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携游
“爹爹,死亡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苍泽半倚在软榻上,看着啁啁在灶台边有条不紊的忙碌的身影,身形略有增高的少年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不好说,我这次死得很慢,可以说油尽灯枯,耗尽生机的死去是很痛苦的。可以前有千万次的痛苦,不亚于这次。” 他说着,就在手腕上和脖子上比划了下。“猎人捕捉到皮子太小的幼崽,就用小刀在四肢和脖颈上划出口,在把肚皮划破了,两只手分开一撕,那皮子就剥下来了。野兽的rou又腥又酸,难吃极了,就往外一扔喂了猎狗,扯几下就被撕碎了。还有时候,为了方便先用热水把幼崽烫死,这算是痛快的了。” “就怕遇上满心愤恨的,或许是家畜被野兽吃了,报复幼崽的,要么拎着尾巴往地上摔,要么用一根木棍冲着头就下来了。” 啁啁听得浑身打了个激灵,他搓着胳膊说:“爹爹,你是不是故意趁着弟弟不再讲故事吓我?” 苍泽嗤笑,懒洋洋地往后靠了靠。“我是没想到,被凤桐那么补课后,啾啾和那两只小的居然还没有到甲等。” “所以,爹爹你让他们对着阵图去埋星辰吗?”啁啁想到自家弟弟带着爹爹分给他的星辰和一副残缺的阵法图上路时的样子,就忍不住替他掬一捧泪。 “若果他们能把阵图补充完整,就不用埋了,直接回来就成。”如果不是两只幼崽血统纯正,苍泽就真的要怀疑是不是混血导致了啁啾如此迟钝。他握拳在掌心一拍,“我刚才和你说的,不要说给你父亲听。” “……所以,爹爹你其实真的是故意吓我的吧。”啁啁委屈巴巴。 次月,苍泽看着四只均没有到甲等的成绩,摸了摸自己毫无波澜的胸口,默然无语。这要是给凤桐看见了,怕是真的要当场送两只小的重生去了。补习了两个月,第一个月啁啁稍有进步,结果第二个月全部打回原形。 “爹爹,这次要不你给我们签了吧,不然让父亲知道又该说我们了。”啁啾绕着苍泽可怜巴巴地说。 苍泽翻看了下试卷,才看了两眼就觉得不能再看了,总有比喻说死人能被气活,他现在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他绷着脸反手从袖中掏出白玉玺,沾了印泥,在四个红色大字的旁边各盖了一下,而后脱力地往后躺了躺,椅背顺势放倒,他半躺着挥挥手把四只幼崽轰走。 片刻后凤桐手上拎着两只还带着绒羽的肥啾过来了,把手上的肥啾扔到一旁,期期艾艾地凑到苍泽身边,“被气着了?我训过他们了,以后不许再拿这种事烦你。”重新缔结伴侣契约后,苍泽的喜怒哀乐皆能被他感知,这还是凤桐在苍泽如今的状态下第一次感知到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只消动动脑子就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无事,”苍泽转过身,把凤桐往怀里搂了搂,金红色的长发从蒙眼的美人肩上散落而下,璀璨如日光,“异种的幼崽成长都很慢,这点我是知道的。” “我只是,或许是年纪大了,总是想起往事,想起我和你入世那几次。”苍泽顿了顿,从怀里取出之前就盖好印玺的白纸,“就弄了个印盖在上面,你随便写什么都可以。” 凤桐把纸抖开看了看,笑着弯下腰,用鼻尖蹭了蹭苍泽的脸颊。“那我写……愿陛下生生世世与我好。” 本来以为要被双亲暴揍一顿的啁啾兄弟,此刻感觉……并不是特别的好。 不知道是不是被父亲们刺激了,啁啁在此之后不到百年,甚至可以说是神力刚刚成熟,勉强可以迈入成年的门槛时,就和凰梧眉来眼去了。 凤桐为此则有些头痛,毕竟之前啾啾那件事才过去不到千年,这样是不是显得他们的标准太过不一?他忍不住在教导啁啁如何接替凤君之职时,和在旁的苍泽诉说一二。 “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啾啾也找一个幼崽,从小培养了。”苍泽半躺在软塌上凉凉地说。 也这个字让一旁给凤桐打下手的啁啁忍不住红了脸,小声嘟囔了句。“爹爹怎的这样说我。” “……”凤桐苍泽双双沉默。 凤桐这才恍然发现,似乎……好像……真的是这样。“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有感情,被追着缠几下很容易就心软了,知根知底自是放心的。”