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那少女愣了一愣,这才瞧见于庸人腰侧的黑玉令牌,恍然大悟,粉颊微红,忙俯身行了大礼: “原来是表少爷。奴婢莺歌,同meimei燕舞,两年前因父母遭贼人杀害,流落乡野。我们姐妹被庄主所救,无以为报,愿为奴为婢,进了山庄伺候。一直听说表少爷在江湖上的大名,可惜奴婢福气太浅,无缘一见——” 说着话,莺歌抬起头悄悄看了于庸人一眼,眼眸之中一片柔情流转。原来怀璧山庄与世隔绝,君逸兰自恃机关术独步天下,庄中杂务粗活皆是由机关木人所做,诸婢一律习武防身,不许任何男子入内,除了一年一度的兰花盛宴,终年便再见不到半个男子。此刻她只道是于庸人出手救了自己,顿时有了许多好感,一片芳心暗许。 于庸人自是对面前的小儿女心态一无所知,摇了摇纸扇: “我知道姑妈不喜欢热闹,所以好久没上这里拜访了——此次若不是有要事相商,也不会贸然来此。这里的四神金兽呢?拱卫金兽不吃不休从不偷懒,怎么不听从我召唤?” 莺歌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于庸人又问: “这兰花田怎么有了许多蝴蝶?这些蛇又是从哪里来的?” 莺歌柔声回答: “奴婢也不知道。庄主因玄武大帝金身重塑之事,早已几个月闭关不出,庄中大小事务皆由诸婢打理。近日来庄中突然来了许多蝴蝶,奴婢们只道是春日花开,将蜂蝶引诱到此。只是这蛇是第一次见到,幸而有表少爷相救,否则奴婢早已葬身于此。” 于庸人挥挥手,他素来为人直来直去,对少女反复言谢十分不耐,心道,多半是姑妈闭关了几个月,这些木人甲兽疏于修缮,故而不听使唤,回头务必要禀明姑妈好好查探一番。他见温别庄等人在侧,便不好多聊庄中事务,便令少女在前引着,一路往庄内而去。 众人行了半里路,遥遥可见密林之中,隐隐几点红檐翠瓦,画栋飞角,气势俨然。百里临江见了暗暗咋舌,心道,原来这深山之中,竟然藏着这样恢弘的宅院。他正想着,却见远远一名少女快步行来。那少女近看面貌生得与莺歌一般无二,若不是衣裙钗饰有别,几乎令人难以分辨身份。少女见了莺歌,见她发丝凌乱泪痕未干,忙拉着她的手问: “jiejie怎么了?” 原来这少女便是燕舞。莺歌、燕舞姊妹本是一母同胎的一对姊妹花,虽然不是官宦人家出身,但是自幼学习诗书女红,如大家闺秀一般教养。二人为怀璧山庄庄主君逸兰所救,因二人生得容貌出众,又性情温淑举止娴雅,令君逸兰另眼相看,待之如亲女一般。莺歌三言两语说了事情经过,燕舞忙转身向众人言谢,又道: “庄主一直闭关谢客,要到金身塑成之时方才出关,只好请诸位到庄中暂且住下了。” 于庸人见她态度疏离,仿佛将自己也当成外客一般,便略有不满: “怎么姑妈连我也不见吗?庄中的几位姑姑呢?骊姑是素来贴身伺候姑妈的,从小看着我长大,你带我去见她,让她带我去找姑妈。” 燕舞抿了抿嘴,解释道: “表少爷原来不知,骊姑去年犯了大错,误入玉沉水榭,打坏了庄主的一件心爱物事,被庄主连夜赶出庄去了。骊姑走了以后,其他几位姑姑为骊姑求情,触怒了庄主,也被先后打发离了山庄。如今庄内只有我们几个年轻婢子,招待不周,还请表少爷恕罪。” 说罢,燕舞拍了拍手,身后传出一阵乱响,几只木制的机关兽扬着四条木棍做的“腿”,一路蹦跶着奔了过来,到众人面前笔挺挺地停住。燕舞在机关兽的脑袋上拍了拍,吩咐道: “还请温宗主到漫碧小斋住下。也请表少爷请跟奴婢来,先到含芳别苑歇息吧。” 于庸人似欲言又止,跟着莺歌、燕舞姊妹俩去了。那四只机关兽扬着脑袋,发出含混不清的“嗷嗷”两声,仿佛在示意抬轿的人跟着自己来。百里临江见机关兽轻车熟路,将轿子引入旁边的小路,穿过长着许多藤蔓的长廊,又攀上长长的石阶,终于到了一处院落停下。其中一只机关兽往前跳了跳,将院落的门顶开,又摇了摇尾巴。 百里临江抬起头,见院落的额匾上写着“漫碧小斋”四个大字,院子虽然不大,却极为清幽,内有一间正室两间耳房。那八名轿夫待温别庄和百里临江下了轿,将轿子往院角一放,随即恭恭敬敬退进两间耳房里,便再无声无息。 百里临江被温别庄困了多日,见这些轿夫不言不语,不食不饮,只是白日行走夜间休息,早就不再害怕,反而生出许多好奇来。