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纹身
在感情事上,方涧林已经对自己失去同情,梅荀知道自己再打电话过去无异于找骂。梅荀的咨询师在外地度假,无论如何也不肯在旅途中跟客户视频谈话。在其他朋友面前,梅荀一向自矜自持,根本说不出口自己和男朋友的鸡飞狗跳。 没人可以倾诉,梅荀孤单得如同被全世界抛弃。回国后,他日夜心神不宁,工作也心不在焉,终于还是发信息过去示好:“忘掉我说过的伤人话,我也只会记得你最温柔可爱的模样。” 对方不回,梅荀越挫越勇,洋洋洒洒写下八百字,回忆恩爱过往,倾诉爱和眷恋,祈求他的原谅与再度垂爱。 写完重读一遍,精简了语法和修饰,让语句更加质朴真诚,才点下绿色的发送按钮。这篇柔情蜜意的文章同样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他说他已经不爱我,原来是真的。”梅荀嗤笑,摇了摇头想,“爱情本来就是消耗品,不爱也没什么大不了。大家可以和平分手、好聚好散。” 转念一想,“他装死不回信息,不敢面对我,说明他仍然畏惧我,为我心烦。”梅荀又抓住了爱情的蛛丝马迹,立刻振作起来,买了机票飞到大洋彼岸。 不像以往,每次拉着一行李箱的礼物前来,这次梅荀除了自己什么都没带。敲门的时候他在想,假如许裕园见到自己一脸欢喜,那么自己就将他拥入怀中,不计前嫌地给他一个热吻;假如许裕园横眉冷对,自己就态度平和地问他最近好不好;假如许裕园不愿意见自己…… 梅荀敲了三遍门都没人应,许裕园也不回信息和电话。现在是夜晚十点半,许裕园一定在家。难道是睡了?梅荀突然记起自己有钥匙,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串,找出了适合这扇门的钥匙。 屋里没开灯,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只有电视机开着,音量被调得很低,正在播放新闻节目。电视信号不好,屏幕不时出现雪花。卧室门没有关上,只是虚掩着。 走廊上堆了好多纸箱,里面装满了生活杂物。梅荀定定地在门口站了很久,才推开房门走进去。深红色的床单上,一对少年赤身裸体地拥在一起熟睡。 他们睡得安稳香甜,额头对着额头,鼻尖几乎贴着鼻尖,彼此将对方的手握在胸前,像一幅古典宗教油画,叫醒他们仿佛才是罪恶。 也许在梦中闻见熟悉的气息,许裕园的睫毛动了动,然后就睁开了眼睛。许裕园放轻手脚下床,没有吵醒床上的另一个人。他弯腰捡起床脚下的衬衫披上,就走进了厨房。 许裕园先洗了一把脸,又接了一杯冷水,仰头喝进去,趴在水池边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事。 上午,他坐在办公室的隔间里敲电脑,手指突然失去了知觉,变得像石头一样僵硬,不听他的指挥;后来他的手指又灵活起来,可是敲了半天,定睛一看,屏幕里只有一堆混乱的字母和符号;开车回家的时候他恍惚得厉害,差点撞到电线杆,顾少贻吓得脸色惨白…… 终于回到家里叫了外卖,吃进去的晚饭悉数吐了出来。顾少贻把他从浴室拖到床上。药瘾发作的时候,时间浓稠得无法搅动,从上一秒到下一秒中间有一个无穷大的黑洞。四肢抽搐,万蚁噬心,连骨头的缝隙都在发痒,他希望把身体的内面和外面翻转过来,让完整的皮rou在内,骨血淋漓在外。 几个小时前他刚在学校的卫生间里给自己扎了一针,现在他又想了。顾少贻不准他用药,也不让他把手臂抠出血洞,只好用衣服捆住他的手腕。 我送你去医院好吗? 许裕园的眼神中流露出无限恐惧:不,不要。不去那种地方…… 你一定要去,就算不是今天。 你抱我一下……许裕园整个胸腔都在闷痛,像有一把火在灼烧,他开始哀求……留下来陪我,天亮得好慢,好像永远不会天亮……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不会离开你的,不要哭。 用力抱我,再抱紧一点…… 你湿得好厉害……怎么会对着omega发情?……你真可爱…… 啊……我每天都这么湿…… 你确定要吗?下次你男朋友来的时候,不准他上你…… 他早就不要我,在他的心里……他从来没有要过我…… 不准他上你,你能做到吗?……找一些借口…… 我能……抱我,快点…… 后面发生的事情许裕园已经记不太清。事实证明,性快感与性器官的大小和持久度都没有必然联系。顾少贻温柔体贴,非常照顾他的感受,带给了他很新奇的体验。接连不断的性快感压下了药瘾,他在疲惫中沉沉睡去了。 回忆中断,是时候面对现实中的残局。 “对不起,我太没用了,没勇气跟你提分手。”这声音听起来十分陌生、渺茫,许裕园都不相信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现在说还不算晚,对吧?” 许裕园的脑子一直在嗡嗡响,转得特别慢,他模模糊糊地想到,梅荀大概会很生自己的气。“你生气的话,就打我一巴掌。”许裕园提议。 梅荀低下头,捧着他的脸说:“你在流鼻血,去沙发上躺一下。”许裕园的神情很茫然,好像听不懂他的话,梅荀只好将他抱起来,放到了沙发上。 鼻血一直在流,许裕园的口唇沾满了脏兮兮的血,衣襟也红了。血又滴在洁白的沙发布上,许裕园失神地望着那片血迹,没由来的想到踏雪寻梅。梅荀抽了几张纸巾捂住他的鼻子,又用冰袋敷在他的额上。 许裕园躺在沙发上想,噢,我连这大房子也讨厌,讨厌你拍戏的时候,从每一个陌生城市带回来的纪念品,讨厌这扇广阔明亮的落地窗,讨厌这些冷冰冰的家具——让它们保持干净要消耗这么多的耐心。他一个人也根本不需要这么大的空间。这么空的房子,永远在提醒着一个词:等待。 等待,无穷尽的等待。他等的人却总是不来。 许裕园已经打包好了一部分行李,就等搬家公司周末上门。虽然有自作多情的嫌疑,许裕园还是决定先说好:“我过几天就要搬走了,以后你来这里找不到我。” “园园,你只是生病了。我是来接你回家的。”梅荀在沙发旁边跪下,脱下外套盖在许裕园身上,盖住了他胳膊上一道道抓痕和胸口遍布的吻痕,也盖住他肩膀上的大片针孔——这一块皮rou因为太频繁的注射已经开始溃烂。 许裕园拼命地摇头,他瘦得像一张纸,身体一直往后缩,鲜血和恐惧的眼泪掉的到处都是:“我不要,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你忘了吗?我说过要来接你回家。”梅荀爬上沙发,用颤抖的双手拥住他,不准他躲避和逃走,吻着他的脸颊喃喃说道:“对不起,我知道我来晚了……” 许裕园推开他的吻,哽咽着说:“你满嘴都是谎话!我再也不会相信你!!” “我给你带了礼物。”梅荀很后来才意识到自己在哭,他匆匆用手抹掉脸上的泪水,解开自己的皮带扣,拉下裤子给许裕园看。贴着他的胯骨的位置,歪斜地纹了一串英文字母——xuyuyuan。 “你看,这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梅荀抓着许裕园的手放在纹身上,表情十分真挚,几乎是虔诚:“纹身师说你的名字很可爱。你喜欢这个礼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