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耽美小说 - 虞姬在线阅读 - 第十章 绣花枕头

第十章 绣花枕头

    萧兰因在神志不清的时候看到眼前一张美人脸,他认出那是谁,但是一时竟叫不出那人的名字,好像是叶无伤,又好像是他母亲,又似乎是以前的萧长公主、现在的萧太后,他艰难地挣开梦魇,看到身边有陌生的人在摩挲他的身体,他一个激灵,一脚踹开那人,这才发现是杨子絮的随行军医叫过来给他敷药疗伤的,他踹翻了人也毁了人家的药箱,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大人莫怪,我多有得罪。”

    军医倒是没说什么,许是没被踹疼,又或是得了杨子絮的命令,只是淡淡地整理衣服起身道:

    “郡主梦魇久病难医,微臣也只能治郡主皮rou之伤而已,是微臣医术不精了。”

    兰因笑道:“大人切莫如此,心病如何能医呢?岂不是说笑么?”

    军医便道:“五内郁结,终是害人,我开一个温和方子叫郡主先吃着,其中并未放rou桂一类生火起热的东西,反而是加了些冰糖燕窝能益气补心,最是调和脾胃的上品。”

    兰因道:“这时节哪来的燕窝?”

    军医道:“郡主放心,都是大王预先存下的,以备不时之需。”

    兰因笑道:“原来如此,是搜刮沐恩的民脂民膏来的啊。”

    军医沉默一会儿,开口道:“没有那样的事,大王最是爱民如命之人。”

    兰因盯着那军医的脸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眉目来,便起身道:“你们大王呢?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帐子里,也不拿铁链锁着也不叫人来看着,不怕我跑么?”

    军医道:“大王跟周将军一行人打猎去了,说请郡主等他回来,他有要事与郡主商榷。郡主刚受了烈伤,大王叫厨房做了一碗水杨枝来,还请郡主移步大王帐中……”

    萧兰因心想,杨子絮怕是个能牵着鼻子走的人,他果然没认错人。

    周怀成瞄准一只母鹿,一箭射出去,只射掉了母鹿的一只耳朵,那鹿抛下断耳就钻入林木中一阵窸窣,再也不见。周怀成心烦意乱,便在马背上踢打一番,胡言乱语地大骂起来。

    安瑾瑜那几个嘲笑他说:“三弟也算箭术精湛,能取鹿耳但不取鹿命,是个慈悲心肠啊。”

    杨子絮在周怀成旁,见他心有所思,便狠狠摁一把他的肩,道:

    “你啊,整天胡想八想的,难怪要坏事。”

    周怀成回首看着杨子絮,道:

    “大王知道我想什么,难道大王真要听信那婊子的胡言乱语,与他联手?三岁小孩都知道他是信口雌黄,只是为了寻得脱身的时机罢了,大王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岂会听他的摆布?”

    杨子絮从背后抽一支箭出来,将弓拉个满圆,瞄准交错难辨的灌木中一个闪烁的黑影。

    “怀成,你也知道,我光有你们几个是不够的。”

    一箭疾发,丛中一声凄厉划破长空,鸟兽惊散四窜,林中一片混乱,杨子絮示意温如英跟迟燕飞去拖拽战利品,那两人拖出来见是一只被刺穿心脏的黑熊。

    周怀成道:“为何不够?与列支一战不过是个意外,是那小子太jian诈算计,不然以我们的兵力如何能输?大王,萧兰因他可是苏朝的人,他与我们可是不共戴天之仇……”

    “你当真这么以为?前几天不还吵着要我把他赏了你当妾么?你就这么想要留一个恨之入骨的仇人当妾?”

    迟燕飞大老远冲这边喊道:“大王!中了!”

    周怀成咬牙不语,杨子絮看了他一眼道: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只是不知你这醋意从何而来,是嫉妒他还是嫉妒我了。”

    周怀成还想争辩几句,被杨子絮打住了:

    “你不是知道我的吗?阿银死了,我的玉也已经都赔给了他,跟他一起下葬的,我心里早已容不下别人的。我与萧兰因,若是合则生,那也不是不可以合作一番,至于别的,我是没那个心境,我若有朝一日真能杀入京,待事情都成了,到时候萧兰因自然也是赏了你的,没人跟你抢,你爱怎样就怎样好了,本王实在是懒得管你这个暴脾气。”杨子絮说完,见迟燕飞拿一行人磨磨唧唧的,便又挽弓,一箭刺中迟燕飞眉头后正对着的一棵老树,遂厉声喊道:

    “混小子们都是在等死吗?还不麻利地剥了皮,带回去今晚炖熊掌。”

    萧兰因一边细细想着他那天抓着杨子絮的袖子,看着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些许细微变化,一边谋划这笔生意成交的几率该有多大。他并不知道碗里的水杨枝是什么味儿,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只是僵硬地举勺送入口中而已,一个不注意,那汤就沿着嘴角流下一股细流,漏入他的颈中,杨子絮就是这时候回来的,一掀帘子看见他漏嘴湿了衣裳,于是不免笑着上前,一把夺了萧兰因的碗,道:

    “萧郡主,水杨枝可不是这样喝的。”

