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婚后
与时崤在人间的第三年,浮泽收到天帝传唤,匆忙回了一趟仙界。 原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不过的确有点急,据说是佩诀仙君抱恙,短时间内都无法再承担仙职。天帝把浮泽叫到面前,递过一本仙职册,问:“既然你如今常在人间,可愿意试着接管其的事务?” 浮泽双手接过。打开看了看,不是什么繁重的工作,就是些记录人间王朝更替轨迹、拨正小规模异常的职务,从前任职西南地界仙君的时候做的也是差不多的事情。 他闲散久了,也是盼着有份仙职的,很快便谢恩接下,“浮泽在所不辞。” 天帝免了他的礼,却反而不怎么高兴:“接手这份职务,往后千百年都要定居人间,你可以再仔细考虑考虑。” “已经考虑好了。”浮泽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天帝话里有话,是在暗指鬼王的事情,他心里明白。有些事虽然还从来没有仔细想过,但说出口的时候,却又好似十分自然,没有什么为难的感觉,“即便没有这份职务,浮泽也会长住人间的。” “何必呢?”天帝反问。 “不是必要或者不必要,就是……在那里会轻松些,先前独自待在仙界,心里反而难受。” 浮泽笑了笑,却让天帝噎了一下。 仙界与鬼府的事情联姻还是头一回,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的确,浮泽这次回来给人的感觉又不一样了,之前的沉闷感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冽与澄澈,也学会了笑,看得出在那个谁身边应该是开心的。 见劝不下,天帝只能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模棱两可地吩咐道:“日后若是做不好这份仙职,可以随时回仙界来调换。” “好。”浮泽弯了弯眼睛,轻声应。 离开天殿的时候还算早,他估摸着时间总是够的,便又去寻了佩诀仙君做些职位交接的事宜。谁想佩诀仙君座下童子出了点纰漏,被迫多留了半日,赶紧赶慢,等终于回到人间的时候,竟已经是整整两日过去了。 此时人间刚刚入了夜,比离开前与时崤约定好的归期要晚了半日。 浮泽气喘得有些急。 行至门口,脚步一顿,发觉屋里没有透出一丝光线,心里便隐约生出了不安。果真一开门,满屋的狼藉就在月光下无处遁形,屋内几乎没有一件东西还摆放在该有的位置上,木的、瓷的、铁的所有家具器物都横尸在地,不仅仅是乱,还带着很多暴力损毁的痕迹。 浮泽叫了一声“时崤”,屋里没有任何应答。 第一反应,是对方又因为自己的晚归而发作了,可是站了片刻,却没有像前几次那样被失控乱窜的鬼气团团包围。他疑惑地想了想,又试探性地唤了一声“织北”,也没有熟悉的毛团子跳进怀里,满屋的死气沉沉,寂静到诡异。 浮泽慌了。 进屋里外看了一圈,还是没找到鬼或兽的身影,忙要出门去寻,焦急中,指尖已经聚起点点金光,却猝不及防在门口撞进一个没有温度的怀里,伴着小声的惊呼,啪嗒,手中一直没来得及搁下的册子掉落在地。 “阿浮,你回来了,阿浮。” 不止从何处出现的时崤把浮泽抱在怀里,双臂用力到发抖。他将脸埋在浮泽肩上,声音很低,很闷:“已经两天了,你去哪里了?” “时崤……?”浮泽小小地愣了一下。 他被抱得后仰,有点喘不过气,但察觉到对方浓厚的情绪,也没有挣扎,只是安安静静地由着对方抱。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手搭上时崤的小臂,用体温的触碰作为回应。 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刚与时崤一起到人间定居的时候,浮泽还会对此惊慌失措,现在也已经学会了安抚发作中的鬼王。他的手心在时崤肌rou绷紧的小臂上摸了摸,放缓了声音问:“你怎么了?去哪里了?” 时崤沉默不答。 浮泽等了等,便想稍微退开一点看看他的脸,可刚一动,对方就抱得更紧了,鼻腔里发出野兽似的哼,只好又重新软下力度。犹豫片刻,手心有点发热,慢慢抬手,改为环抱在对方的腰上。 他被动惯了,即便如今已经没有隔阂,主动的亲密还是极其少做,动作里带着青涩,但也正因为少做,才总能快速地安抚对方。 “对不起,临时接了个职位,所以回来晚了。” 浮泽放松身体,把自己所有重量都交付给了时崤。 振翅声乍起又远去,是停在院里的几只黑鸦骤然离开,箍得浮泽肩背发疼的手臂有了一点点放松,时崤抬起头来,鼻尖对鼻尖,浮泽才终于能够看清他的脸。 没有受伤,就是看起来有些狼狈,眼睛是红的,好像所有高傲都被击穿粉碎。 虽然早有准备,但骤然见到,心里还是像被震了一下。浮泽愣愣地看着他,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大抵是愧疚,看着永远扮演掌控者角色的时崤被这样的患得患失所支配,便感觉自己应该是做错了什么。 