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亲你

    人们常说时间流逝就像沙漏。可是，沙漏每分每秒均匀流淌，时间在记忆里的分量却不是均匀地分成几个等分。当回忆往事，会发现有些重一些，有些轻一些，而有些则可能毫无痕迹。

    很多年以后，陈青竹再回想起那个下午，还是会觉得那是生命里平凡一天的又轻又重。每每想起，都忍不住感叹命运之神奇，让两条毫不相干的轨迹在偶然间交汇。

    他忘记了那天午后的阳光是否和煦，北国的秋风是否夹带着桂花香气，也忘了满地金黄的梧桐是二球悬铃木还是三球，只记得那天下午，那个男孩逆着光影向他走来。

    然后一整个秋天，他的心就像平静的湖面被风吹起，荡起一层涟漪。

    陈青竹到宿舍的时候，发现宿舍的门虚掩着。带他来的李学长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放下行李就走了。

    他推开门，四处张望，发现地板很干净，像是刚刚打扫过的。

    显然陈青竹不是第一个到的，但此时宿舍就他一人。

    陈青竹仔细打量四周，住宿条件还算是不错的，一个房间住四个人，还有独卫。他扫了一眼卫生间，是干湿分离式的，心中松了一口气。

    本来这个问题让他焦虑了一整个暑假。收到录取通知书后，他按捺不住兴奋期待的心情，曾逛过几次学校的贴吧和论坛。听贴吧里的人说北方的学校洗澡都是在公共澡堂的，B大也不例外。

    大家脱了衣服，齐刷刷地在水龙头下面站成一排，男生们可能还会互相比比大小，捡捡肥皂。那时陈青竹还看不太懂吧友们所说的“捡肥皂”，不过比大小的画面已经足够震撼他了。

    陈青竹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挪到里间。床铺是“上床下桌”式的，下面是书桌，上方是两排书柜。大抵是因为B大乃历史悠久、人文底蕴深厚的知名学府，学校对学生的学习问题格外重视，书桌和书柜占了大半空间，书桌旁边附设的小衣柜就显得非常不起眼了。

    小柜子放不了太多东西，顶多只能放一些当季常穿的衣物和重要的随身物品。他家离B市很远，千里迢迢出来上学，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要等寒假才能回家一趟。所以这次出来，就连冬天的衣服也一并带上了。

    眼下正值初秋，虽然北方的秋天比南方要冷一些，风大一些，可是那些冬天的羽绒服、棉衣暂时也还派不上用场。他只能先把这些衣服收在外间的大衣柜里了。

    立式大衣柜分成四格，上面也都提前写好了每个人的名字。陈青竹扫了一眼，无奈地发现自己的名字在最上方那一格。

    一格里面又分成三小格，他垫了垫脚，将将能碰到最下方一格的最下缘……

    害，北方人对于柜子的高度定义和南方人果然不同。

    韩旷宇悠哉悠哉出现在门口时，陈青竹正踩在椅子上，踮起脚尖，卯着劲儿把自己的冬天衣服一件件码到衣柜里。

    “少爷，到了，410，是这间。”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人站在宿舍门口，脚边放着一个轻便型的行李箱。

    “进去吧。”中年人身后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孩，两手插兜，身上背了一个黑色的双肩包。

    陈青竹听到声音，从柜门后探出一个头来，就看到光线里的韩旷宇，似乎是朝他笑了一下。

    阳光斜照在他身后，将他的身形衬得越发挺拔修长，周深的光晕平添一种“这人很帅”的氛围感，陈青竹看不清那人长相，只觉得他快跟门差不多高了。

    而且给人一种压迫感。他一走进来，本来挺宽敞的宿舍空间，突然就变得逼仄起来。陈青竹的心脏都缩了一下，好像所有的空气都被抽走了，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嗨。你来了。”韩旷宇跨着长腿，又走近了一些，打招呼的语气就像他们认识了很久，低沉的嗓音像拨动的算珠，一下一下敲击他的耳膜。

    因为心脏的不配合，陈青竹的大脑就有些缺氧，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

    “在收拾东西啊。”韩旷宇嚼着口香糖，扫了一眼他脚下的凳子，又抬头看了看柜子，轻笑一声。

    瞬时间，一片红晕爬上了他的脸颊。陈青竹感觉自己的脸肯定是烧起来了，他看了看自己站在椅子上才和他差不多高的韩旷宇，第一次为自己不到一米七的身高难为情。

    那条凳子瞬间变成了什么刀尖火海，会烫人似的。脚上仿佛已经燃气烈火，他急着挪开，一只脚往前迈了一步，结果前脚踩空，后脚向后瞪去，凳子就打翻了，整个人重心不稳，身子向前摔去。

    就在他以为要在新舍友面前迎来最丢脸的人生第一摔时，一双坚实的手臂接住了他。

    “哟，行这么大礼啊。”韩旷宇搂着他，摸了摸他的头，眼里满是笑意，“乖，不用这么客气！”

    陈青竹落在一个陌生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一股柑橘清香，似乎还带了点男孩身上淡淡的汗味，陈青竹深吸一口气，竟然忘记起身。修长的手臂搭在他腰间，那双手会过电似的，陈青竹只觉腹内一阵酥麻，电流从的腰身传递给每一根肋骨，再传到四肢百骸，让他双手都软绵绵的，没办法推开眼前这个人。

