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
万丈雪原深处,紫红长发头生双角的男人顶着风雪一步步蹒跚前行,望山跑死马,远处那隐约可见轮廓的白色宫殿还是如刚刚望见时一样,仿佛只有几步远就可到达。男人呵了口气,在吐出的瞬间就化作白色冰晶,被呼啸的狂风吹走。 雪精一边扫着门前日复一日的积雪,一边又看了眼那不远处的黑点,歪着头疑惑了半晌后,把扫帚往门上一靠,小跑到后殿常年盛开着冰雪莲花的莲池边,对着抱剑闭目的莲冠道人行了一礼,“老爷,那魔物还没走。” 莲冠道人银白睫毛微颤,睁开了灰蒙蒙的眼睛,“你想让他进来。” “也……也不是,”雪精挠了挠头,它当初被共工怨气点了灵智,化作雪猿模样,就算被无情道净化后依然改不了猴性。“就是好奇,当年那妖仙来求,老爷见得爽快,为何那魔物就……?” “所求的代价,他付不起,罢了,”无情道抱剑起身,扬了扬下颌让雪精去门口,“执拗如此,不若彻底死心。” 雪精似懂未懂,刚到门口就看那魔物推门进来了,黑色的魔族血液从撕裂的皮肤间流淌下来,雪精看着深蓝的门上多出的两个血手印就不住皱眉,它虽然曾被怨气侵染,但如今已经重新净化,对于魔气这等污秽之物十分的抗拒。 “无情道尊,”魔物没有去管自己血rou模糊的双掌,反而直起身来,对着莲冠道人拱手施以一礼,举手抬足间气度沉稳满是自信,“在下有一事相求。” “魔尊想要求什么?”端坐上首的莲冠道人眼睑低垂,分明是垂目却不见半分慈悲。 “听闻世上有时间逆转之术,可否告知该术的施展方法。”魔尊显然知道无情道会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不见丝毫狼狈局促,反而开门见山直叙主体。 “有,你做不到,”无情道的回答干脆利索。 “总有人可以做到,是谁?”魔尊咄咄逼问。 “倒流之术,施术者不难,受术者难。”无情道声音冰冷如霜,“倒流逆转之后,只要有一事与先前不同,逆转之前与之后的所有因果,都要被受术者承担。” “小到蝴蝶振翅,大到神只生死,都由受术者承担。” “本质上,是以受术者为时间流逝的锚点,倒流受术者身上的时间,以期受术者带来不同的改变。” 魔尊的神情随着无情道的话越来越难看,“敢问此等倒流之术,是否曾施展过?施展过几次?受术者又是何人?”只是尚有一丝希望,不肯放弃。 “确实曾施展过,约莫三次,具体何人无可奉告。”无情道说完后,拂袖将魔尊强行送离。 雪精早在一开始就被魔尊的请求吓得呆若木鸡,等人没了才反应过来,惊叹道:“要是何等人才能受得住这么多的因果啊。” “天神地只,唯有如此。” “九公子说,魔族最近被他说动了,”凤桐将苍泽搂在怀里,细碎的阳光透过梧桐树繁茂的树冠投射在脸上,“上次诛神枪异动,让天道对魔族的压制加重了一层,波旬为了转嫁代价,硬是捧了个魔尊出来,还把后来的魔族和罗睺尸身所化的魔族分裂开来,将罗睺尸身所化的魔族称作古魔族,然后带领古魔族隐遁,留下了后天成魔的魔族和那被捧出来的魔尊充台面。” “答应九公子的是波旬,还是魔尊?” 凤桐亲了亲苍泽地额角,“都应了。” “也是,无论如何,对魔族都是有利的。”埋入胸口的姿态让苍泽地声音有些沉闷。他仰起头,看着凤桐近在咫尺的光洁下颚,“只是,你别太放在心上,如此大的事,九公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助力。” 凤桐沉默片刻后开腔,“九公子当初不是还说和凰梧合不来,如今两人不是也能坐到一起商量了。我……”凤桐张了张嘴,他想说他其实对魔族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仇恨了,但一想到过去发生过的种种往事,依旧如昨日发生般,牙关紧咬,两腮不住抖动,若是可以,他必然会毫不犹豫的火烧须弥山。 凤桐用力闭了闭眼,颤抖着抚摸上苍泽微凉的脸颊,上面细碎的、甚至不刻意感知都无法被发觉的小伤痕,都让他心痛不已,更何况苍泽背后贯穿了整个脊背,甚至在啁啾幼时吓得不敢看的狰狞伤疤,“……只要你不出事,我什么都可以忍耐。” 他用力地亲吻着苍泽干涩的薄唇,“只要你还在,我就可以保持理智。要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凤桐突然顿住,蹭了蹭脸颊,随后轻笑一声。其中未尽之意,两人都心知肚明。 “啾啾和我说,九公子似乎被魔血石伤了心,在幼崽面前着实失态了一番。”凤桐转移了话题,“所以,两位太子想知道,关于照影和九公子到底有多么的情深似海。” 说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凤桐忍不住笑出了声,努力正了正色,复述了遍啾啾从竹马那里听来的话。 “当年我父王尚未回归神位,偶入小世界正遇我生父渡劫,雷光之下凛凛剑芒,凛然不可侵犯,让父王一眼倾心。” “一眼倾心?