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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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公公打断堂下众臣的争吵,便直接宣布退朝,天子毫不含糊的起身离开,出了殿,他舒一口气,虽说此后过程必定曲折,但走这一遭算是可将魏思清保下,他眯眼看一眼高升的日头,将所有的心绪压下。 未走几步,迎面碰上太后宫中的春鸾,她一边跪下请礼一边道:“陛下,娘娘着婢来问何时送美人去芙蕖宫。” 天子顿住脚步,福公公立刻挂上笑脸上前说道:“瞧我这记性,给忘了,春鸾姑姑莫急,不过芙蕖宫多年未经修缮,总要收拾停妥后,才好让美人入住的好。” “虞美人并非娇贵小姐,芙蕖宫虽生杂草,让虞美人这样的人住进去算是绰绰有余,福公公这话说的倒奇怪。”春鸾抬眼看向福公公,福公公一皱眉,他自然知道虞虎的身份来处,说高了是将军,说白了就是棵草,塞到那都能活,确实犯不着在这节骨眼上忤逆太后,于是看向天子,天子颔首开口说道:“朕知道了,不知青鸾姑姑还有何事?” 春鸾不多说,躬身告退,看她悄然离去,福公公摇摇头,犹豫地问道:“这男子入后宫势必会引得朝臣非议,还是应多派些人去。” 天子淡然一笑,眼中多了不明的意味,他抬脚扭转方向,悠然的道:“该知道的早就知道,只是谁都不想先开口,就这样罢了,不过如今太后所做,倒让朕有几分好奇。” 他说罢歪头道:“派人去将虞虎找来,朕要跟他一起去芙蕖宫瞧瞧,那里的荷花现如今说不定要开始冒尖了!” 福公公眉头一皱又迅速舒展,让人无法察觉,他垂眉受命,着人去找。 御园的水路向南,汇到一座池子里,便是芙蕖宫所在,可惜池水荒废多年,原先的满池菡萏只能与水草争辉。 绕过廊桥的林子,显露出一座宫殿,殿檐上的杂草与林叶完美融合,层层叠叠遮盖住宫殿的所在,绕过一圈才看到宫殿正门。 到了地方,虞虎抬头看去,那牌匾上三个字已经暗淡,龟裂的金漆剥落露出灰蒙蒙的木质,三个字后朱砂印记红的让人一颤,伴随着从屋旁林中刮来的风,让人不紧升起凉意。 他身后跟着的是安乐,正抱着家当有些紧张。 锁链打开发出哗啦一声,眼看着那封条从朱漆门上剥落,安乐不禁咽了口唾沫,只觉得气氛静悄悄的让呼吸声都重上几分。 天子正要抬脚入内,福公公赶忙上前拦住道:“陛下等等,此地阴僻,您龙体未愈,不能入内!” 又一阵风吹过树叶,显得十分应景,天子眼眸扫过众人,见众人面露惶恐,抬手开口道:“把东西放下后,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不明所以但纷纷松下口气,生怕被这阴邪地方沾染,放下东西如大赦般退去,福公公环视众人,最终将视线落在虞虎身上,他皱着眉收回视线,率先推门进入院内。 地上露出的石板昭示着院内的杂草被拔过一次,虞虎抬头环视一圈,果然是荒废许久,门窗上的纸张破漏,皆是黑沉沉空洞,廊上的柱子有些已被虫蛀出破洞。 福公公打落柱子上的蜘蛛网,上前推开门,门内的灰尘顺着树缝中泄露的光向开门人身上侵蚀,他挥手摇头,狠狠打个喷嚏,心中暗道下面的人不用心清扫,只好退了一步扭头道:“陛下,这里进不得,不如待人清扫干净再入内。” 天子没有搭话,绕过他径直走进房门,福公公不多说,赶忙跟上,两人靴底踏过之处皆留下足迹,安乐看他们二人入内,凑到虞虎一旁拍他,让他快些跟上,虞虎只好也抬脚跟着,不过初来心中泛起的寒意消散不少。 一只手指划过桌面,瞬间如同兔毫染上浓墨,墨迹又顺着动作在灰白的桌面上留下一道,天子吹吹手上的灰,接过福公公递来的帕子,回头看向虞虎道:“从今天起,你在此处住下。” 虞虎点点头,用手挥开周身环绕的灰尘,这里虽然破旧,物件却齐全,一套桌椅,整张雕床,床帷的布暗淡厚重不知是什么材质,床边搁置张桌子,桌上妆匣昭示着这里曾有人住过,他又转头看向另一边,空荡荡的可以看到底,独立一盏矮炉,再远处,墙角堆放着许多杂物,只是隐在暗处看不全面。 看他出奇的沉默,天子问道:“你可还有要说的?” “在这里如何去卫队当差?”虞虎收回目光将心中的话问出,刚刚走过的宫门守卫他实打实看在眼中。 天子看向福公公,福公公正给擦好凳子垫帕子,他将凳子送到天子身下,才从腰间掏出块令牌递过去,安乐眼睛一亮,在福公公的目光下了然,拉着虞虎的袖子赶紧谢恩,两人的动作哗的带起一片灰尘。 “从今日起,朕许你自由出宫。”天子说罢对福公公说:“阿福,你去侯着,朕想单独和他说几句话。” 福公公犹豫的点点头,路过二人时看虞虎要起身,面色不悦的将人按了回去,在虞虎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带着安乐出去。 虞虎按在刚刚被按过的地方出神,那力道出奇的大,一点都不像一个阉人该有的,天子撑着下巴,开口道:“阿福已经很久没这样对人动粗了。” “……” “阿福在内廷久,常有人忘记他也曾在戍卫营当过差,也是个提剑弯弓的人。”天子说罢提醒道:“你也莫要去招惹他,他虽面上大度,私下却最小心眼,喜欢暗地里给人使袢子。” “我也没招惹他。”虞虎身子后坐卸下力来,天子点头,将视线移到他身后的门框上继续说:“姑且算没招惹。” 虞虎轻哼一声收回了手,在屋内昏暗的氛围里,天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带着回响继续传来,那声音一点点汇聚成一段故事。 “朕五岁时,曾失足落水,就是宫外的那个池子,朕还记得那天池子里的荷花开的很盛,御园中所有的荷花都不如这里的好。” “当时朕以为,只要能为爹爹摘一瓶荷花,他便不再生气,不再继续和母妃吵架。” “可宫人皆不许,他们说此处阴祟,不让朕来,朕不愿,就在那天给大娘娘请安后,偷偷跑了出来。” “所有人都不知道,池子的西面有一梭小舟,藏在芦苇丛里,朕驾着那小舟往最深处去。” “朕摘了一朵又一朵,越向前走,却越觉得眼前的花越好,采了太多,那舟撑不下,朕与花都翻到水里。” “那时候,朕还不会游泳,在池子里扑腾到最后一刻才意识到,原来那叫做溺水,要是死了这辈子就没了……” “要是朕也能像那些花一样飘在水上就好了。” 虞虎在他的话里仿佛看到一个小少年坐在舟上去采荷花,眼见荷花欲来越多遮住小舟,却还想要去摘一旁开的更大的那一朵。 “朕的运气好,被人救起来了,你猜救朕起来的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是谁!”被凑过来的天子打断思绪,虞虎下意识的回道,天子的睫毛在迎面滤过的暗光中闪烁一下,他双手撑着下巴垂眸继续说道:“对啊,那时你才刚出生,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救我的是宫中的洒扫奴隶,因此爹爹赦去他的奴籍让他跟在朕身边,阿福也是那个时候一起派来的。” “可惜,那人后来回乡访亲时害病去了,不然还可以让你们见上一面。” “……”见他做什么? “虞虎……” “你会和如烟一起,南下入宛吗?” 听了这话,本身当他发牢sao的虞虎忽然精神绷紧,他确定当日交谈时,绝无他人在场,更不可能有人会知道入宛的话,这人…… 天子看着他睁大的双眼,缓缓站起来解释道:“朕看那日博虎后,她对你甚感兴趣,如今世子失踪,若真多日未寻得,保不齐让你,来作我两国结姻之媒。” 虞虎睁大的眼睛转变成皱眉,像是听到奇怪的话又无法反驳,张着嘴半响说不出话来。 天子看着他的反应,再次问道:“你会和她一起入宛吗?” 虞虎因不知如何作答,将视线移到他身后的墙上。 天子却不想让他回避,蹲下身与他面对面,被问烦后,虞虎索性伸手捏住面前人的后颈抬眸道:“你会放我走吗?” 虽然知道他并非有意说出,可还是笑了起来,天子摇开他的手说道:“看来你也变聪明了。” 虞虎看着面前突然笑起来的人想起安乐口中的闹鬼传言,不动声色的向后挪了一下,天子继续说道:“这事若是有人问起,应了他们会觉得你叛国弃家,不应又会觉得你不愿为国舍身,横竖不讨好,不如推到朕身上轻巧,如此也算你长些记性。” “这样,朕就可以安心走了。” 他站起身向屋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他们传此处有阴祟,源于早年芙蕖宫曾有位可怜后妃溺死湖中,后来朕溺于水中,又变成水中有水鬼索命,不知怎么最后变成妖魔白日水中勾魂,晚上爬回宫里……” 听了这话,虞虎嘴角抽搐,天子转过话头继续道:“可真若有水鬼妖魔,朕怎么会活着被人救起,所以你大可放宽心,要是真放心不下,可去池子南头,大柳树下向东二十一步的湖仙处祭拜,她定会像护佑朕一样护你周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