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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归本体,追源溯历

    35.魂归本体

    “启官儿?启官儿?”这小倌儿将手拂摆在白启面前,摇了几下,“唉,真失魂了啊?可惜了,启官儿你身娇体软的,最最适合耍这一势了。不知你之前所遇恩客之中,是否有臂力强劲的呀?你看啊,这一势‘鹊踏枝’,戏耍起来可是最最刺激的了。”

    这一页春宫图上,绘的是两人交缠在一处,犹如一枝独锦挺立的情形。强壮的那个,直立,托抱着纤瘦的那一个;被抱的那个,两条玉腿攀附在男人腰间,犹如攀墙缠绕的藤蔓,在男人身上急急地索欢。由于全身的重量都顶在相接那处,每一次压下,都如星辰陨石的撞击,其中的酸爽可想而知。

    那配词也是写得有趣:“牡丹高架含香露,足短难攀,小几将来度。宛如秀士步云梯,疑似老僧敲法鼓。轻轻款款情无限,又似秋千,摇曳间庭院。兴发不堪狂历乱,一时树倒猢狲散。”最后那句,更是暗喻了出精的畅快。

    齐魅的注意力,其实从未离开过众人,只不过是假装不在意而已。他能听见小倌们每一句如临当场的讲解、陶铁每一回没羞没臊的评说,如此活色生香的春宫词,响在耳边,真要说心内无波无澜,那又怎么可能?

    那小倌言罢,陶铁故意站起身,举着双臂潇洒回旋一周,冲着远处喊:“哎哟,我的臂力可强悍了,把人抱上一炷香时间猛干,那也不成问题呀。可惜了,没人愿意跟我试试这一势呐!”

    齐魅实在是绷不住,躲在团扇后面,笑出了声。

    陶铁见扇面之上,繁花抖动,便知心头那人,定然已笑颜如花。他满意了,才一勾手道:“下一个来。”

    终于轮到李桃出场了。

    “启官儿,这一势你肯定最是喜欢。谁不知道你是我们馆里边,最爱舞文弄墨的花街sao客呀?你看,这一势‘翰林风’,就是在纸笔走墨的书案上头逞的。你的诗文才情,那是一等一的绝好……”说到此处,李桃有些犹豫。

    毕竟,在齐魅西迁来长安之前,这话确实不假,但齐魅来了之后,白启那‘南馆第一翰林学士’的头衔,恐怕也要退位让贤了。可俗话怎么说来着——“死者为大”,尽管现在白启还没真断气,但魂离,类同于身死,为了给他招魂而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相信齐魅哥哥也能理解的吧?于是李桃又继续拍白启的马屁。

    “试想一想,你与你钟情的六郎,在一番吟诗作对、奋笔疾书之后,将心中的情意书写于墨纸之上。随后,就那样‘哗啦——’一挥袖,挥去了台上所有笔墨纸砚、碍事诗文。你的身子坐于案上,圆臀搁于案边,滋溜滋溜,那是六郎在你花洞里进出的声响。你二人一边交欢,一边将那欢愉情浓赋汇成诗……”他描述的,正是书页上所绘的内容,“你的六郎,照着这一势的配词吟道:案上香盈果满车,谁家年少润无暇。为探蔷薇颜色媚,转来试折后-庭花。半似含羞半推托,不比寻常浪风月。摇头低唤快些儿,叮咛休与他人说。怎么样启官儿?还不快快醒来试上一试?”

    李桃那双眼,紧盯在白启脸上,生怕错过任何一丝转机。然而白启双目,依然空洞无神,什么春宫画卷、激情yin景的刺激,统统吸收不进去,叫费了半天口舌的李桃,好一阵失望。

    但这时,陶铁却突然站了起来,一拍白启肩头,缓缓地,将唇瓣凑至他耳畔,就跟念魂似的,在他耳边徐徐送气:“六郎……六郎……启官儿,听到没有?桃官儿说,是你的六郎来了,他要与你,在桌案上共赴云雨呢……”

    这一不寻常的举动,立刻引来了齐魅的注意,他终于不再假装闲坐,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陶铁,一边移步探近。

    突然,那双原似无澜古井的瞳仁里,泛出了波波惊醒的涟漪。昏沉中的白启,听到了陶铁口中、反复提及的“六郎”,浑身一震,像是天外之魂,蓦然回归了本体,眨眼之间,那痴傻的脸上,便又再现了勃勃生机。

    “六郎……我的六郎呢?是六郎来了吗?他在哪里!”白启一醒来,便急着找寻心上人,当看到面前并无六郎,反而有一队小倌儿排成长龙,他满脸不解,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陶铁见白启醒了,赶忙挥手道:“散了吧,都散了吧啊。没事了,感谢桃官儿,帮咱们把启官儿的生魂给叫回来了。”

    一人马上道:“啊?就这样啊?这就醒了啊?我们还有好多势,没来得及给启官儿讲呐!”

