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出院
时间尚早,太阳刚冒头,小园子里的灌木和草叶上挂着霜,还没到下雪的时候,看过去却已有了薄薄的白。图耶畏寒,里里外外裹了三层衣服才出门,还戴了棉口罩遮脸,不愿露出半点多余的皮肤。他早饭没吃饱,逛了两圈就喊饿,拉着莱娜直奔食堂,一路走过去鲜少遇到穿得比他还多的。 怕冷是图耶的老毛病,他有蛇一样的习性,一到冬天就倦怠极了,要冬眠似的。莱娜刚认识他那会儿,他年纪还小,没多少挣钱的门道,又带着她这个拖油瓶,日子过得辛苦。精打细算攒下些钱,就是为了下完初雪后能在家窝着。 旧城没有暖气供应,他们住的房子又常年晒不着太阳,阴冷阴冷的。莱娜记得图耶总爱卷着厚被子窝在沙发上,阿佩普缠着他的脖子,一人一蛇藏在黑暗里等开饭,用如出一辙的冻僵了的麻木表情朝厨房看,仿佛慢上片刻就要把她变成食材,怪恐怖的。 莱娜回忆着过去突然忍不住笑,她和图耶住在一起三年,生生从一个泡面都煮不熟的大小姐变成精通家务的小保姆。后来她搬出去,也是实在不愿意再伺候这个懒狗了,他住在垃圾堆都能面不改色,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全靠她,这谁受得了啊! 莱娜走以后图耶加入乐园,都有各自的生活,联系便淡了许多,她很少能找到他,而他敲开她家门的场景大部分都是血淋淋的。图耶受得伤越来越重,她生怕哪天就救不回来了,虽说钱越赚越多,她倒觉得还不如少年时忍饥挨饿的岁月让人安心。 乐园……这个词这些天莱娜听到过太多次,她去窗口取了餐,把盘子放在图耶面前,抱着包坐到他身边。她边看图耶吃饭边聊起上次发现的事:“图耶,你上次说从乐园救回来的那些向导,我确定了他们身上发生过我父亲在‘Y先生’那里尝试过的实验,你说乐园和‘Y先生’会有什么关系?” 她细细地解释了“分离实验”,就是以脑域手术的方式消除哨兵和向导的结合,达到让向导匹配不同哨兵的目的。安德森的实验没有一次成功,参与者全部死亡,由于对实验体消耗太大,失败几次后他就放弃了。然而那些在医疗部住着的向导们生命体征正常,仅仅昏迷不醒,已经比八年前进步了许多,其中不知道又搭进去多少条人命。 “不清楚,我在乐园就是混日子,干杀人拿钱的卖命活,没接触过什么机密。”图耶听了莱娜的讲解也没觉得食不下咽,他面色如常,抿了口热腾腾的牛奶,满足地眯起眼。 莱娜忧虑地叹气,她以为她已经离那些东西很遥远了,这几天的遭遇却让她时不时记起噩梦般的过去,简直阴魂不散。图耶注意到莱娜眼底青黑,粉底都遮不住憔悴,他明白莱娜对‘Y先生’心有余悸,不彻底挖出底下的势力她会一直担惊受怕,而他正好也有些和‘Y先生’有关的东西要查。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说:“我是五年前进乐园的,那时候乐园就是个普通雇佣兵团,挺正常的。”不然他也不会加入了,他对什么哨兵至上一点兴趣也没有,这种屁话听听就罢了,和平年代煽动极端情绪,难道还真指望能推翻政府吗? 乐园是从三四年前才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松散的组织被整合重构,人员也迅速扩张,加上些洗脑宣言,很快就有了反动势力的雏形。那段时间乐园大换血,图耶却一直留了下来,他除了不合群,表现一向不错,是个好用的打手。而他想着去哪儿接活儿不是接,一个人单干太麻烦,反正他无所谓上面人打算做什么,给的钱够又刺激,这买卖不亏。一来二去,就在乐园呆了足足五年。 图耶没怎么关心组织里的变动,但身处其中,多少有所耳闻,大概听说是换了老板,新的资助人来头不小,有钱有势,出手比之前那个大方多了。 莱娜听完图耶的分析陷入沉思:“乐园的新老板会不会就是‘Y先生’?你见过他吗?” 图耶摇了摇头,莱娜失望地垂下眼,说:“信息太少了,仅凭一个实验证明不了什么,更别说顺藤摸瓜把‘Y先生’找出来。” “你且省省力气,不是报给高塔了吗?先让他们查着,这么大个机构总不是放着好看的。”图耶囫囵吃完饭,擦擦嘴,打了个哈欠,“回去吧,我昨晚没睡好,困了。” “你倒是会省事儿。”莱娜鼓了鼓腮帮子,她手上的通讯手环忽然振动两下,低头查看的功夫图耶已经起身走出去几步,她关掉显示器追上前,急声道:“说什么来什么,情报处那边叫我过去一趟,你自己能不能回去?” “你忙你的,”图耶挥挥胳膊赶人,很快又把手重新插回兜里,缩着脖子头也不回地往医疗中心走。没出来前嫌屋里闷,出来以后嫌外面冷,被风这么一吹,他冻得脑仁儿疼。 莱娜约好下次再来看他,拎起包就走。图耶一个人回到病房,却发现床上的铺盖消失了,芬利陆陆续续给他带来的衣物和日用品也被打包好放在桌上,一派让他收拾东西滚蛋的景象。 “?” 图耶拉住路过的护士,好巧不巧,又是那个胆小的姑娘,他冷下脸质问:“怎么回事儿?” “图……图耶先生,”小护士不敢看他,低着头委委屈屈地回话:“您,您没遇见洛伦佐博士啊?” “和拉维尔有什么关系?”图耶不明所以。 “他给您办了出院,您没在病房里,他出去找您了。” “他给我办什么出院?”图耶声音稍微大了些,小护士抖了一抖,撇着嘴小脸皱在一块,眼看就要流眼泪。图耶不好再吓唬人家女孩儿,缓了缓语气说:“算了,你告诉我他往哪边走的,我问他去。” 小护士吸吸鼻子,给他指了方向,全程埋着脑袋避免和他对视。图耶不爽地转身,心里还在嘀咕,高塔里的人果然都有病,说句话能吓成这样,他会吃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