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他们走了。”

    “人走了。”

    简欧和易叡异口同声地告诉对方，彼此的目光在此刻纠缠，易叡先一步走出紫竹林给简欧让出了路。

    简欧擦了擦唇，收起了那些多余的、不合时宜的想法，走了出去。外面的大雨片刻不停，简欧看了看天色，应该是台风登陆了，他想到了两日前的天气预报。

    易叡扶着简欧回了别墅，中途遇到了很多被风吹得乱飞的树叶和树枝，简欧一路上都没有跟易叡说话。

    简欧也知道易叡在看他，想跟他说话，却好像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简欧身上细碎的伤口很多，是人看了都会觉得疼，但简欧一路上没说过半个痛字，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昭示着主人此刻身体并不好的事实。

    两人在经历了白天一番波折后，晚上在别墅里休息。

    简欧身上只穿着一条贴身的三角裤，手臂上和腿上缠满了绷带，家里的窗户都易叡被关了，他正在易叡卧室拿着手机查东西。

    几个小时前简欧回了别墅就给聂明打电话，向聂明询问到底查出了什么，并且告诉了聂明他这两天都不会回家，被安排在外办事。

    “你查到了什么，怎么打了这么多电话给我？”之前简欧在气头上不想和聂明多说，现在他趁着大家都心平气和，想和聂明聊聊祁焰的事情，“是不是，他，确实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简欧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举棋不定。

    仿佛是听出了简欧语气里的不确定，电话那头的聂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才怀疑祁焰？”

    聂明的反问在简欧的意料之中，他答道：“那件事...我差点死于爆炸的那件事，让我开始怀疑他。”

    简欧知道聂明是聪明人，他提到爆炸那件事，自然和龙耀有关系，其实简欧就是在暗示祁焰是龙耀的人。

    这些事简欧没办法和聂明隐瞒，祁焰可是堂口老大的义子，怀疑他可是要有根据的，让聂明早点知道也好。

    “怎么样？是不是该告诉我点东西？”简欧当即就追问聂明，他很想知道祁焰最近的行踪。

    聂明沉默了几分钟。

    等了十分钟，简欧终于听到聂明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他最近正常得很，正常得过了头。”

    这一句话，让简欧有些奇怪，如果祁焰一切如常，那聂明为什么还打这么多电话给自己？

    “不过，”聂明又开口了，“祁焰最近走的货里除了军火，多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简欧闻到不一样的味道，他觉得这才是聂明想告诉自己的事情。

    “毒品。”聂明的语气很平静，但简欧脑子里却像炸了声雷。

    居然是毒品？！

    简欧跟聂明又聊了半个小时，直到手机没电了才中断了通话，他把自己怀疑祁焰的理由告诉了聂明，只是隐瞒了家里龙耀的枪和那张黑胶唱片。

    简欧挂断电话后，外面依旧狂风肆掠，刚刚和聂明的通话让他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X市号称C国最具有法治理念的都市，市面上的毒品流通率一直是全世界最低，每年的国际评价都很高。

    就连市内的黑道都不会触这个霉头去走私毒品，因为只要沾上毒品的买卖不管你背后的买家卖家是谁，在X市的白道面前都没情面可讲...

    而如今祁焰居然敢冒大不韪走私毒品，要是让其他的社团知道义丰社碰了毒品交易，义丰社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到时候消息泄露，不单单是白道会找义丰社的麻烦，连黑道都会想义丰社死。

    这不做毒品的生意，是20年前立下的，当时的龙家还如日中天，官家势力也把持在几个家族手里，道上有头脸的人物都同意了这个规矩。

    简欧握着茶杯坐在床上，跟聂明通完电话的几个小时里，他的心情很差。

    简欧真是觉得自己天真的可笑，他好像从没认清过祁焰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想到祁焰那张惊为天人的脸，简欧的心脏有些绞痛...祁焰为了龙耀做这么多，甚至不惜做毒品生意，如此一来日后被发现了，祁焰事情败露死了还能拉上整个义丰社的人当陪葬，真是好手笔。

    祁焰到底和龙耀是什么关系？简欧不禁在心里一次次问自己...就算是亲兄弟，也不会心甘情愿替对方卖命。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一直是简欧的处世哲学，他还是第一次碰到龙耀和祁焰这类型的人，无论前方是荆棘遍地还是无间地狱，他们好像都不在乎。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才是他们的想法。

