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魔女琅嬛愣了一愣: “你说什么?” 里面的人抬起干枯的手臂撞着封死的洞门,声音沙哑苍老: “我饿……求求你,琅嬛,救我出去……给我一口吃的东西……” 魔女琅嬛仍然陷在震惊中: “夜雪,你究竟在说什么?你已得了金丹,又怎会感到饥饿,难道——难道——” “世间哪有什么金丹飞仙……我已做了四十年的昆仑掌门,凡俗间再没有比这更高的荣耀……只有一种可能,才会让后世千秋万代的记住我,就是修成金丹飞升成仙……” 昆仑夜雪绝望地敲打着山洞封死的门,痛苦地哀求: “我后悔了……我已经整整四十六日未进水米……求求你,琅嬛,给我一口吃的,我不要什么飞升成仙……” 魔女琅嬛睁大了双眼。 往日记忆纷至沓来—— 年轻俊朗的爱郎,曾与自己朝朝暮暮,在耳旁说出无数蜜语甜言—— 新婚之夜,她满怀期望地等待爱郎掀起自己的盖头,却听见他的声音沉痛而绝望—— 琅嬛,师父说了,若我一心向道,便可将昆仑掌门之位传我—— 她惊讶地掀开盖头,郎君,你我从此双宿双飞神仙眷侣,要昆仑掌门又有何用? 爱郎的手指轻轻滑过她年轻光滑的脸颊,琅嬛,昆仑弟子谁不渴望当昆仑掌门? 她无法理解,郎君,难道你要负我—— 爱郎却摇了摇头,琅嬛,怎能算我负了你?分明是我大好前途平步青云,却是你这魔女勾引我,将我拉下神坛—— 床榻边的玉柱变成了黑金做成的铁链,绣了比翼飞燕的红帐变成了寒冷的冰棺。她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枯如躅髅的手指抠进冰棺的棺盖里,鲜血一滴一滴从棺盖上滴下,渗入自己的眼睛—— 琅嬛魔女猛地从记忆中惊醒,不由得骇笑: “昆仑夜雪,原来你并未得金丹,只是为了博得令名而把自己活活饿死——” 枯瘦的指甲在洞门的另一侧绝望地抓挠着,听在琅嬛耳中却如仙乐一般: “夜雪,你可知那二十年间,我曾有多么痛恨你。我曾经想了无数次,究竟要如何惩罚你?将你碎尸万段?在天下人面前说出你的所作所为让人唾弃?还是终我一生与昆仑为敌?” “琅嬛,我求求你,救救我——” 魔女琅嬛笑了,笑得无比轻松欢畅: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最好的报复,便是原谅你—— “我原谅你了,昆仑夜雪。如你所愿,你做了四十年昆仑掌门,宠辱不惊,必将被写入昆仑史册——” “琅嬛,我不要成仙,给我一口吃的,求求你——” “如今你修得金丹。夜雪,那我就如你所愿,祝你飞升成仙!” 昆仑后山,长老院。 百里临江从墙头一跃,轻轻跳入院中。远处攀天步道上,稍年长的昆仑弟子正鱼贯下山;配殿传出纷乱的吵闹声,尚未梳发的小道士们跑来跑去忙成一团。长老院内外三进院落,古朴典雅,却无人问津,像是已经被遗忘。 院子尽头的房间里传来剧烈的喘息声。 百里临江推门走了进去。 床上的老人猛地睁开眼睛,仿佛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的人影: “江儿,是你?” 这昵称入耳,百里临江不由得一愣,仿佛自己仍然身处当年破败的道观中,捧着一包廉价的吃食讨好逍遥子学艺。青年冷冷一笑,黄金的手指捏在老人咽喉上,只用轻轻用力便可将三思道人的喉骨捏碎: “三思道人,本座还没有死,你很惊讶是不是?” “本座?你、你这孽徒!……你终究是背叛了昆仑,跟那妖人混迹……” “背叛?三思道人,你在本座面前,居然敢提‘背叛’两字?你看看本座这条手臂,要拜你的‘宽宏大量、公正无私’所赐……本座想过一千次、一万次,要把你当初加诸于本座身上的,统统归还给你——” 百里临江心中不是没有想过,要用三十三天最凌厉残忍的手段对付三思道人。然而看着面前中毒已深、垂危将死的老人,青年心中终究不忍,只是轻轻叹气: “本座知道听霜剑有起死回生之能……本座知道你恨温别庄极深,只要你把秘密告诉本座,本座就可以将温别庄拿捏在手掌心里。” “起死回生?你要用听霜剑起死回生做什么?……江儿,难道这是为什么温别庄要盗取听霜剑的原因?……” 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三思道人的心脏,他挣扎着从病榻中坐起,抓住百里临江那条金色手臂: “温晏是不是要用听霜剑复活什么人?是不是温笑?” 