明不明白还不好说,徐仵作说话时他光惦记着阮雪棠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把那只一天能连下两颗蛋的母鹅给炖了。

    这事说来话长,他们家总共就养了一只母鸡和一只母鹅,那只母鸡当然是没有清晨打鸣的习性,而那只母鹅或许是和母鸡同关一圈日久生情了,对自己没有充分认知,误以为自己是一只大公鸡,天不亮就“嘎嘎嘎”的乱叫,把每天都折腾宋了知到很晚的阮雪棠吵得不胜其烦,要不是宋了知牺牲了自己的屁股来救鹅,恐怕阮雪棠早就已经吃上铁锅炖大鹅了。

    鹅当然没什么了不起的,但一天能下两颗蛋的鹅定是只在生育方面能力不俗的鹅,阮雪棠尚在孕中,似乎很需要这只鹅的蛋来补身体。

    徐仵作看他一直低着头,暗道自己是不是把话说过了,开始给宋了知画饼:“你也不必太有压力,我已叫你嫂子往娘家那块儿打听,看有没有待嫁的女子与你说亲。”

    他这才想起很久之前徐仵作曾许诺给他说媒,此一时彼一时,他以前总盼着娶妻生子,现在家中已然有了位怀着孕还想炖大鹅的美人了,自然不去想这些,尴尬地婉拒道:“不必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急着娶亲。”

    瘪嘴蛤蟆当宋了知害羞,拍了拍肩膀,让他先进去整理针线。宋了知方一进屋,便察觉出不对,又探出头来问:“香烛纸钱呢?我来放罢。”

    “不必放了,”徐仵作摆摆手,“拢共没给多少银子,亏本的买卖,谁还有多余的闲钱给他们买这些!”

    宋了知一问才晓得,这笔生意是徐仵作醉酒后胡乱接的,别人找他说情,他脑袋一热,信口答应了。

    其实也没人说做瞎子活时非得在旁元宝香烛地供奉着,无非是显出尊敬来,做给付钱的亡者家属看的,既然徐仵作没准备,宋了知也不再坚持,将自己的工具在桌上摆好,又因近来手生了些,找了张牛皮练手,针线于手指间摆弄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房里闷热,宋了知免不得出了一身汗,手上滑得快握不住银针了,于是出了房间,同徐仵作一块儿等人上门。

    两人枯坐一会儿,徐仵作又吐出些实话,原来他这样不挑肥瘦的接活,是因为朝廷未拨今年的饷银,别说他们没发银子,就连知县大人、知府大人,都没银子拿!

    “觍脸去衙门催过几次,师爷总打哈哈,说上头没发银子,县令大人也囊中羞涩,全是放屁!老子这种靠朝廷养活的兜里没钱是自然的,上头又不靠朝廷给的那点俸禄挣钱,何必同我们哭穷?!”

    说到气处,徐仵作当真如蛤蟆般鼓着眼跳起来破口大骂,宋了知嫌他口无遮拦说话粗鄙,又躲回屋子里,继续同缝满了鱼线的牛皮枯坐。好在没过多久,贵人终于到了。

    和以往驾着马车衣容华贵的贵人不同,这次这位贵人已经很难沾上贵人的边了——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着粗麻孝服,有些干枯的头发梳成一条大麻花辫垂在身后,身板瘦弱得和小鸡仔无甚区别,居然独自拖着一口棺材便过来了。

    正值酷暑,她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打湿,胡乱地贴在额头上,嘴唇干枯发白,好像下一秒就会昏厥过去,若不是她背后还拖着漆黑的棺木,宋了知甚至会认为这位姑娘就这样飘走。

    宋了知不善言辞,与贵人打交道的事从来都是徐仵作上前,他立在一旁看着,烈日当头,徐仵作虽没什么好脸色,但也请她站在檐下阴凉之地,不劳贵人开口,自己挪开棺材板看了看,铁青着脸:“双足已显袜套状,肚子也胀了,怎来得这么晚?”

    那姑娘哑着声音同徐仵作道歉:“官老爷发发善心吧,全部银子都拿来孝敬您了,横竖马也是拉,我也是拉,能省点就省点,后头还需银子修墓呢。”

    徐仵作不吃这套,干站着不说话,宋了知清楚这是要对方添银子的意思。那位姑娘也通人情世故,从袖口拿出一方手帕,里面放着几钱银子,统统都送进徐仵作口袋里。

    “请您吃茶的钱。”她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看着比哭还难看。

    徐仵作打量她磨破鞋尖的布鞋,心知是再无油水可敛了,也就松了口,让宋了知自己把尸体运进去,他今日穿了件新衣裳,不愿碰这些秽物。

    那姑娘倒是主动提议帮宋了知的忙,宋了知摇头拒绝了,先把头放好,再托起尸体两腋将人抬到请针线的台子上。

    夏季尸体本就不能久放,宋了知虽然不惧死尸,可见到尸体高度腐败成这样,也不由地皱紧眉头。全身呈青黑色,眉间鼻腔都聚起豆腐渣一样的白色絮状物,是蝇虫幼卵,再过一两天就能孵化成蛆。坦白说,这样的尸体实在没有什么缝合的必要,恐怕多停几日就不剩皮rou了,白骨一堆,缝未缝过根本无差别。

