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雪海燕(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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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复播放着机械而单调音乐的孤儿院,数百个婴儿呆滞地躺在脏污的床单上,泛着红锈的铁栏将他们隔开。 角落里的婴儿床上,一个脖子上套着细绳的婴儿,正用乌黑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握着绳结上那枚指环放进嘴里,用只长了稀稀落落几颗乳牙啃咬着冰冷的金属。 栏杆外侧钉着一块铝牌,上面写着它的名字。 “杜什卡?奥克塔维安”。 这里没有人照看,一天仅有两次喂食时间和一次清扫时间,来处理婴孩们的生理需求。 肆意蔓延的饥饿,粪尿横流的床铺,污浊不堪的空气。 婴儿们长时间待在这样的环境中,尚未来得及成长和开智,等来的便是失语、痴呆,和社交功能的完全丧失。 杜什卡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了自己的婴童期,熬过了漫长的饥饿和可怖的疫病,像野兽一样长大。 她不会说话,对于外界的反应,习惯于眼球的跟随移动。 杜什卡八岁的那一年,她和所有幸存下来的孩子一起,被送入全封闭的学校进行学习。 在这里,她遇上了一位温柔的老师。 她依旧拒绝说话,唯独学会了跟那位老师一起,拿着粗劣的蜡笔画下一些潦草的线条。 老师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因为她的不配合而责骂鞭笞她,在繁忙的工作中总能分出片刻来看她的画。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着,直到有一天,老师拿着杜什卡的画尖叫着撕碎了它。 破碎的纸屑撒了一地,已经看不出原貌。 仅有老师和杜什卡知道画上是什么。 画上是一个简陋的房间,一位穿着黑衣的男人,将自己吊死在垂落的灯线上。 杜什卡不明白自己的画,她只是将从老师脑子里看到的东西画下来。 那时的她也不知道,老师在接过画的那一刻,再一次重温了丈夫的死亡。 后来杜什卡的生活又变得平静起来。 她被带离了学校,来到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 一个又一个死囚被带入这个房间,由她从他们的脑中读出封死在喉咙里的话,然后画在纸上。 她成了犭虫裁者的秘密武器。 后来的流言并不准确,她并不是被投入5号项目的一员。这臭名昭着的脑异能试验,从来是为她一人量身打造,而其中死去的无数同龄人,不过都是试验的失败品。 随着杜什卡长大,最后一点点残留在她躯壳里的人性开始觉醒,她尝试着拒绝和反抗。 微不足道的抗争让她被生生折断了一只手臂,然后随着一本送到她面前的日记而终结。 日记的原主人是她早逝的母亲,贝亚特丽斯?奥克塔维安。 杜什卡的脑袋总是很痛,太多不属于她的记忆拥挤在小小的大脑里。她反反复复地母亲的日记,记住了为数不多的几段内容。 一段是关于一个叫佩拉的女人。 一段是关于一种生长在南极冰原的鸟类,因为隔绝人世,而获得永恒的自由。 最后一段母亲写到了她自己。 贝亚特丽斯在日记的终末写到,她无法做到像动物一样去爱。 杜什卡在那一刻彻底地明白,她是一个不被期待出生、从未被爱过的野种。 她的出生,对于她的母亲、对于所有无辜死去的人来说,都是一个纯粹的诅咒。 从那时候开始,杜什卡还没有开始的人生便完全毁灭,她重新成为一个不会怜悯的侩子手,唯一的思考瞬间是关于世界的恶意认知。 她学会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这种情绪一直陪伴她,即使到那个人荒谬的纟充治时期结束也没有停止。 那些血迹斑斑的档案被封存入永不见天日的卷宗,而她被移入又一所新的疗养院,照看她的人们,依旧是曾经的帮凶。 杜什卡的内心开始变得无法安静,唯有和她一样罪孽深重之人的死亡方能让她获得短暂的平静。 她继续着隐秘的杀戮,直到帮凶们的全部死去,直到无人知晓她是真正的凶手。 在进行倒数第二场毁灭时,杜什卡的身体终于因为无法承载越来越强烈的脑异能而崩溃,她开始陷入不再苏醒的昏睡。 脱离了rou体的束缚,她获得了灵魂的自由。 疗养院的窗前曾停留过一群来自冰原的候鸟,她的灵魂附在其中最小的那一只身上,随着鸟群远离这处禁锢她太久的牢笼。 杜什卡要去寻找最后一个人。 一个名叫佩拉、拥有了母亲所有爱意的女人。 她知道地狱里的母亲一定很想见到那个女人。 叫做杜什卡的小鸟,带着受伤的翅膀,跟着迁徙的鸟群飞了很久很久。 直至到达了它在母亲日记本里读到过的那座海滨城市。 它的翅膀伤得太重,难以持续飞翔,被继续南飞的鸟群丢弃在沿海街道的垃圾桶旁。 杜什卡不觉得伤心,遗弃是属于它的宿命。 只要在这里休息片刻,等到翅膀不再疼痛难忍,它就能再次起飞。 它没有想到,在一片乱糟糟的垃圾中,会被一个看上去很好看也很温和的人捡到。 在那个人的身边,它第一次感觉到被关爱。 只是做一只鸟的几日,却比身为人的数十年都要感到幸福。 但是杜什卡还是要离开。 它记住那张纸片上的名字和地址,带着翅膀上那个整齐的小小蝴蝶结,飞离温暖的鸟窝。 它在那个女人的办公室窗外,看到书柜里的雪海燕标本。 是象征着自由的死亡。 夏日尽头下了一场红色的雨。 染红了它的羽毛,也染红了佩拉的头颅。 明明来到了结束的时刻,杜什卡却感到不舍。 它还想带走最后一个人,那个在海边街道朝它伸出手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