    萧兰因起身行礼唤一声大王,抬起头的时候看见杨子絮将那碗沿着嘴边转了个圈,猛得吸溜一声如嗦面之音,再举碗的时候里面已然是空空如也,一滴也不剩。

    萧兰因便垂首浅浅一笑,杨子絮命人再给萧郡主端一碗新的上来,又问萧兰因笑什么,萧兰因便道:

    “大王方才喝汤倒是叫我想起一位故人来,他也是如大王这般在吃食上不修边幅,喝汤轰隆作响好像放炮一样,所以很是惹人讨厌。”

    杨子絮笑道:“哦?那本王倒很想见一见萧郡主的故人,必然是个像萧郡主一样精于盘算能屈能伸的奇人吧。”

    兰因道:“不是什么奇人异士,他原是我儿时偶遇的一个伴着商客入京的小奴隶,怎能比得上大王尊贵呢。”

    杨子絮便卸了打猎的装束笑道:“尊不尊贵,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封的狗屁美名罢了,战场上的事成王败寇,谁能天天享清福得尊贵去啊?好比萧郡主喝个汤都要用金勺慢慢地舀入口中,不也是假尊贵么?我现在虽称你一声萧郡主,可郡主自己也知道你眼下处境,不过是我帐中的一只狗罢了,所以说宫里头那些繁琐细致的礼仪教诲竟都养了些尊贵狗出来,岂不可笑么。要我说,萧郡主该像本王一样,将这水杨枝一饮而尽,填饱肚子要紧,用不用勺,喝得尊不尊贵,倒都在其次。”

    萧兰因也不恼,只是平静地笑道:

    “大道至简,大王是能和小人说话的人,所以说小人愚钝,但大王是聪颖过人。否则也不至于要靠小人脱逃了,聪明人从来都是能临阵脱逃的智者,而愚笨之人就只能像小人一样,献出身体遭受百般蹂躏,最后还做不得人,就是作为狗也不得善终。”

    杨子絮听出萧兰因话里尖锐冰凉的讽刺,便示意下人退去,掩了帘帐坐下与他细谈,道:

    “你不用嘲讽本王,本王做不得西楚霸王那样的人物,倘若那日就乌江在前横着,我也是能过得去的,舍小保大,趋利避害,既然你踢了桃子给我,我为何不接下你的好心呢?只是我思量多晚仍是不解,你到底是如何看出我兵必败的?我杨子絮虽然不才,但从会走路时就会上马,跟随我父亲叔叔驰骋疆场没有十余年也有八九年,若论经验,我怕还是要比你这个养尊处优惯了的病弱书生要强些吧?”

    萧兰因笑道:“大王此言差矣,经验虽要紧,可是大王胸中无点墨,在小人看来大王可不是什么上马击狂徒的威武将军,而是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大王赎罪,小人并非要激怒大王,而是真心要替大王谋划。”

    杨子絮道:“无妨,你说,本王听着。”

    萧兰因便道:“大王会玩象棋么?”

    杨子絮皱眉道:“你们汉人的东西,本王不爱玩。”

    萧兰因又笑:“大王的母后曾是我朝公主,大王怎么不算半个汉人呢?大王所轻视的东西,往往就是能一击致命的毒物。汉人的东西不全都是好的,但也有不少好的。与列支一战,若用象棋拟合编排,其实好解得很,大王请看小人用桌上这干米和酒杯就能给大王重现一番当日战事。”兰因语毕,便在他与杨子絮间的桌子撒上一旁闲置的干米粒,细细划分成棋盘,遂又取了几只高矮不同的酒杯来拟作棋子,以高脚比列支的兵,以矮脚比作沐恩的兵,在米格中排兵布阵,遂又按照当日列支与沐恩一战的情形叫高脚杯挨个儿吃掉矮脚杯,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面解释道:

    “阿部征虽然比大王聪明,但聪明得不多,他这回不过玩了个相三进五的飞相局,如此,先巩固阵地,再伺机反击,于不知不觉中偷换了主阵,所以大王会惨败,不过,这并不高明,若是大王自己布局,叫他来试一试,瓮中捉鳖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杨子絮先前的种种困惑竟全都解了,大有醍醐灌顶之意,一面盯着那几只酒杯复盘兰因方才的演绎。兰因却已收了那酒杯叠摞在一旁,也将干米以手抚成一个堆儿尽数推回盘中。于是酒杯还是酒杯,干米也还是干米,方才的一番疆场风云顷刻都不见。

    萧兰因起身跟杨子絮作揖道:

    “大王打仗,并无章法,长此以往,必输无疑。现在大王可知道为何了么?”

    杨子絮许久才缓过,看着兰因道:

    “本王以前错看你,没想到你是真有几分本事。”

    兰因笑道:

    “大王以为我只是靠卖身周旋于男人中的男人么?只是大王无论如何想小人的不堪,小人都不在意,小人知道自己比大王强在何处,哪怕只有一点优于大王,也足够小人活命的了。至于本事,小人哪有什么本事绝活,不过是大王自己不玩象棋也不读兵书,所以误认为小人还算聪明,可这些雕虫小技都不是小人所指,小人是要替大王谋划江山社稷,也替自己谋一份安心。”

    杨子絮饶有趣味地翘起腿,跟萧兰因招手笑道:

    “你过来,让本王好好看看你。”

    兰因便走过去,杨子絮一把拽过兰因的手将他拉入怀中,然后迅速抽出身侧的短刀抵在兰因的咽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