    祁焰这么做无疑是坐实了他内应的身份，他相信聂明是聪明人，也会想通这其中的关节。

    之前简欧跟聂明打电话的时候，易叡正在一楼替简欧联系家庭医生，派人冒雨接医生过来给他治疗。

    经过了一小时的治疗，简欧才能安心躺在床上休息，由于台风来势汹汹，司机和医生只能留在别墅里过夜。

    晚上十点，外面的暴雨仍旧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

    “刚才我看手机，浏览今日新闻的时候发现中环世贸大厦被人抢劫了。”简欧接过易叡递来的苹果，询问易叡是否知情，“世贸大厦里好像有你旗下的工作室吧，有没有人受伤？”

    易叡自然是知道的，说没人受伤，劫匪的目标不是楼里的上市公司。

    “你知道劫匪的目标是什么？”简欧询问易叡，世贸大厦作为中环的地标建筑，一栋楼都是上市公司的办公场所，按理说劫匪不会盯上这个地方才对。

    易叡说他不清楚，警方也没透露，简欧也没有再问，这件事情让他想到了白天遇到的龙耀一行人，那三个打手各自都拿着包，难不成这劫匪是他们？

    简欧身上大部分都缠绕着绷带，他没盖被子就这样穿着内裤，半躺在床上，吃着手里的苹果。

    今晚易叡从医生来了之后就没再离开过卧室，一直看着简欧，不过易叡的视线很温和，简欧也随便易叡看。

    中途白睿沧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简欧因为易叡受伤的事情，在晚上还打电话慰问了一下简欧。

    简欧回复白睿沧的话也很得体，没提下药的事，他不想易叡难做，这通电话两人聊得还算愉快，白睿沧的态度还是跟晚餐时一样客气。

    简欧猜这事除了易叡之外，没人会告诉白睿沧。

    简欧没有再想白睿沧的事，眼下有一件更值得他上心的事。

    龙耀今天的出现让简欧心里的阴云再次聚集，对方今天的出现绝不会是偶然，简欧想了一会儿，其实今天龙耀的目标应该是他不是易叡。

    因为事后简欧想到了龙耀的话，他下令的言语明确，就是让那三人来抓自己。

    三日后，简欧从易叡别墅返回家中，从当日的晚报上，简欧得知警方将日前中环恶性劫案的嫌疑犯全部归案，三名嫌疑犯当场抓获，一名当场击毙，那辆劫匪驾驶的豪华跑车也在双方枪击中被击毁。

    从新闻里看，这案子就是龙耀那一伙人做的，当简欧看到报纸上那辆猩红色的超跑他就知道是龙耀了。

    简欧回到家第一件就是发邮件给林迹，邮件里着重说明龙耀的眼线在义丰社内部暗中做起了毒品交易。

    林迹这次破天荒地回复简欧了，回复的邮件里就一句话，“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这倒是让简欧笑了，显然林迹那边也不是全然不知的，既然林迹有对策他也就安心等待所谓的“时机”了。