    “这位官老爷,我可以在一旁看着么?”她怯生生地站在门外问道,大辫子随着动作又垂到了肩膀前面。

    宋了知正拿烛火给针消毒,见姑娘这么问,也愣住了:“我不是什么官老爷...应该......是可以看的吧。”

    他自己也带着些犹豫,见徐仵作没出面阻止,又望向这几乎快要乘风飘去的小姑娘,心中起了恻隐之心,进屋前还提醒道:“可能会有些血腥......你确定要进来?”

    姑娘坚定地点了点头,进到屋中。她先前已与这尸体朝夕相对两日,又是自己恩公的尸体,自然是不会害怕,反是看宋了知替尸首穿针引线,眼泪滚落出来,又担心自己哭声会惊扰到宋了知做事,死死咬着手背,不让哭声逸出半点儿。

    因尸体皮rou已经散了,宋了知不得不换成半月形的弯钩来缝合,无意间瞥见了满面泪痕的少女,他有些不安,无措地同她搭话,试图让她止住哭泣:“这位,是你的父亲吗?”

    她摇了摇头,用袖子匆忙地拭去泪水:“不是,仇继大人是我的恩人。早年我被人牙子拐卖,若非仇继大人刚好路过,恐怕我就要与爹娘永别了。如今仇继大人满门抄斩,再无亲人替他处理后事,我这才如此打扮,把他尸首赎出来,送仇大人最后一程。”

    话至伤心处,她又要落泪,宋了知忙转移话题:“你爹妈不陪你一同来吗?你独自一人伏着棺材,着实辛苦了些。”

    “老家匪患不断,去年举家搬迁,老父老母体力憔悴,相继故去了。”

    “这......”

    宋了知长叹一声,只得道句节哀。

    因心生同情,他做得格外专心,手脚利落地将快要腐烂的尸首修复成功,朝门外扫了一眼,见徐仵作在远处抽烟袋,悄悄地把他今日拿得钱原封不动地送还给这位姑娘。

    她连忙推拒:“怎么使得,先生还请收下。”

    宋了知也不懂什么漂亮话,只压低了声音说:“你不是还要给他修坟么,刻碑纸钱样样都用得着银子,你且拿着吧。我家尚有余裕,少拿一些也不打紧。”

    姑娘张了张口,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最后热泪盈眶,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若是日后还能相见,定当全力报答。”

    宋了知忙把她抚起,这事并未往心里去,最后还帮着姑娘把尸首送了回去,待归家之时,天色已然全暗。阮雪棠早用过晚膳,正倚靠在床上看书,宋了知先是围着他打量一圈,见人好好的,这才放下心来,就着阮雪棠的剩饭剩菜抱着碗大口扒拉了几下,又急匆匆跑去井边冲凉,怕身上沾了气味熏着阮雪棠。

    洗过澡,他像只湿漉漉的大狗一样又钻回屋子里,乖乖坐在地铺上擦头发,他今天累极,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阮雪棠见宋了知一身疲惫地披星而归,难得生出些怜惜的意思,将书搁置在旁,用手揉了揉那未干的发顶:“平常啰里啰嗦,今日倒是老实,话都不说了。”

    宋了知歉意地笑了笑:“今日有些乏了。”

    他嘴上说乏是真,可喜欢阮雪棠的触碰也是真,他今日听了那姑娘的惨淡遭遇,更加感慨现在安稳生活的来之不易。不知怎么,竟大起胆子捉了阮雪棠的手捧在脸颊上蹭了蹭,把今日之事原模原样的说了一遍,阮雪棠听到仇继之名时神色稍动,可惜藏得太快,叫宋了知未能看出来。

    宋了知见阮雪棠不推开他,又肯听他讲话,色令智昏,很有得寸进尺的想法,主动爬上床凑着脑袋去亲阮雪棠,也不伸舌头,只是狗儿一样在他嘴唇和脖颈处流连,想学阮雪棠上次留吻痕般也在那羊脂玉似的肌肤上留下个痕迹。

    阮雪棠此刻还剩些怜惜,便由得他压着自己胡来,只当是养的狗在撒娇。可没过多久,宋了知在他怀里拱得他快热出汗了,于是这怜惜又生生消磨成了厌烦,阮雪棠深吸一口气,极为熟练地将人踹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