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来一回
费舍尔出现在这里,仍旧是因为这个港口被袭击的事情。 他说,考虑到安全因素,接下来他不会再继续营运飞船,而是会回到杀手组织的本部。他过来通知陈叙。 陈叙心想,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吗? 他被费舍尔软禁在这里。难道他不想跟着费舍尔,他就真的可以离开吗? 因此,陈叙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然后他看向费舍尔,送客的意思十分明显。 费舍尔面无表情地在原地站了片刻,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隔了一会儿,他才默然离开陈叙的房间。 实际上,在来到陈叙的房间之前,费舍尔是真的打算让陈叙离开的。 这么多天以来,他没有见到陈叙,心情仍旧古井无波,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奇怪的痛苦。这让他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恰好港口被袭击,组织内传来一些消息,提醒费舍尔现在局势混乱,这让费舍尔决定回本部一趟。 陈叙是外人,费舍尔本来并不打算让陈叙跟着他一起去。 但是在进入陈叙房间的那一刻,看到陈叙本人的那一刹那,他的决定就被动摇了。 因为陈叙看上去又一次变得虚弱、疲倦,费舍尔的心脏也再一次因此而收缩、疼痛。他感到一种手足无措的为难。 他想要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他应该知道的,是不是?但是他又没有那么清楚。只是一些含含糊糊的念头漂浮在他的脑海中,他不知道如何应对,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就只是…… 就只是,无能为力地望着陈叙。 不通人情如费舍尔,都能感知到,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并且即将改变很多很多东西。 唯一的问题是,他是否要阻止这种改变的发生? 他是否要……杀死陈叙? 实际上,在第二次感受到那种心脏的疼痛的时候,费舍尔就已经将这种疼痛联想到了将近一个月之前,发生在灵魂上的那种疼痛。 那是否与陈叙有关呢? 费舍尔有着自己的情报渠道,他知道尤斯塔与路德维希的那场战斗,他知道陈叙也在现场,并且还神奇地逃生了。 那么……陈叙为什么会这么特殊? 费舍尔便直觉地意识到,许多事情、许多改变,似乎都是围绕着陈叙发生的。 ……就如同去年,他未能杀死陈叙的时候一样。 所以,他现在是否要再一次尝试,杀死陈叙? 这个念头出现在费舍尔的大脑中,然后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与自厌,就好像他想要杀死陈叙,是一件罪无可赦的事情一样。 但是这种心情反而比面对陈叙,看到他的手指掐着他的脖子的时候,容易忍耐多了。 费舍尔就这么僵立着,思索着,杀意与痛苦不断地在他的眸中交替出现。 他如此坚定地想要杀死陈叙,又如此坚定地痛恨、厌恶这个念头,乃至于出现这个念头的自己。 而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想要杀死陈叙。 无数次,他已经伸出了手,想要打开这扇门。但是每一次,当他想要这么做,当他将心神投诸房间里的陈叙的时候,他就能听见已经陷入沉睡的陈叙清浅的呼吸声。 ……他睡得那么浅,稍微一点动静就能将他吵醒。 费舍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一条信息,但是他就是知道。于是,他的手就像是被烫到一样,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到最后,费舍尔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他无法杀死陈叙。他做不到。 费舍尔目光冰冷、空洞地望着面前这个门板,随后,他转身离开。 ……陈叙并不知道费舍尔在门外的纠结。他只是陷入了沉眠之中。在这个世界,他弱小的异能甚至无法为他提供任何的警戒。 譬如之前路德维希出现在他的房间里,当时入睡的陈叙就毫无感知。 当然,如果是发出了什么声音,那么陈叙本身就会被惊动,然后苏醒。他向来浅眠,难以真正安睡。 第二日清晨,费舍尔的飞船在经过了复杂的审查之后,终于得以离开已成废墟的公共港口。 飞船上还有几个幸运的、惊魂未定的客人。费舍尔会将他们送到相应的终点站之后,径自回到杀手组织的本部。 陈叙听说了这个消息,因而心中升起了些许古怪——费舍尔这样冷酷无情的杀手,居然也有这种诚信买卖的品质? 他之所以能够听说这个消息,是因为这一天的中午,费舍尔莫名其妙跑过来和他一起吃午饭。 陈叙没什么想法,但是费舍尔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局促。 他面无表情地吃东西,但是却吃了一块他最讨厌的蔬菜。 陈叙一眼就看了出来,不禁奇怪地瞧了费舍尔一眼。这家伙是在干什么? 但是陈叙懒得多想。 吃过饭,费舍尔就干巴巴地说明了他们接下来的安排。 