    简欧看着报纸上照片里熊熊燃烧的跑车，心里的沉重感并没有消散一点，他不信警方能杀了龙耀，因为龙耀发誓一定会让他尝尝经历过的痛苦。

    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死在一场爆炸里。

    不过警方那头不这么想，龙耀的案底在这次公开的结案报告里出现了厚厚一叠，已经归档到档案部封存了，简欧估计市内的系统里都没有龙耀这个姓名了。

    市内媒体们都在报道此次恶性案件，那三名被逮捕的打手，被法院判处了死缓。

    如果龙耀被抓，凭他的案底，简欧估计法院直接就判他死刑立即执行了。

    此案了结，警方通缉龙耀的行动和布置，也被全线叫停，龙耀的死让义丰社有了动作。

    刚到秋天，风平浪静的社团内部，借着龙耀的死大做文章，开始了多宗军火交易，清理整顿并扩张势力范围。

    简欧不是负责走货的人，经过上次港口搜查事件，朱四爷决定给简欧重新安排工作。

    知道简欧在休息期间受伤了，朱四爷还特意给他多批了一个月的休息时间。

    简欧在养伤期间，朱四爷得知消息亲自过来看他，这也让简欧了解到朱四爷并不是想闲置他，让他休息是为了养精蓄锐。

    简欧调养好身体之后，朱四爷安排简欧去跟海关的人打交道。

    “海关那边的人脉关系也需要人去维系，聂明既然不肯为我所用，你以后就去负责这块事情。”朱四爷给简欧还安排了一个人，是他的养子小二。

    朱四爷嘱咐简欧多多关照小二，小二身手很好，他身边也不缺人，让小二跟着简欧多历练历练人情世故的东西。

    虽然海关部门因为之前搜查事件有些官员落马，但有人下台自然也有人新官上任，不管怎么换，只要义丰社还在就会人凑上来合作。

    就像朱四爷说的那样——官做得越大，手底下越缺钱。

    简欧除了帮朱四爷招待海关的人之外，还要替朱四爷扩充手下的场子，现在这正是绝佳的时候。

    因为警方不可能在公布龙耀死讯后，再出动大批警力扫荡南环。

    这段时间是警方的空窗期，义丰社也正是看准了这个时机，社团内外因此开始了各种利益竞争。

    义丰社在道上早已今非昔比，不过南环还有些零散的小社团，以前只是义丰社没时间腾出手收归他们。

    但义丰社这次只花费短短一月的时间，就将南环的黑道势力全都收为己用，四个堂口的小头目，尤其是那些个想要上位的，为了给自家老大争面，抢破了头争夺这些零散的人和场子。

    简欧也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大好机会，这是他证明自己的好时机，不过他不会像别的小头目那样带着人去明抢。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简欧要让这些小社团的人心服口服。

    “场子迟早是我们义丰社的，如果你们跟着四爷，这里一切照旧，你们所有人职位不变工资翻倍。”

    “我不喜欢跟即将成为兄弟的人动手，以后大家都是自家兄弟，何必现在动手动脚的呢，多伤和气？”反正都是打工仔，替谁打工又不重要，简欧知道这些小社团本就在夹缝中求生存，底下这些人更看重钱。

    “四爷讲究一个和气生财，如果你们肯跟着他老人家做事，以后场子出事了，我们会出面处理。”只要主动投诚朱四爷，让朱四爷手下的势力壮大，出点打手维护场子都是小事情。

    简欧每次去收场时随行的只有小二，而小二又是个哑巴，所以他自然充当简欧的保镖了。

    现在南环道上的形势已经十分明了，主动转投义丰社是最佳选择。

    这几天简欧跟这些小社团老大交涉时，两人都会被打手围一圈，但简欧一如既往的冷静，提醒圈外坐着的老大。

    “您应该多为了手下的兄弟着想。”简欧后面有些话也不想点得太明白，如果这些个做老大的真心为了自己兄弟着想，那么眼下放弃场子才是对的。

    少点流血事件，和平演变对大家都好。这样的大哥，才值得让手下兄弟尊敬。

    简欧没有动武就收了部分小社团，得到了朱四爷的赏识，还在堂口集会上被朱四爷点名夸奖。

    “我从来不会重用华而不实的人，会做事的人才是我的好兄弟。”朱四爷还说了，让其他与会人员以简欧为榜样，这些个小头目都要多跟简欧学习。

    除了小二笑眯眯地点着头，不慌不忙地拍手之外，其他十几人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没有半点鼓掌的意思。

    私底下，由于简欧的表现极佳，层出不穷的声音都有，朱四爷手底下大部分人依然偏向让小二做二把手。

    朱四爷也顺水推舟，让小二回到海上全权负责四个游轮上的事务，简欧则是朱四爷指名的二把手。

    但会后小二私下里却和朱四爷表示，他还想和简欧多学习学习，朱四爷答应了小二的请求，不过船上的位置还是给小二留着。

    简欧心道，姜还是老的辣，这一招“以退为进”让他堂口内的地位明升暗降，只要清楚朱四爷堂口生意构成的人，就应该知道海上生意才是朱四爷的重心，陆上的生意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所幸这次朱四爷给简欧的是实权，这让社团内其他堂口的小头目，常常约简欧谈将来的合作意向，而当义丰社收拾完外面这些小社团后，龙头老大又递话下来，近期要整顿内部势力。

    大概意思就是，所有义丰社内部特立独行、游离于堂口之外的小头目，一律都要找堂口投奔，目的是不让其他区的社团趁机渗透进社团安插眼线。

    即便大家都是为社团做事，但四个堂口势力分属的职责还是很清楚，而现在简欧是在朱四爷身边的红人，虽然小二在朱四爷心目中地位比简欧高，但他是个哑巴，自然让那些不明情况又想投奔朱四爷的人，都先找简欧说道说道了。

    其他堂口的人，都用“龙三太子”形容简欧，小二就是“二太子”，道上的人都说，朱四爷自从有了简欧之后，是“海龙王”多了翅膀，要飞天了。

    简欧也知道最近龙头老大见朱四爷见得有多勤快，不怪下面人这么称呼自己。

    简欧清楚这个，其他三个堂口老大自然也清楚，其他三个堂口的人对朱四爷颇有微词，这次收归活动大伙都有出力，凭什么龙首见朱四爷见得最勤快，但这些人又碍于朱四爷如今兵强马壮，有些话只能在背地里说，不然让自家堂口老大知道了，免不了招来一顿责骂。

