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另有所爱
下午把许裕园送到家后,梅荀打算回家歇一晚,第二天再赶回培训学校,谁知回家的路上就发烧了——大概因为昨天买花时淋了雨。方涧林接到电话赶过来,二话不说送他上医院。 到医院拿体温计一量,好家伙,红线直逼四十度。方涧林怀疑自己来晚一步,梅荀脑子都烧到冒烟了。 吊完水回到梅荀家,方涧林熄火拔钥匙下车,说陪你一晚,省得你半夜有事我还得赶过来。 夏天发烧特别难受,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梅荀洗完澡,体温又上来了,他在床上躺了一会,被外面传来的夸张笑声吵醒。 梅荀满腹狐疑地打开房门,看到方涧林和他的邻居琴姐站在厨房里抽烟,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梅荀站在厨房门口,莫名的有点生气。方涧林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瘦rou粥走过来,胳膊下还夹着退烧贴,“外卖还要等一会,先喝粥吧,琴姐特地给你熬的。” 梅荀关上房门,接过粥放在桌上,“她是alpha。” “知道了,你上次就说过。”方涧林撕开退烧贴,撩起梅荀的额发,帮他贴上去,“和美女聊聊天罢了,我没有什么企图。” “你最好没有,不然她小男朋友下班回来把你撕成碎片。”梅荀没什么食欲,勉强把粥喝掉一半,就找出软垫和被子来打地铺,一边问方涧林:“你睡床还是睡地铺?” “我睡地铺。”方大少爷平时酱油瓶倒了都不扶,人生第一回纡尊降贵给梅荀煮了壶水,晚上还睡地铺,不知道梅荀感不感动,反正他把自己感动得不行了。“你别回学校了,在家里歇几天。明天白天让许裕园陪你,我放学再过来。” “我们分手了。”梅荀从衣柜找出一套睡衣丢给方涧林,脸色丝毫未变:“去洗澡吧。” “什么时候分的?他甩你?” 梅荀坐在床边,两颊泛着高烧引起的病态的红,迟钝地抓了抓头发,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今天早上。” 方涧林进浴室了,说话声隔着浴室玻璃墙传出来:“你整天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不被甩就怪了。”方涧林之前给梅荀介绍过无数男朋友,梅荀能看进眼里的寥寥无几,而且都是没谈几天就崩了,至今这几人还冲方涧林抱怨:你发小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冰冷了,好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浴室里传来淋浴的声音,方涧林还在唠叨着什么,梅荀抓起被单盖过头,烦躁地回了一句:“听不到!” 等方涧林站在床头吹头发的时候,梅荀的倾诉欲突然又上来了:“可能我不适合跟别人保持长期关系。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就越别扭,他也越烦人,现在分手是及时止损,不然以后更难搞。” “看来你们谈得很不愉快嘛。” 梅荀嗯了一声,“确实,我一早就想甩他。” “怎么没甩?” 梅荀仰躺着,胳膊横在脸上,挡住从天花板落下来的刺眼灯光,在脑子里努力搜寻自己错失甩人的先机的理由:“不想耽误他高考。” 方涧林只当他嘴硬,放下吹风机说:“你要是放不下,又拉不下脸,你哥我可以去帮你说情。” “不用……” 一开始,梅荀觉得许裕园听话、漂亮、给cao,是再好不过的对象。相处时间长了,梅荀逐渐察觉出来,许裕园除了长相稚嫩,心理年龄也不太成熟,有时候相当烦人。 当初许裕园做完手术,两人每晚临睡前都要讲电话,一度非常亲密。