只怕是见色起意吧,”要不是苍泽rou身不如生时灵活,此刻早就冷笑出声,他扯了扯嘴角,“当时照影刚被雷劈个半死,魂魄还未消散就被无情道选择为宿体,正是万念俱灰的时候,哪里来的凛凛剑芒?” “再说,这名字不还是从那把灵剑上拿来的,就是讲故事这顺序点到的也太过离谱了,”苍泽说着,心中顿生警惕,“九公子又要做些什么?” “我也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凤桐摸了摸苍泽猛地绷直的后背,“这么多年了,九公子就跟忘了照影一样,怎么突然就念叨起来做起了情圣呢?” 九公子的一片痴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人尽皆知,当年之事许多人都已记不清楚,更别说经过了三教量劫死人无数,真相越发扑朔迷离,事发突然,身为灵君的照影和其他仙人交往浅薄,苍泽如今非生非死凤桐舍不得让他出去受人非议,加上苍泽有意看九公子到底要做什么没有发声,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就全凭着九公子的一张嘴了。 不过也多亏了龙神给大世界生灵塑造的深刻印象,九公子多年来独守空房,没有再弄出第三位第四位小太子,就足以从另一面证明九公子用情至深。而之前闭口不言也成为了幼子尚小,不忍提起的一派慈父之心。 凤桐和苍泽闲逛时听火精们对此窃窃私语,有的甚至被九公子的深情打动落下泪来。 “……”无语良久,凤桐面色复杂,微微俯身贴在苍泽耳侧小声道:“九公子明明那么厌恶龙神,却还能成为龙族司祝,原来是靠着一手。” 不学无术的龙神遗种敖景,虔诚笃信的龙神司祝九公子,还有如今亲如一家、同气连枝的龙神……到底哪个才是九公子的真面目?苍泽心中一凛,怎么当年九公子说为了照影重新回来,自己就信了……诚然九公子当年是冒着被杀死的风险对上无情道,但又如何能证明他没有赌凤桐的出手相救呢? 如此想着,苍泽便心内所想全盘托出。 凤桐听了,没苍泽如此担忧,反而宽慰他,“不要担心,九公子不会拿照影的事开玩笑的。” “他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长袖善舞得很,谁能保证他不是看透了你用情认真,才在你面前做出如此姿态?”苍泽一边说着,一边知道自己疑心过重,当年他也如此怀疑过凤桐的用心。可凤桐和九公子是不同的,若说苍泽心中存在着一个属于自己的狼群,凤桐便是他的狼后,啁啁啾啾是他狼群中需要呵护的幼崽,照影和凰梧是族群中的成员,九公子则是最需要警惕的外来者,一个拖家带口的流浪公狼…… 凤桐注意到苍泽如此严肃,心下颇为无奈,他不知该如何向苍泽解释为何会信任九公子。打了半天腹稿,发觉只会越描越黑后,凤桐放弃了这个念头。反正九公子当初强行掳人,不管事实如何,对于苍泽来说没有砍了他已经算好了…… 沉默间苍泽发觉自己回忆中有一处缺漏,“当日我追上九公子,与他争斗后,他给我看了他真正的躯体,而后让我来找你,可我到了后下一刻的记忆就是从床上醒来,你向我赔罪,说陆压和我动了手。”苍泽又细想了下陆压和自己相处时的神情,看不出丝毫伤人过后的内疚尴尬,自己又不是那等不顾性命敢和神裔对着来的莽夫,“我真的和陆压动手了吗?” 凤桐张了张嘴,而后有些艰涩的回答:“我不能说。” “我明白了,”苍泽听出了凤桐话中的为难,伸手揽上凤桐腰侧轻抚着,那处贯穿身体的伤口几日前终于痊愈了。“不必如此勉强,我又不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了,还能因为这点事和你闹别扭吗?” 年轻气盛……凤桐听了莫名的有些难过,他早就发现自从苍泽……就变得冷淡了许多,甚至和以前大不相同,许多以前会让他生气到怒火中烧的事,在现在也无法引起苍泽丝毫的波澜……九公子这次利用照影,若是苍泽还健康是绝对不会如此平静的做事旁观。 深夜 凤桐搂着苍泽意识昏沉,半醒不醒,耳畔响起一个声音。“今日发生了何事让你如此困扰?” “嗯,”凤桐闭着眼睛紧了紧手臂,让苍泽在怀里更贴近了些,“因我的执念强行留下你,终究是和正常的轮回转世不同的,原本你也不是这样的性子,之前强求企图维持原本的样子,让你太过勉强了。可笑的是,我到了现在都不曾对当初的选择有过分毫的后悔。” “就如同此刻,我早知道你已经没有生灵所需的睡眠,却依然和你同床共枕躺在这里。”说到这里,凤桐就觉得自己这样着实好笑,换了个旁人遇到苍泽这等事,怕是早就在这样日复一日如行尸般的日子里变得疯魔,一腔爱意尽数化作仇恨,只待自己一时不备要了自己的性命去。“若是你生前,也绝不会如此躺在我的怀中,任由我搂抱,而是会反过来将我拥入怀中。” “对于兽类而言,被同性侵占自己周身的空间极具压迫感,所以我那时才会抗拒,现在不同,”苍泽起身,像过去一样将凤桐揽入怀中,“还以为你不会再因我不安了,毕竟能让我心甘情愿去死的,只有你。” 微凉的怀抱和间隔许久才会跳动的心脏让凤桐鼻头微酸,他往苍泽怀中埋了埋,“我原本是这样想的,你我重新缔结契约后更是如此,可不止为什么一想到以后会发生的,就开始患得患失起来,就仿佛……” “我又要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