    另一人淬他:“胡说啥呢,你个荡货!启官儿醒了,这是件大好事呀。还是桃官儿有办法。走,咱们兄弟喝酒庆祝去,尤其是要敬敬桃官儿,回头咱们要是也得了失魂症,还指赖着桃官儿给我们叫魂呢,哈哈哈……”

    李桃尽管莫名其妙,但对众人的夸奖受用得很,腆笑着被人拉走了。

    “都走啦走啦,启官儿刚醒来,魅官儿还有许多话要问他!你们叽叽喳喳的,别在这里扰了启官儿的清静。”陶铁一边挥手驱散众人,一边还不忘把那一页页的春宫画页,收到自己手里。

    待众人散后,陶铁不忘向齐魅邀功:“魅官儿,你给我出的难题,我给你办成了,怎么样?你要怎么赏我?”

    齐魅勾着一丝笑意:“你说,想要什么赏?”

    陶铁把那一叠画页,举在齐魅眼前飘了飘:“这上头的姿势,统统照着来一遍吧,好不好?”

    齐魅不看陶铁,低眉抬手,帮白启理了理乱发,才道:“不好。”

    男人竟像孩童一样耍起了无赖,凑到齐魅面前蹲下,眨了眨无辜的眼睛。

    “那就一张,我从这里头抽一张,”说着,他一咬牙,从中叼出了一页,“嗯、嗯嗯嗯……”意思是:就,这一张。

    齐魅“唰”地一下,从陶铁齿间抽走那一张“鹊踏枝”,“嘶啦”一声,撕成了两半,丢到了远处。意思是:还是不好。

    陶铁“呸”地一下吐掉了牙缝里还残留的纸页,说道:“魅官儿你可真狠心!”

    齐魅灿然一笑:“知道阿铁你臂力大,回头,一定给你机会表现。”

    36.追源溯历

    果如齐魅所料,即便白启清醒了,他也完全不记得那天,自己进入柴房后究竟发生过何事。他只记得,六郎说过在门口等他,那之后的记忆,便是一片浑然的空白了。

    在鸨父看来,通过白启病愈、查出真相的希望,是又一次落空了。

    但在齐魅看来,白启的突然清醒,着实透着蹊跷,是真相之环上重要的一节链扣。其中细节,又把事情朝着自己猜测的方向,更加证实了一步。

    “义父……”齐魅道。

    “不敢当不敢当,”鸨父连忙摆手,“义父不义父的,那都是叫与外人听的。魅官儿本不是我花街中人,待水落石出、尘埃落定的一天,你早晚,也是要离开我们这个污浊行当的。魅官儿已经帮我们南馆,赚取了不少声誉,哈当然还有大把钱财。在下心中感激,虽早把魅官儿当做自己人看待,可这一声‘义父’,实在是承受不起啊。”

    齐魅一笑,心中道这鸨父,年轻时果然也是一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场面人,说出的话确然动听。

    “义父不必客气,我既扮演花街中人,自然要守这行规矩。其他小倌如何唤你,我便也照例就是了。”

    “好,好,”鸨父见齐魅如此抬举,自然也不好再推脱,忙问一句,“魅官儿方才突然唤我,可是有事要说?”

    “嗯,想问问义父,我那小厮陶铁,过去曾……好过那个小倌儿,可在今日、为启官儿唤魂的长龙之中?”

    齐魅中途略顿一下,是思量了片刻措辞。本能的,他不想说“睡过”、“交欢”、“交合”、“欢好”等这些字眼,每一个在他心头掠过时,竟都似毛刺刮过心坎,算不上疼,但却让他不耐、不爽。最后,他只用了一个“好”字,一带而过。

    可鸨父竟然听不懂:“‘好’……?好过什么?什么意思?”

    齐魅一凛,一种预感在他心头升起,既骇然,又让他止不住暗暗高兴。

    他忙问:“难道当初,陶铁进来南馆,不是因为与咱们馆里的小倌儿好过一夜,又付不起嫖资,才被义父收进来以工抵债的?”

