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肩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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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晴,柳知桀下完朝,准点进入大理寺,第一时间去往晏淳的值房呈送案册时,晏淳已经在座了。 柳知桀看了晏淳一眼,面无表情地退出去,重新把门关上了。 晏淳:“……” 柳知桀在门外伸了几个懒腰,心想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竟然看到正卿大人早到的幻觉。他拍了拍脑袋,重新推开门。 晏淳看上去心情不好,把笔一丢,“少卿,你进进出出的做什么?” 柳知桀浑身一激灵,立马正了正身形,“正、正卿大人今日来得真早,哈哈。” 晏淳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案册放着吧。” 柳知桀把案册呈上,中规中矩地将今日需要决断的案子报了一遍,正想问正卿是否要亲自讯狱,晏淳便干脆利落地站起来,吩咐也没下一句,径直就上了去狱台的马车。 今日狱台讯狱效率极高,正卿大人往刑讯堂上一坐,话也没多说一句,只肖点点头挥挥手,就把那几个未决犯审的叫苦连天。此等反常,叫一贯淡定的柳知桀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审完时,堂下有位死罪犯眼尖,瞧见了晏淳领口不经意间露出来的暗红色咬痕,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竟然惹得晏淳大发雷霆,当下就以不敬命官之罪剜了人的眼睛。 昨夜,晏淳那刀下手不轻。 血液从李寄渊肩上喷薄而出,滴滴答答地染红了大片床褥,晏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可是李寄渊却还是一声不吭,一字不吐,只是报复似的在他颈间咬了一口。 这便是他颈边咬痕的来源。 待晏淳回到大理寺处理事务,已近正午。 刚进门,就有下属来报,说是六皇子殿下受了伤,告假三日。 “是吗?”晏淳冷笑一声,“既是受伤,三日如何能够?” 柳知桀干笑一声,大气也不敢出。看正卿大人这副巴不得人家这辈子都别再踏进大理寺一步的表情,八成是和六皇子闹了什么矛盾,再想想今日他颈边的咬痕,怕还是大闹了一场。 柳知桀脸色一变,头脑简单地想:那也没到要“动嘴”的地步吧? 正想着,晏淳就已在一旁提笔写下奏本,行云流水,笔走龙蛇。柳知桀在旁粗看了一眼,大致是体恤六皇子殿下受伤体弱,提请皇帝批准六皇子休整一月。 折子写完就被送去了奉和殿,崇孝帝当即便准了,还赞赏大理寺卿体恤旁人,又赏了些东西来。 赏物到晏淳眼前时,崇孝帝身边的掌事太监还带来一句话,说是陛下问起,今日上朝怎么没带那枚牡丹血玉。晏淳还是那句话,东西太好,自个儿配不上,已差人好好收起来了。 为此,崇孝帝好像不太高兴,传闻那一整日都没什么好脸色。 * 这三日,大理寺上下都战战兢兢的,就因为正卿大人面色不佳,不好相与,怕说错了话,谈笑间人头落地。 到了第四日,晏淳终于循了惯例姗姗来迟,可偏偏就是这一日,手上的案子出了岔子。 晏淳刚坐下,柳知桀便神色肃然地来报,说是前些阵子被武佟殴伤,如今尚在辜期内的鳏夫王氏,昨日夜里暴毙而亡。 晏淳提笔的手一顿,“仵作验过了?” “验过了。”柳知桀道,“个中有些复杂。” 武佟殴伤王氏的事,大约是在武佟下狱三四日前,当时王氏伤得极重,再加上此人已近花甲,身体原就不太康健,算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大理寺审过此案后,定了一月的辜期,此间均是武家人在照料王氏。 所谓辜期,即所伤之人伤势惨重,只吊着一口气,当下难以定夺罪犯死罪而确立的期限,辜期一到,若所伤之人存留于世,则判罪犯以伤人之罪,若死,则判杀人。因此,为减少刑罚,罪犯家人会对所伤之人悉心照料,保其能活到辜期届满那一日。 武佟jianyin罪在先,再次也是流放千里,只看王氏辜期一到,便可数罪并罚,一同定罪,少说也是斩监候。 但是,王氏虽在辜期内去世,但却不是因为武佟。 柳知桀道,早年间王氏家贫,欠下不少债。前日王氏的债主找上门,见其家徒四壁,无以偿债,一气之下,把王氏从榻上拖起,毒打一顿。武兆听到风声,立刻就找人前去医治,却还是因为王氏伤势过重,还是没熬过昨夜。 “王氏新伤旧伤加在一起,身上多处溃烂,死状惨烈。仵作传话来说,有八成是新伤所致。” 晏淳点头,“此番,倒是便宜了武佟。” 辜期内外因致死,断案不可加害于罪犯,只能定伤人之罪。加之武兆官至兵部重臣,若是上请,对武佟怕是难定死罪。 “现下王氏债主已归案,狱台在押候审,大人是否要亲自提审?” 晏淳半晌没说话。 既然王氏已是半死不活,那债主何必又下此重手。京城重案在大理寺管辖下,几乎人人皆知jian杀盗贼是大罪,必遭严惩。再者说,王氏殴伤一案涉及重臣之子,京城亦是人尽皆知,一个市井人家,早不收债、晚不收债,偏此刻去,岂不是往炮口上撞? “今日你审,仔细些。”晏淳道。 柳知桀退下后,他又将记录整件事的案册反复看了几遍,在正午前出了大理寺。 正要上马车,就见后头恰巧停下一辆,李寄渊掀帘下来。 晏淳看他一眼,随即转过头,上了马车。 马夫问是不是回府,晏淳说去永业堂。 永业堂是京城最大的医馆,里头的大夫个个出自名师,宫里许多御医都是从这里出来的。昨日被武兆找去给王氏诊治的大夫,是这里专治殴伤的一位姓罗的人。 罗大夫今日看诊的人不多,晏淳到时,前头约莫还有两三人。他在堂中坐下等,还未将永业堂内的置构看个完全,一抬眼,就见李寄渊也迈着步子进来了。 他今日一身黑衣干练,脸色有些白。晏淳不自觉地往他左肩瞥去一眼,看不出个大碍。 门口小侍童看他相貌不凡,道是来了位贵客,赶忙上去询问。 李寄渊朝晏淳那处扫了眼,后者正坐着喝白茶,道:“肩伤。” 小侍童在预诊条上刷刷写下几字,又问:“公子的肩伤是何所致?” “匕首刺伤。” “匕、匕首刺伤,岂非人为?”小侍童笔尖停顿,“伤、伤人乃大罪,那是要上报官府的呀,您……” “无妨。”李寄渊越过小侍童,将视线留在晏淳持着茶盏,骨节分明的手上,“是我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