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交锋
脱下衣服当禽兽,穿上衣服还得装出个人模狗样,不干不净的欲望被好生隐藏,图耶再见到拉维尔的时候,谦逊又礼貌,仿佛从来没有在幻想中将他反复亵渎。 一回生二回熟,图耶又提前了半个小时过来,这次直接在诊疗室里等拉维尔。拉维尔依然掐着点到,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淡淡的黑眼圈挂在眼下,没睡好似的。 他这两天凭记忆复原了奥古斯特建构法的基础模型,用电脑模拟了无数次,但没有一次成功,和数年前的情况一样。他搞不清楚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图耶已经证实了可行性,他昨天熬了一夜,还是没有发现症结。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图耶不招惹他,拉维尔也客气得很,他给图耶倒了杯水,没急着开始治疗,而是让他坐下。 “图耶先生的病……很复杂,”拉维尔不太习惯说谎,他尽力维持着淡定,“您大概已经知道我可以帮助您痊愈,但这需要您的配合。” 拉维尔也不在乎在图耶面前暴露自己的能力,反正按情报处的说法图耶一早就知道了,他直视着图耶的眼睛,面上不动声色,想要以此掩盖自己的心虚。他要在图耶身上找答案,直接问肯定行不通,只能采取特殊手段。 图耶一眼看穿了拉维尔的拙劣演技,他的公主在盘算什么小九九,不过他并不打算戳穿,而是感兴趣地问:“怎么配合?” “深层治疗需要深入精神世界,为避免您的潜意识反抗,您要在治疗过程中保持清醒。” 这话不假,只是拉维尔没说会招致潜意识反抗的原因。 图耶点头同意,他对治病无可无不可,更好奇拉维尔到底想做什么。 等图耶准备好后,拉维尔再次进入了他的脑域,那里平稳了很多,他一边梳理驳杂的信息流,一边寻找目标。 图耶安安静静地坐着,再次感受到了那股陌生的精神力,它在治愈他的伤口,舒适感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几乎要倦怠得睡过去。 一片迷雾中,拉维尔终于接触到了图耶的记忆。他看见一个幼童,应该才五六岁,穿着过大的旧衣服,瘦得像骷髅,绿森森的眼睛大而圆。小孩儿被一个女人按在地上,那女人披头散发,手里拿着把刀,嘶吼着要去挖他的眼睛。 幼年图耶没有哭叫,他沉默地挣扎,刀刃不小心划到侧脸,渗出的血糊了一脸,女人停住了动作,像是突然惊醒般抱着图耶嘤嘤低泣。 他还看见十一二岁的少年,混迹在街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他和乞丐打架,和野狗争食,狼狈又凶狠,他对世界充满敌意,一身遍体鳞伤的皮肤上好像长满了淬毒的刺,那具瘦弱身躯下的心脏不屈地跳动着,他在淤泥中苟且偷生,偏偏又生机勃勃。 最后,他看见在一个阴暗的小屋里的,十六岁的图耶,除了五官还稍显稚嫩,长相和现在已无二致。他正在经历觉醒,脸烧得通红,命悬一线的模样,他艰难地站了起来,打开门走出去,再然后的画面消失了。 是图耶察觉了异常,他猛地凑到拉维尔眼前扼住他的喉咙,眼神狠厉:“你在干什么?” 精神链接在外力作用下断开,然而拉维尔短时间内接收了太多信息,一时半会还未消化完,图耶的前半生在他脑中走马灯似的回放。这张脸离他太近,他一时竟分不清出眼前人是图耶还是“图耶”——那个被母亲冠以父名,连姓氏都没有的可怜孩子。 可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深度接触导致的共情冲击着拉维尔的大脑,他反射性地握住了图耶掐着他脖子的手,接下去的动作却不是反抗。他灵魂出窍一般双目失神地盯着图耶,眼睫扇动间,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温热的泪砸到图耶手背上,他被烫到似的松开手,与此同时诊疗室的门被撞开,全副武装的警卫将枪口对准图耶。 破门而入的巨响帮助他从情感漩涡中抽身出来,拉维尔放开图耶,屈指成拳抵在唇边闷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警卫询问他的安全,他看了眼脸色阴晴不定的图耶,摆了摆手:“我没事,发生了点意外而已,不必紧张。” 他走到门口和那些人解释了两句,关上门后没有转身,而是毫无防备地背对着图耶。 图耶没动,他看着拉维尔的背影,冷冷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干了什么?” “我窥探了你的记忆,抱歉。”拉维尔低声说,原本澄澈干净的嗓音微微沙哑。 拉维尔是第一次读取别人记忆,他只想知道图耶和奥古斯特博士有什么关系,完全没预料到会变成这种情况。图耶的过去艰辛又悲惨,他“看”完只觉得有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上,一时都顾不上自己原本的目的。 这本该是段讳莫如深的秘密故事,未经允许的查看就像擅自揭开了别人一块结痂的疤,露出其下狰狞血rou,当事人的怒气让他产生了类似于做错事的内疚。 “这难道也是治疗需要吗?” 图耶像是只领地被侵犯的雄狮,浑身散发着尖锐的敌意。他并不清楚拉维尔干了什么又看到了多少,仅仅是模糊地察觉到他触动了某些令他厌恶的东西。 面对图耶的质问,拉维尔一时语塞,他压下脑中杂乱的情绪,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冷静地陈述道:“这个举动的确出于私心,是我不对,我向您道歉。” “洛伦佐博士不打算解释?” 图耶其实远不及表面上那么生气,他早看出来拉维尔别有所图,被窥视的愤怒只有一瞬,很快就消退了。不过拉维尔现在一副于心不安的样子,他怎么会放过借题发挥的机会呢? 共情的后遗症让拉维尔心神不定,所幸还能保持着理智,他想,这次没能达到目的,图耶前十六年的人生与奥古斯特博士毫无关键,按图耶的警惕,之后不可能再有窥探的机会,他也不想再重温一遍那段过分沉重的经历。 拉维尔思忖片刻后坦然地与图耶对视,反客为主道:“我可以解释,也希望图耶先生能解答我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