    鸨父脸上的疑惑更深了:“哈?他……他是这样跟你说的?”

    齐魅的心加速了跳动,连他的玉指,都不由自主攥紧了衣衫:“他何止是对我一人这样说,他可是当着一整船人的面这样说的啊。难道不是这样?”

    鸨父一拍桌:“唉!阿铁这混小子的话,你哪儿能当真啊?他呀,就爱信口雌黄、胡乱说笑。你要说他口头上,喜欢占咱们馆里小倌儿的便宜,今儿个说要睡你,明儿个说要摸他,那我信。可你要说,他真会随意采花,没钱还乱来,那是断无可能的。”

    说罢,鸨父还翘着兰指,凑近齐魅,挑眉对他耳语:“我看呀,这小子满心满眼的,就只有你一个,你没来之前,我可从未见他对谁这么上心伺候过。义父当年,也是做小倌儿的,这么俊的男人,虽只是个仆役,可咱们也不全为了钱财行事,偶尔,也要自己学着寻点乐子嘛。上回在擂台上-我就看出来,魅官儿与他交情匪浅呐,我看呀,你就算是真从了他、春风一度,那也不亏……”

    鸨父话中的暧昧,齐魅不是听不懂,但他现在心里头只盘旋着另一件事,哪里有心思同鸨父开这等无聊的荤话玩笑。他赶紧问:“那义父快给我说说,当初他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可鸨父那头,只将齐魅的急切,当做是对陶铁的情真意切,他一咂嘴损道:“哟哟哟,我说什么来着,魅官儿果真是对阿铁有意思啊,不然,怎么这么关心他的来历?”

    齐魅无奈道:“是啊是啊,就算是我对他格外上心行了吧?义父快些说罢。”

    鸨父满脸“年轻人的那点小心思啊、怎么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姜还是老的辣”的得意,总算肯给齐魅解惑了:“大约……一余月前吧,我回了趟东阳老家,去探我姐,和她那刚抱上的小孙孙。路上途径一个村子,村人封了路,让我绕道而行。那样一来,我不就要绕远了吗?本来十多天能赶到的路,没准二十天都到不了。我不干了,一时气愤,当即和他们争吵起来。村上来了几名强壮大汉,可凶悍得很,将我雇的抬轿脚夫,全都给打趴下了!还把我给揪出轿子,推倒在地,脏了我的衣袍。你是知道的,干咱们这种营生的,身娇体软,哪里能受得起那般的蛮力?哎哟,当时,我的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心里头直冒火啊……”说到激动处,鸨父竟还摩拳擦掌、咬牙切齿的,似乎还想着杀回去寻仇。

    齐魅想听的可不是这些,他忙问:“陶铁,那与陶铁有什么关系?”

    “魅官儿别急呀,和陶铁,当然有关系了。阿铁他啊,就是那个时候冲出来,给我出的气。那小子身手了得,就跟从天而降似的,一展轻功,唰的一下,就飞到了那帮欺负人的壮汉面前,三两下,就把那群粗膀子男人,打的是落花流水,仗义得很呐!再然后,村人就不敢为难我了,脚夫们又重新起轿,我们就那样,风风光光地从那个村子的主道上行了过去。哦对了,那之后阿铁便跟着我一道回来了。他听说我是南馆主事,便说想在馆里谋个差事。我本想,他算是我半个救命恩人,虽然那些人没真想要了我的命,但他是个真英雄真豪杰啊,可不能委屈了他,想给他一笔丰厚赏钱算了。可他说,不要钱,就想干个普通杂役,本本分分地干个杂役的活儿,包吃住就行。我道他若真心如此,自然是好,今后若有客人喝醉了酒在馆里闹事,我也可有个武艺高强的凭靠。于是他就进来啦,就是这样了。”

    “那……”齐魅还有最后一问,“当时那帮村人,为何要无缘无故封路,不让人过呢?”

    “就是啊,我也纳闷呐。听他们自己说,是要祭祀一个什么神。我说什么神仙仪仗这么大,连亲都不让人探了,还有没有天理啊?”

    神?齐魅心头一震,没曾想刚才那随口一问,竟问到了关键:“什么神?”

    “什么神……我也不知道啊。待我回忆回忆啊,哦,当时好像听个总角娃娃,在旁偷偷嘀咕说,是什么……会吃人的邪神,还说……好怕邪神出来会吃了他。哎呀,当时我心里头烧着旺火呢,余下的是当真没听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