凤桐说着说着,就心底一片柔软,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打凤桐知道啁啁和凰梧定情后,他就催了几次让两人尽快举行仪式,毕竟如今不比之前,他和黎炎算是私事,而且又有和亲族争执出走的缘故,没有太过宣扬,到底是一族族长结为伴侣,不说广发请帖,怎么也要把下属和亲近的友族邀来。 “其实我觉得还不至要缔结伴侣的地步,”凰梧揉了揉额角,“啁啁是个好孩子,但是性子还有几分天真,我们之间必定会有不少摩擦。若是现在就定了,那日后可就难以收场了。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呢?” “你要知道,rou身傀儡不是没有损耗的,相反没了生机的rou身在关节处极容易发生磨损,日积月累就会彻底丧失行动的能力。之前没有出现,是因为没有哪个rou身傀儡的控制者活到了让傀儡出现磨损的年纪。可苍泽……”凤桐颓然地说:“我很后悔没有和他在大世界多走走,而是一直和他待在洞府中,直到啁啾破壳后,更是没有时间在外行走。如今不趁着这最后的机会,难道要等到苍泽身体无法动弹后,我再做些补救吗?”黎炎去世后,他为对待黎炎而后悔,而苍泽如今这般,他又为之前没能和苍泽游山玩水轻松度日后悔,难道他这一生就只能活在不停的失去和悔恨中吗? “虽然啁啾和我抱怨,说苍泽最近对他们的态度比之前冷淡,但那是因为他们长大了,不在需要苍泽像以前那样周密的照顾了,他还是放不下他们的,”凤桐苦笑了下,“总不能让苍泽在外面还心里惦记着事吧。” “而且……比起离开很久才回来的我,啁啁更适合凤君。我对火精没有过多的感情,在处理一些事上,不如啁啁有耐心,甚至时常觉得他们是没事找事。”这些日子来凤桐都是面上不显,实则愈发焦躁,让他认清了一个事实。他是真的很适合做一个泥塑木胎、高高在上的神只,而非照料族中事务面面俱到的凤君。 “给我一段时间,”凰梧冷静道:“我要看看是否真的如你说的那般。” 凰梧想象中的争吵并未出现,反而随着啁啁逐步接替凤桐,性格变得更加沉稳成熟,愈发的可靠起来,只有偶尔和苍泽撒娇时才能从容貌愈发艳丽的青年身上看出那个娇憨的少年的影子了。 二十年后,凰梧大婚,所属禽类皆至,与之交好的神只也纷纷送来贺礼。 苍泽看着啾啾小鸟依人靠着凰梧,转头对凤桐说:“如今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可若是啾啾遇人不淑,我怕是真的死了,也会气的从幽冥世界爬回来。” “且放心吧,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凤桐安慰地拍了拍苍泽的肩膀。 次日,啁啁就收到了双亲出远门留下的纸条。 啁啾兄弟大眼瞪小眼许久,才不得不接受,父亲们是真的把自己留下,出去逍遥了。 人类城市中,两个普通的人族青年坐在茶馆里,眼上蒙了层黑布的看起来稍微年长些许的青年深吸了口气,颇为怀念地说:“好久没有到这种地方来了。” “确实,自离开了小世界,就几乎没有在涉足如此有人烟的地方了。”苍泽也是颇为感慨,仙界美则美矣,也着实繁华,只是骨子里透着股清高冷意,可皮rou却摆不脱流言蜚语,与其面对那种虚伪,还不如眼前的烟火气真实热闹。 凤桐探身握住苍泽的手,“我还担心心肝你会对人族心有芥蒂。” “怎么会呢,”苍泽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给你做的吃食不就是从人族这里学来的吗?过于孱弱的rou身,没有锋利的爪牙尖锐的利齿,却能够独占这么广大的天地,甚至把一些弱小的异种逼迫到离开领地,这其中固然有妖皇和祖巫都陨落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人族的本事啊。” “那个女人不过是万千人族中的一个,我不至于因她一人迁怒整个人族,”浅褐的眼眸闪烁着冷冷的光芒,苍泽从心底承认人族强大的创造能力,比起受到了传承记忆的影响过分守旧的异种,这个毫无特殊能力的种族着实厉害。 “唔……”凤桐听苍泽竟然给人族这么大的赞誉,皱了皱眉,他神念铺开,瞬间笼罩了整个城市,每个角落都逃不过他的神念。这个城市治理还算不错,没有什么过分污秽的事情发生。 “你不理解是正常的,”苍泽平静的看着凤桐的举动,“人类太过弱小,不论发展到什么地步之于你都只是蝼蚁而已。即便是这个城市,发展的再好,想要倾覆它也不过是你一个念头。”说到这里,苍泽一怔,他瞬间理解了为什么天道会过于庇护弱小的人族,甚至不惜接连用几次量劫把强大的种族削弱,甚至于补全小三千道都不过是为了更好压制太有威胁的神裔。只有弱小的种族占据大部分才能让大世界变得繁荣昌盛,而非一家独大。 