浮泽不喜欢看见这样的时崤。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凑上前去,给了对方一个吻。 既是道歉,也是安抚,这个吻浅而温和,带着仙君特有的清柔的味道,原本亲在时崤嘴边,但时崤微微侧头挪正了位置,就变成了嘴对嘴。 浮泽张开了嘴,主动将舌尖献给鬼王。只是简单的触碰,没有交缠,也没有蹭弄,却因为是仙君主动而带上了奇幻的力量。 像浪花漫上沙滩,再缓缓褪去的时候,便抚平了沙面的所崎岖创伤。 “我差点以为又该去仙界抓你了。”时崤贴浮泽的唇低声呢喃。 他把浮泽的手拉到自己肩上,像抱着自己的所有物一样,把浮泽紧紧团在怀里,低下头,又凑在对方鬓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冽的味道。 就这么进屋走了一圈,似乎没找到能落脚的地方,不多时便再度转身出了门。浮泽不明所以,怕被瞧见,惊慌地想要下地,他便露出了不满的神情,干脆拨掉仙君的鞋,让一双干净的赤足无处安放地暴露在月光下。 “再闹,等一下就射你脚心里。”气息冰冷地钻进耳里,是悄悄话的音量,生硬中,却能听出奇异的旖旎。 浮泽缩了缩脖子。 余光中,周围的景色在倒退,他的身体被带得颠簸了一下,下意识抓紧了时崤,把脸埋进对方肩颈,片刻后再睁开眼,竟是已经远离了地面。时崤背靠树干,而他也是被稳稳放在对方的腿上,古树枝桠粗壮,承受了他们的重量。 村里的夜是很静的,枝叶盖在头顶,把月光切割得粉碎。有三两野鸟被这小小的动静惊起,扇落几片绿叶,蹭着浮泽垂在空中的足背往下落,飘了好久,才落到地里。 “你是不是生气了?”浮泽终于找到了空隙问。 像是怕惊扰了夜,他的声音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是因为我去太久了吗?” 浮泽不解,也有些无措,毕竟时崤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过了。他现在很少回仙界,其实离开两日算不上不久,按照先前的经验,三日内回来都是时崤可以忍受的范围,这次虽然晚了些,但本不至于如此。 时崤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的唇。 浮泽便会了意,又凑上去,给他一个长长的吻。 黏黏糊糊地亲了又亲,等再分开,彼此的唇都已经染上了对方的温度,这位鬼王大人才终于有所软化,露出委屈的眼神,“你才走,你的小拖油瓶就把家里砸成那样,自己跑了,一直没回来。” 小拖油瓶指的是织北,如今已经长大了一些的小仙兽。 时崤贪婪地嗅着浮泽身上的味道:“说好一天半,但一直没等到你,我就以为你也不想回来了……” 最初到人间的时候,他说要把织北当作浮泽给自己的孩子来养,想亲自给它取个名字,后来浮泽告诉他仙兽的名字只能由鬃仙君按照编号决定,不能随便取,他便从此把它唤作小拖油瓶。小拖油瓶只亲近自己的仙主,一般不愿离开浮泽,但因为时崤的不安,浮泽后来几次回仙界都会把它留在时崤身边,权当一种心照不宣的、保证自己一定会回来的承诺。 谁知这一次小拖油瓶在家中闹了一通,便不见踪影了,又恰巧浮泽比承诺的要晚归,时崤如何能够不去多想?他也算是已经足够理智了,才没有马上去闯到仙界去寻浮泽,而是在原地等,从正午等到日落。 “……怕你不回来,更怕自己忍不住去抓你、强迫你,把你带回鬼府囚禁。”时崤说。 一起生活了三年,他浓到变态的占有欲依然并没有任何减淡,甚至还贪心地越发得寸进尺。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浮泽面前藏得很好,只是这终归是与生俱来的本性,再怎么藏,也都不会消失。 浮泽倒不生气,只是有点心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一会儿,才蹦出一句苍白的“我会回来的”。 说完,也嫌自己嘴笨,连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没有时崤那么高大,要微微仰头才能看见对方的脸,目光在空中相遇,身体快于理智一步,眨眨眼回神的时候,已经拉住了搭在自己腰间的大手。 他有点急地解释给对方听:“如果我不愿意的话,不会答应你的。” “我明白。”时崤反过来抓住他的手,拉到嘴边亲了又亲。 但亲完,情绪还是没有好转,眉间自始至终都是皱着的,不曾放松下来,“我只是一见不到你,就控制不住自己这么想,不是生你的气。” “时崤……”浮泽叫了他一声。 他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加快了语速补充了一句:“我会忍住的,不会真的去抓你……阿浮别怕我。” 