    不过这些人在背地里指责朱四爷的同时，也让简欧名声大噪。

    前日，朱四爷考虑到小二的天生缺陷，又给简欧找了一位搭档。

    而这个人，正是聂明。

    聂明来得突然，简欧也摸不清楚对方的意图。明明之前朱四爷说了聂明并没有转投他门下的意思，怎么聂明又转性了？

    很多人都知道聂明是凭借拳脚功夫打出名堂的，而聂明原本在高嗣的堂口发展得不错，突然转投朱四爷，这让高嗣堂口的人都有些难以理解。

    不论聂明是以何种理由来到朱四爷的堂口，简欧知道朱四爷都不会拒绝，因为聂明和海关的人关系非常好，之前在四海号上简欧就已经注意到了。

    而朱四爷没有让聂明待在海上帮他做生意，让聂明跟着简欧就证明了这一点。

    简欧现在跟聂明共事，聂明主理朱四爷手下陆地上的场子，简欧也并不在乎聂明的工作范围，他猜测聂明是因为祁焰的原因才转投朱四爷这里的。

    因为祁焰明面上是供职于高嗣手底下的娱乐公司，万一哪天祁焰倒卖毒品的事情东窗事发，高嗣也摘不干净，所以简欧理解聂明此时的选择。

    朱四爷让简欧把重心放在维系海关的人际交往上，所以简欧基本很少去场子，朱四爷的场子位于南环闹市区中心。

    这地方的场子数量是以前简欧巡过场子总和的两倍还要多，不过这些场子都是大众消费的娱乐场所，都是正经的舞厅、酒吧、KTV之类，没有红灯区的产业，所以聂明平时也很少去，都让下面的人打理，而聂明在名人街拳馆的生意也在继续。

    简欧是在聂明来帮自己的时候才知道，拳馆的产业是王老大来义丰社之前吃饭的家伙，王老大死后聂明全权接管了，相当于是聂明的私有产业，只要按时上交给社团“内税”就行。

    简欧倒觉得聂明是捡了个大便宜，王老大是死于“意外”的，而社团里没有能运作得了拳馆的人，上面的人才同意了让聂明接手。

    这下半年的光景，南环的势力在不断整合，义丰社内部也在变化，走了半年鸿运的朱四爷，到了年底依旧气势如虹。

    聂明也成了朱四爷身边的红人，说话不但有分量，在其他的堂口面前也是不落下风。

    朱四爷见聂明和简欧发展得都很好，干脆地让小二也跟着聂明多学学。聂明办事有多狠，简欧是见识过的。

    不过，简欧认为视觉上的享受更多，因为帅哥打架很好看啊。

    哈？简欧可不会承认自己在夸聂明，脸都是爹妈给的，要夸就要夸聂明的爸妈。

    胆小的人会觉得聂明很恐怖，手底下没数，会把人活活打死。

    对于简欧而言，以暴制暴是聂明的生存法则。

    这半年来，简欧忙于工作，忙得忘记了请洛阳吃饭的事，而且他跟聂明这个工作搭档见到的次数也不多。

    和简欧最常见面的，反而是小二。

    在下半年的时间里，小二有段时间都借宿在简欧家，大概有三个月的时间简欧和小二同吃同住，简欧还趁这个机会和小二学会了手语，因为每次看对方掏出本子写字真的太麻烦，所以简欧强迫自己学会了手语。

    不过简欧不常下厨，因为每天忙着和海关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他和小二一星期得有六天是在外面吃饭的。

    除非简欧自己高兴了，想起来做饭才会做饭，可他主动的情况很少，尽管小二借宿期间盛赞过简欧的厨艺，不过对于这个人简欧只是做表面功夫，不会真心和这个人交往。

    这半年里简欧也没和易叡约出来见过...

    直到十二月初，洛阳才一通电话给了简欧约出来吃饭。

    “对不起，我这几个月太忙把这顿饭都忘记了。”简欧坐在中式餐厅内，看着洛阳提前订好的一桌酒菜开口便是道歉的话。

    今天原本是简欧难得的休息日，他本想在家里好好休息，但洛阳的一通电话让他不得不来吃这顿晚餐。

    简欧心里有回避洛阳的念头，不是他不想请洛阳吃饭，而是洛阳和自己现在难言的关系，让简欧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