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叛逆者
皇帝没有穿衣服,我们不要告诉他,他让我们家破人亡,我们让他丑态毕露。 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讲述历史。所以,要像狗一样活下去。 难得的假期,唐小红去科学真理部例行公事地关心自己的生育能力。 一进门,“哟,顾秘书也在啊。” 顾佥面无表情地朝她点点头,就当打招呼了。 唐小红撩开被唇釉粘住的头发,风情万种一靠,拦在顾佥的必经之路上:“怎么?同事见面这么生分啊?” 葡萄紫的嘴唇丰润饱满,闪着细碎的钻光,工作人员不禁纷纷放慢脚步,想让这个尤物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停留更长的时间,进而不由得想起她悲惨的命运—— 唐小红在大灾变后期因为一场医疗事故永远地失去了生育能力。 在新生儿成为稀缺物资的现在,这无异于判了她死刑。然而有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是因为失去了帝国对女性唯一看重的生育能力,才有了如今踏入首都的境遇。 帝国为了挽救生育立法禁止女性工作,鼓励为国生育。女性年满十二岁由学校上报帝国系统,由系统匹配生育对象,如果不满匹配,需要生育至少一个后代再向系统提交重新匹配申请。 也不过是从一个地狱去向另一个地狱罢了。 为了避免有生育能力的女性外流,帝国关闭了国门。绝望的女人只能往死路上走,然后黄袍人奉命把所有女人抓进了由科学真理部设立的凯姆尼思园,由专人负责教学管理,生下的女孩则留在园区接受科学真理部的系统教育。 唐小红是为数不多有资格在园区外活动的女人。她亲眼目睹绝望的母亲在得知自己生下女孩时用最后一点力气扼死了自己的孩子。 满身肮脏的婴儿甚至无法挣扎,只是小猫一样哀叫一声,就瘫软了。 到底要什么样的决心,才能让一个母亲亲手扼死自己的孩子? 孩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唐小红每天都要服用大量药物,这会严重影响她的健康,但她并不后悔。 陈磷带她离开家乡时曾严肃地问过她,真的可以牺牲一切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陈磷联系了地下医生为她做了zigong摘除手术。 谁不想做一个健全的人?可是如果一个健全的女人没资格加入这场战争,那我可以不是女人,我甚至可以不是人。 被一群男人当街绑走时,唐小红穿的是月季印花的连衣裙,大片的粉红开放在纯白之上终究单调——“我美吗?” 泪水氤氲在眼眶,欲落不落,正如美人的心事,欲说还休。 她只是想找一个依靠,哪怕只是一时,你愿意成为她的依靠吗? 细腻光滑的肌肤恰到好处地裸露,没有男人会拒绝这种明晃晃的便宜。他们想着漂亮女人果然sao得没边,都是这个sao货刻意勾引。 他们像鬣狗舔舐唐小红的红唇,波光粼粼的红唇,享用着她年轻的躯体,心跳随着欲望发泄加速跳动,又在高潮的巅峰戛然而止。 唐小红费力地推开身上压着的尸体,从手包里拿出一管口红,挨个给尸体画上红红的脸蛋,红红的嘴唇,一片红。 粉色的月季生长在贫瘠的土壤,依旧竭尽全力地绽放。 美丽就是武器。那些抱着戏谑之心玩弄美丽的人,终将成为月季的养料。 “陈磷,我被绑架了,你来收拾一下。” 陈磷带来了HIV阻断剂,虽然在清洁计划里HIV携带者作为一种缺陷已经被人道灭绝了,但以防万一。 同样是孤家寡人,陈磷是个极度谨慎的人,事事小心,唐小红听他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以防万一。” 顾佥则不然,他看起来冷静自持,内里具是疯狂,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信奉者。 “不叫的狗咬起人来才疼。”和她聊起顾佥时,陈磷意味深长地评价,“咱们得拉着牵引绳,别让他冲得太猛。” “为什么不直接让他杀了皇帝?他又不是不敢。” 陈磷已经是天子近臣,只要他大开方便之门,所有运筹帷幄都可以一瞬间终结。 “皇帝死了以后呢?再扶持一个新皇帝?那我们和老皇帝有什么区别?”陈磷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咱们要让帝国回到皇帝登基之前的那条道路上。” 陈磷想要的是皇帝对他的子民承认——他错了,从不是推翻皇帝。 