浮泽原本还算平静,却因为这一句话猛地战栗起来,他愣愣地看着对方,像是被击溃了防线,身体彻底承受不住了。 时崤的爱意太重,无声无息,却又铺天盖地把他包围、把他淹没。 仿佛只是在涨潮时,站到海边礁石上小小地停留了一下,一晃神,再回头已经没有退路了,最可怕的是,分明面临着溺毙,可他却生不出任何挣扎求生的想法。 时崤是海里的邪恶亡魂,时崤用爱意织成了歌声,浮泽便成为了那个迷惘者,主动踩进海潮里,走进对方制造的漩涡中。 他脑子乱糟糟的,放弃了抵抗,抖着手,五指扣进时崤的指缝里。抬着头与时崤对视,看到脖子发酸也没有收回视线,这一次,话语不需要在脑中排练,已经脱口而出: “你可以再打一次印记。” 有点点金光从他身上溢出,他收起了皮囊,头一次在人间、在鬼王怀里展现出自己最原本的仙身。浮泽垂下眼,声音也小小的:“可以在我的仙魂上,刻上你的印记,以后,就不怕找不到我了。” 时崤顿住了,胸膛急剧起伏。 下一瞬,鬼气从他身上疯狂涌出,普天盖地地将彼此包裹。 在时崤面前露出没有任何保护的仙魂让浮泽有种赤身裸体的羞耻感,这是他第一次完全没有保留地被触摸到仙魂,对象不是仙,不是人,而是带着一身相斥力量的鬼。 但很快,他就没有余力去在意这点羞耻感了。时崤翻涌着黑雾将他包裹,来自地底的鬼气与仙体直接触碰,两种截然相反发力量便激发出了剧烈的反应。如同烧红的铁沉入冰水,一种强烈的被入侵感从脚脚只窜到胸前,浮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好像仙力在一刹那都齐声尖叫起来,他瞪大眼睛,害怕、颤抖,却又生出无限的酥麻快意。 他根本没有想到会这样。 触感被成百上千倍地放大,时崤的手只是贴在他的后颈,他便敏感地绷紧了身子,发出拖长了的难受的哼喘。仙魂被污染感的感觉过于恐怖,窜上天灵盖,激得他头皮一阵阵发麻,仙力的流转也乱了,眼前冒出阵阵白光。 “这么敏感?”时崤也有点惊讶,忙收回了手。 他看见浮泽双眼失神,竟是已经无声地淌了一脸的泪。慌了一下,想帮他擦泪,又不敢轻易再动弹,只能等他自己缓过来一点,才小心翼翼问:“我弄疼你了吗?” 浮泽湿漉漉的睫毛颤动,呼气都在抖。他才发现自己哭了,抬手抹了抹泪,摇头:“不是疼。” 古树的枝条虽粗壮,但到底空间有限,他们只能交叠坐着,一动,便带得周围枝叶都晃动不止。浮泽忍着仙体持续不断的反应,在时崤腿上一点点地挪,花了好久才把自己送到时崤怀里,腰软得支撑不住身体,便趴在对方胸前,声音带着哭腔:“我没事的,你快点,就可以了。” 说的是刻印记的事。 但时崤也发现什么了,周围月光被云遮挡,鬼眼中的惊讶与担忧随之逐渐褪去,再亮起来时,里头已经彻底变为狂热与痴迷。 时崤拖慢了语调,悄悄话似的对浮泽道:“你的仙体这样敏感,刻字会疼的。” “我只想要你身上有我的痕迹就好了。” “阿浮,其实我们可以做些别的,是不是?” 他身上的黑雾扩散得更开了,若是浮泽睁眼,便能认出其实他也化作了原身。 他用纯鬼气组成的手臂抱住了浮泽的腰。 力量的互相作用,让每一寸的触碰,都变成了能把人折磨疯的小高潮。浮泽猛地一个抽搐,真真哭出了声,垂在空中的赤足胡乱蹬了两下,脚趾头绷直张开,但不一会儿,这双足也被黑雾包裹严实了,从外头再看不出什么,只有好久后一声变了调的“好”隐约可闻。 今夜的风很轻很轻,却将古树吹得晃动了大半夜。 有几根过分生长的枝条离开了树冠,便被黑鸦挑中了落脚,在其上歇息了一夜。或许是黑鸦不详的缘故,其他鸟兽远远绕开了古树,周围一切都很平静,没有任何异常。 …… 天微亮,时崤抱着仙君回了家。 浮泽头发散着,还有些许水汽,是已经被清洗过了。身上穿着的衣服换了一身,倒也没有露出什么端倪,唯有双足还是裸着,随着时崤的脚步轻轻地晃,脚背依然光洁好看,只是脚心不明缘由地红了一大片。 他如今不是人类,身子也没有那么先前弱,到家之时还清醒,并没有昏过去,就是腿根还会时不时地抽搐痉挛,没有什么力气。 厅里仍旧是离开时的一地狼藉,房里也不能幸免,但好在床还是好的。时崤抱着浮泽进了房内,拉开床帘,正想把仙君放上去休息,却见被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织北?”浮泽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未几,果真就见有一团与寻常家犬差不多体型的白色毛团从被中拱了出来,挺大一团,但因为离成年还远得很,四肢比例还是粗短的,圆而大的脑壳摇来摇去,把嘴里叼的一条黄棕色物体晃得来回摆动。 织北兴奋地坐在床上,向它的仙主展示那被他吊着后颈皮、挂在空中气恼不已的成年黄皮子,眼神亮晶晶的,浑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时崤表情当场就不太好了。 “……它还小。”浮泽回头抱紧了时崤。 也不知道是在宽慰自己,还是宽慰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