陈叙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突然地,他想到一件事情,便问:“去年的时候你想要杀我……” 费舍尔几不可见地一僵。 “……是谁雇佣了你?” 这个问题是陈叙的一个心病。他当然不是在意“有人雇凶想要杀死他”这件事情本身,毕竟这个世界上的许许多多人都对他满怀恶意。 他在意的是,为什么偏偏能够请动费舍尔?能够请动费舍尔来杀自己,那还需要多此一举吗? 陈叙在这个世界不过是一个F级的,超低等阶的垃圾异能者,居然需要请动费舍尔这样的顶级杀手?杀鸡焉用牛刀? 陈叙难以理解。 他望着费舍尔。 而费舍尔沉默着。 片刻之后,他说:“我不能透露。” 陈叙眉峰微挑,轻轻笑了一声:“杀手的职业道德?” 费舍尔浑身不自在。 明明对面那个男人的力量远不如他,但是因为种种原因,费舍尔却对其无能为力。 陈叙收敛了自己的笑意,又问:“既然如此,为什么当时你没有成功杀死我?”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个时候,你可不会因为我而感到心脏的疼痛,不是吗?” 确实。 这种奇怪的心脏疼痛,是不久之前才莫名其妙出现的。 费舍尔又是片刻的沉默。 最后,他说:“我不知道。” 陈叙微怔。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无法杀死你。”费舍尔低沉地说,“去年也是如此,今年也是如此。我无法……做到。” 在最后一刻,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挡住了他、束缚了他。 陈叙微微皱起眉。 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或许“改变”并不是前段时间才开始的。或许,从去年费舍尔未能杀死他的那一刻起,改变就已经发生了。 只不过那种改变太过于缓慢了,循序渐进、悄然蔓延,终于在不久之前,量变成为质变。 不过…… 陈叙兀自在心中冷嘲一声。 现在改变,有任何意义吗?这个宇宙在后悔了? 可是于他而言,他早已经无声无息地看见了命运的轨迹,他早已经知道这个宇宙的想法了。 毕竟,他的异能…… 陈叙掀了掀眼皮,瞧着费舍尔。 费舍尔僵坐在那儿。 陈叙突然扯出了一抹笑容,说:“你今天为什么会想到和我一起吃饭?” 费舍尔沉默片刻,说:“我只是……” “不想看见我再这样?” 陈叙伸出右手,作势贴近自己的脖颈。 费舍尔脱口而出:“别!” 他甚至下意识站了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发出刺啦一声,他面色无比的难看。他知道陈叙在故意吓他,但是他也不得不变了脸色。 过了片刻,他迟钝的大脑像是终于反应过来陈叙只是在吓人,于是几乎气愤地说:“你怎么可以……!” 陈叙抬眸。 明明他坐着,费舍尔站着,但是在这一刻,费舍尔却恍惚感到自己正在被这个青年居高临下地俯视。而这种感觉,甚至带着一种缱绻的,仿佛从时光长河跨越而来的熟悉之感。 ……为什么会如此熟悉? 费舍尔失神片刻。 下一秒,他脸色突然变了变。 但这一次并非是因为陈叙……或者说也是因为陈叙,但并非是因为陈叙做了什么,而是因为陈叙对他的这种影响。 心脏的疼痛,只要陈叙还算健康,那么费舍尔也可以勉强接受。 但是,陈叙对他理智的影响,已经到了可以让他失神的地步。而一个杀手,绝对不能容忍这种巨大的、令他在短时间之内甚至于毫无反抗能力的影响。 如果刚刚陈叙想要杀死他,那么他甚至可能都来不及反应。 这对于费舍尔来说,就太有些太过分了。 杀意再一次在他的心中升腾起来。 而这一次,这种外露的杀意被陈叙察觉到了。 陈叙轻声说:“你想要杀死我。” 费舍尔僵硬、冰冷而声音干涩地说:“是的。” 他的心中出现了过于复杂的情绪,可能有憎恨、厌恶,也可能有不安、惶恐,更可能有抗拒和迷恋……但是,他只知道,他深深地想要杀死陈叙。 陈叙却轻声地笑了一下。 他伸手,握住了费舍尔的手,然后放到了自己的脖颈。费舍尔几乎下意识颤抖了一下,他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是陈叙却紧紧握着他的手。 费舍尔浑身都僵住了。 陈叙力度轻柔地把玩着费舍尔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然后贴在自己的脖子上。费舍尔几乎可以感受到陈叙跳动的脉搏,还有皮下涌动着的鲜血。 他只需要使出自己的力道,掐住,狠狠地——然后,这个让他心烦意乱的青年就死了。 他不是一直想杀死他吗? 陈叙抬着头,目光中甚至带着些许平静的、从容的笑意。他的确厌恶这个世界,可是在这一刻,费舍尔恍惚觉得他甚至是爱着这个世界的。 ……是因为他就要死了。 费舍尔心中一痛,手上几乎下意识用了力,然后慌乱地抽回。他被陈叙这一来一回折磨得不轻,整个人浑浑噩噩地望着陈叙的面庞。 陈叙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 两个人静默地对峙着。 隔了很久,费舍尔说:“但是你不会死。” 他倾身直接把陈叙抱了起来,然后离开房间。他的面容始终沉冷而僵硬。他没有管一路上遇到的那些目光,而是径自走向目的地。 他抱着陈叙去了医务室,将陈叙塞进了医疗舱。 陈叙有些意外。 “之后你每天来一次医疗舱。”费舍尔停了停,又说,“我会带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