你是圣明之君,我不介意做忠贞之臣,可你是吗? 黎民百姓不在乎皇位上是人还是狗,他们只在乎能不能活着,能不能像人一样活着。 你关上门,惺惺作态地强硬外交,说着什么“伟大”、“崛起”,壮志豪言引得百姓欢呼,仿佛放眼蓝星再无敌手。 可是,大象会在意蚂蚁的叫嚣吗? 谁才是蚂蚁,是联邦吗? 追求强大是因为自知渺小,而你死活不愿承认技不如人,拼命找补的样子真是狼狈啊。 “我有一桩生意要和顾秘书谈。”唐小红贴着顾佥耳语,女人的馨香冒昧地侵犯着他的鼻腔,刻意亲近的皮肤滑腻如蛇的黏液。 顾佥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将她推开:“唐秘书,放尊重点!我是你的上级!” 唐小红变本加厉地搂住他,笑得像个艳鬼:“陈磷才是我的上级。放心,我的生意你一定会感兴趣。”说着甩开垂到眼前的碎发,提高了声调,故作姿态,“既然你顾佥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不过到时候系统给你分配的要是不如我,你也别来胡搅蛮缠!” 高跟鞋哒哒哒哒仿佛无差别扫射的机枪,含着怨气快步走远。 工作人员看顾佥脸色难看,没话找话:“她算什么东西?敢给我们顾秘书脸色看。过几天我们给你开凯姆尼思的监控,你看中那个就去系统里填下编号,可不能让她一个婊子骑到头上去。” 顾佥礼貌地谢绝:“我暂时没这个心思。”虽然他情绪掩饰得高明,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眼神中的疲惫和低落。 众所周知,唐小红表面风流,实际很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之前暗地打听人造zigong的研究进度,如今更是明着每周两趟地跑来关心,顾佥一个男人,没有上级命令,特意一早打扮得体体面面等在这里抱得什么心思,研究所的诸位心里有数。 可惜了,唐小红是个没有心的婊子,她只想排遣寂寞,而顾佥想要两心相许。 他们装模作样地感叹,心里却暗地窃喜—— 顾佥眼光也就这样,看上个婊子不说,人家还看不上他。 凯姆尼思园里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就算痴迷唐小红那张脸,也可以照着改造。女人虽然稀缺,但顾佥是皇帝的秘书,有什么女人是他得不到的? 夏虫不可语冰。 他爱的从来都是陈磷。 可是这里容不下爱情,容不下一个动心的正常人。 “啪——”奏折劈头盖脸砸在顾佥脸上,眼镜歪到了一边,他跪在地上握紧了拳。 “他们当朕是死的吗!” 陈磷抱着一摞奏折进来,一看这架势,不紧不慢地放下:“顾秘书初来乍到,我盯着他理了半天,还是不牢靠,看把皇上气的。”边说边走到顾佥身边,轻飘飘地踢了踢他的腿侧,“要是傻跪着就能不犯错,那我也成天跟你一道跪着好了。” 皇帝成功被转移了注意,笑道:“到时候我每天一进门,就看见你们两个夫妻对拜,你不嫌膈应,我都要rou麻死了。” 陈磷连连摇头:“那还是别了,要拜也得拜个温柔漂亮的,顾秘书哪哪都好,就人冷得跟冰山似的,又是个锯嘴葫芦,我可没有对着冰块自言自语的爱好。”说着把地上的奏折一份份就捡起,攒了一摞重重放在顾佥怀里,“还不赶紧干活,非要我说一步做一步啊,白长这副漂亮样子。”手却在暗地里安抚地拍了拍顾佥的小臂。 顾佥回过神的时候,陈磷已经和皇帝聊起了最近的新闻。阳光照进重重宫墙,落在他脸上,下垂的睫毛泛起绒绒的金光,像是傍晚被风吹起的蒲公英,让人不由得想起那些不可言说的美好。 那时说什么做什么还是自由的,我遇见开放的花可以驻足欣赏,也可以折你在手。 上一个或者下一个时代,我一定会不顾一切跟你私奔,去到自诩薰衣草的马鞭草花海,在马鞭草科的芳香里寻找唇形科的慰藉。 我是矫情,可偌大的帝国竟也容不下一个矫情的我吗? 帝国之大,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正如容不下丝毫人性的光辉,善良成了可以被嘲笑和唾弃的弱点。 那束光不多不少,照亮了陈磷的侧脸,也照进了顾佥的心。 这个时代的人是没有资格说爱的,可他们仍然可以像阳光一样,亲吻美好的面庞。 我恨这个帝国,可我恨的不是帝国。 我站在帝国的最高处举起一块白板,黄袍人抓走了我,他们说,每个人都知道我想说什么。 不,我只是举了一块白板。 我是那样的爱你,所以才会生出恨意。 帝国的国花,是月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