此刻他见温别庄也不理自己,径自走进室内歇息,便好奇心大起,凑到一间耳房的窗边,从窗纸的小洞上往里看。只见四名轿夫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和衣而卧,连靴子也不脱,将斗笠罩在脸上,身体一点起伏也没有。 百里临江越看越感到奇怪,正巧夕阳西下,山间蚊子又多,有几只便一直在他耳朵旁边嗡嗡打转。百里临江心生一计,将一只蚊子捏在手里,点了个御物诀。那蚊子便乖乖听话,从纸窗的小洞里钻了进去,沿着百里临江的手势悠悠飞着,停在床上一人的衣服上。那四人衣服都穿得整整齐齐,包头裹脚,只有一双手规规矩矩搭在胸前,百里临江便扬起手指,示意那蚊子沿着衣服一路上爬,一直爬到那人手指皮肤上。百里临江眼见那蚊子吸在皮肤上半日,起初翅膀还振动几下,渐渐就不动了,不禁十分惊异。他回头一看,见一只松鼠从院墙上沿着树干溜了下来,又爬到轿竿上立着左看右看,仿佛为众人的突如其来感到好奇。 百里临江手指一点,使了个定身诀,一边心说,小松鼠啊小松鼠,借你的大驾一用,帮小爷进去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松鼠便乖乖听话,顺着他的手指方向,一路从轿竿上滑下来,爬到耳房的墙根下,又沿着砖隙一路攀爬,爬到房瓦之上。百里临江只听得有什么东西轻响,仿佛是松鼠一阵乱掏,掏摸出了一块松动的房瓦,钻了进去。他又从纸窗的小孔里瞧,见那松鼠沿着房梁溜下来,跳到其中一个人的肚子上,伸出小爪子挠了挠头,似乎对周围充满了好奇。百里临江点了点手指,正打算驱使那松鼠往旁边挪一挪,四处探看一番,却见躺着的那人忽然伸出手,将松鼠一把捏在手里,举在半空中。 那松鼠被猛地抓住,自然死命挣动,然而挣了一会儿,也渐渐停止了挣扎。百里临江眼见那松鼠的两只眼睛越来越黯淡,身体越缩越小,原本棕红色的皮毛变得犹如死灰一般,渐渐整个身体萎缩得只剩下一张皮。那躺着的人突然坐了起来,脸上的斗笠滚落在地上,一张脸转向百里临江的方向,两只空洞的眼睛仿佛正盯着百里临江看。 百里临江吃了一惊,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此刻又逢天色黯淡,树梢上不知何时落了一只乌鸦,“哇”的一声,叫得他毛骨悚然,连滚带爬跑进正室: “僵……僵尸!” 温别庄此刻正剔着烛花,一心两用逗一只机关兽玩——那机关兽被拧歪了脑袋,脸冲着门口的方向,四条腿却朝着旁边的墙上拼命撞。温别庄cao控那机关兽回头走两步,见它继续去撞墙,不禁哈哈大笑。他看了看百里临江,皱了皱眉头: “大惊小怪。什么僵尸,那是本座的契奴,并没有死。你不去碰他们,他们自然不会来找你麻烦。” “契——契奴?” 温别庄嘻嘻一笑,手指勾了勾,那机关兽便“嗷”了一声撒开四条腿,转头到他身边撒欢: “人与人结约为契,人替人出力为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若没有能力,又有想要的东西,就免不了给他人当奴隶。” 他勾了勾手指,百里临江的手足便不听使唤,径自走了过去。温别庄笑嘻嘻看着他,手指拈着百里临江的手腕: “你呢?你想要什么东西?” 百里临江连日来被温别庄纠缠,自知他不会轻易杀了自己,便直着脖子怒道: “小爷想要的——总有一天,小爷会修成上等道术,灭了你这老妖物。” 温别庄也不愠怒,只是嘻嘻笑: “想学上乘道术?叫师父,师父就教给你。” “我就算学狗叫也不会叫你这个妖人为师父。” “那你学声狗叫来听听?” “汪——啊呸,妖人!” 温别庄哈哈大笑,手指一勾,将百里临江拉到自己怀里。他眼神一黯,随即变得凌厉: “本座可没有什么耐心。既然不肯叫师父,那本座留着你也没有什么用处——” 百里临江跌坐在那人膝上,见那人眼波如水,肌肤如玉一般,鼻中闻得阵阵奇异幽香,只觉得胸膛中一颗心砰砰直跳。他吞了吞喉咙,嗓音干哑: “妖——妖人,你想干什么?” 那人舔了舔他的喉结,轻轻笑: “想干什么?本座想,这副身子里的血rou,大概比松鼠rou,要美味那么一些,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