百里临江冷笑嘲讽: “三思道人,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难不成怕温笑活过来,指证你yin人妻女?” “你不可让温晏复活温笑……这魔人怨念已深,若让他再复活妖女,便要天下大乱祸害人间……” 百里临江觉得讽刺之极,哈哈大笑: “温笑一介弱质女流,如何做到天下大乱祸害人间,简直荒谬!” 三思道人直直地瞪着百里临江,枯瘦的手臂微微颤抖: “这世间只有一个人能够阻止他……江儿,你一定要阻止温晏……” 百里临江略有几分不耐,他眼角余光一瞟,见墙上挂着自己的极星剑,心中一动,便取了下来握在手里。想到这极星剑曾刺入那妖人胸膛沾染鲜血,青年心中不由得怔忪起来。 “江儿,这里是一对阴阳符,有了它们,便如为师亲口保证,由你接任昆仑掌门——” 床上老人颤颤巍巍递出一对阴阳符,百里临江猛地回头: “昆仑掌门?三思道人,你莫不是失心疯了,居然要传本座昆仑掌门之位——等等,你说什么,你说本座的黄金罗盘,是你的阴阳符?” 那日百里临江被锁于云梦山庄的牢狱之中,颈中黄金罗盘自然也被三思道人收去。如今三思道人递出一对阴阳符,令青年心中升起一个巨大的疑问。他曾隐隐约约怀疑过自己的黄金罗盘和三思道人有关,却始终无暇细思。百里临江冲到床边,抓住三思道人枯瘦的手臂: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本座的黄金罗盘究竟和你是什么关系?” 三思道人咳了一口血,却转开话题: “听霜剑若要起死回生,需要四件不可能之物,每一件都会翻天覆地——天外金,真龙泪,千年火,情人血——” 百里临江如同猛地被铁锤击中: “你说什么?情人血?你说听霜剑要起死回生,须得用情人之血?” 那人对自己的执念忽地有了解释,百里临江脑子里如同被雪水浇透,自觉十分可笑。原来从头到尾,那人口口声声要收自己为弟子,是要骗取自己的信任,来祭听霜剑——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在那人心中,根本就没有半分重要—— “江儿,你须继任昆仑掌门,全力对付温晏——” “你们这些骗子,你们统统都是骗子!” 百里临江心中愤恨之极,提起手中极星剑,就要一剑将三思道人穿心。然而看着老人一双浑浊苍老的眼睛,青年始终无法狠心—— “天外金乃天外流金,非要在极深的地下才能寻得……千年火乃是南海铸剑炉中的火焰,从南海龙谷中取出,千年不灭……真龙泪乃是当今九五之尊流下的眼泪……” 百里临江只觉得讽刺: “三思道人,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就算我痛恨温别庄,难道你以为我会与他为敌不成?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他,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江儿,因为这个世上只有你一人能对付他。只有你有天赋能学成阴阳符中的绝学,而温晏不敢轻易杀你——” “笑话。除了温笑,所有人都是温别庄的工具——不,甚至他自己的七魄都能成为他的工具。三思道人,你未免也太抬举我——” “江儿,为师告诉你一个秘密……为师之所以化名逍遥子教你武功,是因为为师认出了你颈间的这枚阴阳符。当初若英任性胡闹,为师怕她遭遇不测,便将一枚阴阳符赠与她护体……按理说,你应该称呼为师舅舅……” 百里临江听着三思道人说的每一个字,却完全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这院落中极为安静,连掉落一根针的声音也听得到,青年自然也听见了那妖人走进院落的脚步声。 “若英中了那一剑,坠入江中,尸身被江水带回昆仑山下。阴阳符有护主之能,受若英临终所托,护住她腹中胎儿心脉,便在她去世之后令你出世。我在你八岁那年,看见你颈中的阴阳符,方才认出了你——” 百里临江听见那人脚步停在门外,他不住地摇头,难以置信: “三思道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很可笑?” “江儿,你同温晏,本是亲生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