    只抬起一双眼眸看着他，目光对上韩旷宇黝黑的双眸时，又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好漂亮的眼睛。

    蓦然间，陈青竹想到家乡后山上的雾雨潭，那里常年雾气缭绕，潭水深不见底，就像他的眼睛。进门之后，男孩的嘴角始终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眼底流淌的却是一些他看不清的东西。

    陈青竹转而又去盯着他的双唇琢磨他的笑容，他的唇形弧度很优美，下唇微厚，上唇翘起的角度显得人中很深邃，看起来是一种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性感。

    他忘记了呼吸，只顾打量眼前的人。要不是他手还麻着，估计可能就摸到那人中上了。

    韩旷宇嚼着口香糖，也饶有兴致地俯身看他。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忽然，陈青竹眼前一暗，一张脸向他逼近，只见韩旷宇嘴里的口香糖吹出一个很大的泡泡，陈青竹的脑袋被他抓着，呼吸一窒。

    口香糖就整个糊在他脸上……

    眼前被一块白色半透明的膜给蒙住，黏黏的糊在脸上，只听韩旷宇在他耳边笑得欢快，“哈哈哈哈。”

    陈青竹气得推开他，一边把脸上的口香糖揭下来，韩旷宇身上甩去。

    韩旷宇闪了一下，躲开了，笑得更加大声。

    陈青竹愤恨地撇了撇嘴，他有些洁癖，那种黏腻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脸上，虽称不上恶心，但也没好气地哼了哼，一双杏眼怒视着韩旷宇：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人长得好看，性格怎么这么恶劣。

    韩旷宇勾唇一笑，眨了眨眼，“我好看吗？都看傻了。”

    陈青竹脸上又是蓦地一红，自知理亏，尴尬地转过头去不理他。

    “我知道我好看，别人要看，看我都是收费的。对你嘛……”韩旷宇顿了顿，“我可以考虑考虑……”

    陈青竹瞪了他一眼，这家伙是不是得了什么社交牛逼症啊……怎么还不走。他手上拿着几件衣服，想放到柜子里去，只是现在，陈青竹看了看地上打翻的椅子，扶起来，却怎么也不好意思再站上去了。

    韩旷宇也不是个没眼力劲儿的人，见他恼了，忙又凑上来献殷勤，“要拿什么，我帮你啊。”

    陈青竹站在柜门前，又觉眼前一暗，脑门儿上方感到一阵压迫，高大的身影贴过来，将他抵在衣柜和身躯之间。周身被方才闻到的一股柑橘气息包围，陈青竹感到一种莫名的悸动和紧张。

    暗自吞了吞口水，缩着脖子不敢看人。

    “欸？又傻了？你不会是哑巴吧？不能啊，没听说我们学校有残疾人分部啊……你……”

    避免他把自己编排得越来越离谱，陈青竹急忙吐出四个字，“你才哑巴。”

    少年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唇边的笑意扩大了一些，“会说话啊。你再不说话，我要亲你了都。”

    陈青竹一张俏脸又是一红，抬了抬眼皮，掠了韩旷宇一眼，把手上的毛衣递给他。“不用拿什么，帮我放上去一下。”

    他有一个毛病，越是紧张的时候，表现得会越冷淡。韩旷宇也不敢跟他开玩笑，帮他把衣服放了上去。

    “谢谢。”陈青竹冷冷道。

    “没事儿，以后需要帮忙尽管喊我。”韩旷宇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顺势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抬起他的下巴，眼睛直视着他，“我是韩旷宇。”

    陈青竹瞪他一眼，从他手中拯救出自己的下巴，没好气地道：“陈青竹。”

    心里却是恨道：怎么，生得矮也是你想摸就能摸的吗？

    这时，被晾在一旁太久的的中年男人终于发出了声音，“少爷，我已经把您的床铺和衣柜都整理好了，您的私人衣物我不方便整理，您看……”

    韩旷宇瞥一眼自己的行李箱，还有刚刚收拾出来的床铺，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辛苦周叔，您先回吧。帮我和爷爷报个平安。”

    “少爷，那您今晚是留在学校了？您之前不是担心，床太……”周叔还没说完，就被韩旷宇打断。

    “周叔！我哪有什么担心。您忘了我初中就在部队待过了？”韩旷宇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把周叔往外推，“您让爷爷不用担心，我有时间就会回去的。”

    周叔狐疑地看着韩旷宇，因为他突然改变的决定而疑惑道：“那您今天带的行李也不多，如果衣服不够换的话，记得……”

    “行了，行了，周叔，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韩旷宇朝周叔挥了挥手，余光却一直观察着陈青竹脸上的表情。

    “好勒，少爷。那您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周叔在门口鞠了个躬，又对陈青竹点一点头，转身离开。

    一旁的陈青竹看着主仆二人一来一往的互动，着实有些瞠目结舌。

    少爷？

    刚刚因为周叔在，陈青竹一直憋着劲儿，此时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目光揶揄地看向韩旷宇，那眼神像是调侃他这么大人还要人伺候，又像是嘲笑他浮夸的大少爷做派。

    韩旷宇被他看得一阵窘迫，几乎是平生第一次感到一丝难为情，假意咳嗽两声，“害，都是我爷爷，我都说了不用……”

    “没事儿，少爷不用解释。”陈青竹怂了怂肩，笑了笑。

    韩旷宇一时欲辩无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青竹用一种“我都懂”的表情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