不过……人族真的需要吗?苍泽困惑的歪了歪头,让凤桐心头跳个不停,随手布下结界,就把苍泽搂进怀里揉了又揉。 “真应该让你留下一些兽相的,”凤桐大为遗憾地用力揉了揉苍泽的发顶,无法再触摸到那手感厚实的毛茸茸的耳朵,实在是太遗憾了。梦境终归是梦境,凤桐还是更喜欢现实里挼狼,那样更为爽快。 他们在外游山玩水乐得不行,两只幼崽就没有那么开心了。 双亲的传讯从一月一次变成了一年一次再到隔三差五才有消息,从长篇大论到寥寥一词,这中间差距不可谓不大。 兄弟俩看着仅一个好字的传讯,面面相觑。 “这是把我们忘了吗?”啾啾干巴巴地开口,他几乎都可以想象这封传讯是怎么来的,极有可能是父亲们玩着玩着,看到别人一家带了孩子出游,这才一拍脑袋想起来还有自己和哥哥了。 “虽然我成年了,但……也不能这样吧。”啁啁更感失落,对他来说自打一成年,自己就像是被双亲扫地出门了一样。 啾啾终于忍不住主动给双亲们发了一封传讯,之前他都怕打扰到父亲们一直憋着。回信来的很快,凤桐告诉他,他和苍泽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准备体验下人类所谓的男耕女织。 男耕女织?啁啁叹了口气,幽幽道:“只怕是爹爹耕爹爹织吧。” 那倒不止于此,凤桐给儿子们回了传讯,就准备和苍泽一探魔域。之前受苍泽那一席话的启发,让凤桐反思了自己对于魔族的偏见,只是多年来根深蒂固一直无法释怀,加上父母和黎炎死去都和魔族有着干系,让凤桐更是觉得轻易放弃了仇恨的自己太过可耻。 最终,还是在苍泽说“想去看看魔域之景”时败下阵来,两人筹备一番,准备动身前往,而苍泽那些囤积多年的魔修法器,终于有了销路。 小世界的魔器虽然不及大世界的精良,但胜在廉价,仙界飞升的小世界人口多,魔界的自然也多。苍泽的魔器囤积不少,薄利多销,很快就全部换成了魔界通行货币,还是一笔不小的横财。 魔界以强者为尊,苍泽一开始还担心有人不长眼来招惹凤桐,后来发觉此地人都对凤桐毕恭毕敬,大感不解。 “因为有你啊,”凤桐拿着魔域的果实咬了一口,被甜中带苦、回味酸涩的口感激得皱了皱眉。其中的魔气对他来说毫无感觉,甚至会自动逼到体外,只是这里的植物也和这里的生灵一样,味道诡异得很,要不是苍泽看见有人在吃特意买来给他尝鲜,凤桐只怕看都不看一眼。“一个有着清醒意识、同时还有着极为浓厚的仙界气息的rou身傀儡,可能他们觉得我把哪家仙君遗蜕窃走了,还杀了爱慕自己的仙界修士,让他心甘情愿的寄宿在rou身傀儡里。” “仙君遗蜕?”这个古怪的词汇超出了苍泽的认知。 “其实,你以前那些公事的星君用的大多不是自己的rou身了,”凤桐把果子啃完,果核扔到一旁,“他们也会有天人五衰,但在那来临之前,他们族中为了让他们继续在天庭当牛做马,会找到一个和他们目前的根骨差不过的新生幼崽,用秘法让幼崽长大后,供他们夺舍。不然他们怎么心甘情愿的给族中办事,都是奔着不死去的。” “这是很正常的,起码对于他们来说很正常,”凤桐安慰着震惊的苍泽,“你只当了几百年的星君,不知道是正常的。”当然,如果苍泽继续做下去,他们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而是装作接受了前辈的传承记忆和苍泽相处。异种内部再怎么互相欺压,在普通野兽面前也要维持住自己属于异种的尊严。 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不然区区一个天狼族还没哪个胆子敢开先河,天狼族错误只在于他们企图混淆黎炎的记忆传承,而不是培育rou身傀儡。 如果说之前苍泽对于仙界的美好幻想已经破灭,那此刻才是真的将他对于那些异种的看法彻底的推翻重塑。 “我想……更深入的了解下魔族,”苍泽定了定神,许久才缓过气来。“不彻底的了解一个种族,就不能轻易的对他们下定论。” 原本以为只是来逛一圈就能回去的凤桐,他能说什么?那当然是…… “好啊。”语调轻快,没有一丝不悦。 自凤桐和苍泽进入魔域后,啁啾再也没有收到来自双亲们的传讯。啾啾不得不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对于双亲来说,或许自己和哥哥的存在确实太过影响他们的感情了。不然为什么最后那些日子,爹爹对他们冷淡了许多,就像是收回了对他们的爱护,转而全部投注到了父亲身上。 就在啾啾好不容易把自己碎了一地的脆弱小心肝粘了一半的时候,玩疯到忘了还有幼崽的夫夫俩终于有了回信。 即返,有事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