后来临近高考,许裕园的学习紧张起来,两人的交流愈来愈少,见面后总是生疏又尴尬——这增长了许裕园的焦虑,也让梅荀感到疲惫。 梅荀知道谈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可是唐突被甩,心有不舍是真的,自尊心受挫也是真的。 方涧林听完了,不由地感慨:“你们这些搞文学艺术的内心真复杂。先睡觉吧,等你病好了再想。” 梅荀张开手臂,方涧林会意,俯身抱了他一下。 关灯躺下来以后,方涧林突然说:“小桃前段时间谈新男友了。” 梅荀在失去意识的边缘被他吵醒,迷迷糊糊地去抓床头的手机,方涧林说:“不用看,她所有账号都屏蔽了咱俩,是别人告诉我的。” 方涧林和陶桃分分合合三四年,感情纠纷能拍八季意难忘了。梅荀是这场悲欢恩怨最直接的见证人,他问方涧林:“你有什么感想?” “没有感想,祝她幸福咯。” “你爱她吗?” “我跟她谈的时候,她一有什么就跑到我妈面前告状,我也很受不了。”方涧林双手垫在脑后,看着天花板说,“其实我跟她做朋友更快乐,做情人就很多架来吵。” 方涧林说出“做朋友好过做情人”的话,是完全真心的。梅荀一直知道,方涧林会热烈又真挚地去爱人,但他从不会处心积虑、计较得失,他对爱人也没什么占有欲——因为他稳占优势,轻易可以得到下一个。 他的慷慨爱意和冷漠无情完全是一体的,要从这种人身上寻求独一份的爱,根本不可能。如果不是独一份的,梅荀也不稀罕。或许,友情就是他们之间的最优解了。 梅荀很少做梦,今晚却罕见地梦见往事。 方涧林十五岁那一年的暑假,偷摸着开车带小姑娘出去玩,不小心把车开进了河里。虽然人没出事,家人还是大怒,把他关到乡下的别墅过一个月。 方涧林忽悠梅荀去陪他。两人在山里没朋友,没有任何电子产品可以玩,也没钱——有钱也没处花。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精力旺盛出奇,连人工湖上的废弃小木舟也要玩。 两人常常躺在小舟上看书,肩膀挨着,大半天不说话,耳畔只有翻书声和鸟叫。梅荀有些畏光,仰躺着,眯起眼睛,举起书来看。方涧林趴着,把书垫在下巴下面看,他对严肃文学兴趣不大,读不了几页就不耐烦,手伸进湖里去玩水。 梅荀也放下书,说水枕能令山俯仰,风船解与月裴回。方涧林没听明白,让他再说一遍,梅荀说你文盲,两人就扭打起来。 后来方涧林从山民手里买了鸟枪,骑车到山里去抓鸟。放了很多空枪,鸟没抓到,天却突然黑下来。乌云罩住了整片山,马上有一场狂风暴雨,两人什么都顾不上了,跳上自行车就回家。 到了这个节骨眼,他们还是要争谁能第一个到家。山路狭窄崎岖,两人的车把头碰来撞去,差点一起摔进山沟里。 两辆自行车一起冲进了院子的大门,直到自行车轮子擦到门前的台阶,他们才跳下车,把自行车往后摔在雨里。 他们什么都要争,争第一个用洗手间,争第一个上楼洗澡,争晚上吃什么菜。每次方涧林输了,他就会说:“小荀,哥哥在让你。” 方涧林比梅荀大两岁,梅荀从小就喊他哥,喊了十多年,到了青春期突然别扭起来,再也不喊了,改成直呼其名。 梅荀曾天真地以为,当他长大以后,两人之间的差距就能消弭——就像他小时候比方涧林矮大半个头,长大后彼此可以平视。 后来梅荀才知道,随着年岁增长,距离只会越拉越远。那片独属于他们两人的乐土已经消逝了,后来不论梅荀怎么缅怀,他们都无法再回到多年前的夏天,也无法再次达到童年时的亲密。 梅荀醒来以后就退烧了。今天和昨天一样是个大晴天,窗外晴空万里,他躺在床上,突然感到一切都结束了,心里空落落的,伤心得几欲流泪。 方涧林从卫生间出来,笑话他道:“你生个病还多愁善感起来了?” 梅荀摇了摇头,方涧林背上书包就出门上学:“我去上课啦!有事打我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