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林堂只剩下两天不到的假期，他在网上搜了地址，算了算大概需要的时间，发现他的这点时间只够他见一个的。

    斟酌再三，林堂决定还是得去，去见他的生父，他的生父叫许聪生，就住在省城，从那里回他住的地方交通也方便，至于他的生母，因为离得太远还是在小县城，只能等大学之后了。

    急于见面的林堂在去的途中还被当地黑车师傅宰了一顿，接近一小时的车程要了他三百块。

    下车的刹那，林堂的身体一直在抖，腿也险些站不稳，他仰头望着眼前老破旧的筒子楼，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推荐人并不记得林堂生父具体住几单元几零几，不过这栋楼太破旧了，像大宅院似的，家家户户都在外面走动、做饭，孩子们都在最中间的小广场玩耍嬉闹，很是热闹，林堂觉得他随便问一个都肯定认识他生父。

    于是他走上前，问了门口洗衣服的阿姨：“阿姨，我想问下您知道许聪生家在哪吗？”

    听到“许聪生”，中年妇女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抬起头便看到了林堂的脸，不禁咋舌：“造孽啊，你怎么和许聪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喂，许聪生！许聪生！你过来啊！”她扯着嗓子朝前方带孩子家长群喊去。

    没一会儿，一个戴着眼镜，中年男子打扮的男人走了过来，身后还搀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

    中年女人说的没错，林堂只一眼便确认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亲生父亲，DNA可不是闹着玩的。

    中年眼镜男同样如此。

    他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脑子转得飞快，很快便想到了年轻时犯下的错，脸色立刻变了。

    “我……”

    林堂刚开口便被许聪生冷冷打断：“谁让你来的？”

    警惕的表情，冰冷的话语。

    林堂的喜悦一散而尽，他都不知道怎么该如何面对。

    “是赵华颖让你来的？”男人再问。

    林堂知道那个名字，是他生母的名字，他连忙用力摇头。

    男人往后退了两步，握着女儿的手也更紧了，他注视着林堂紧张窘迫的神情，又看了看四周，于是轻声说“这里说话不方便，去我家说吧。”

    林堂刚踏进家门，许聪生立即把门关上，同时把儿子叫出来。

    小男孩大概十来岁的样子，看到林堂也很紧张，许聪生让他带meimei去房间，并叮嘱这件事不可以告诉mama。

    小男孩懂事的点点头，带着meimei走了。

    男人招呼林堂坐沙发，自己则是给林堂拿了一听啤酒。

    面对生父递过来的啤酒，林堂又想维持礼貌去接，又不太想，挣扎片刻，他还是缩回了手，说：“谢谢，不过我不喝啤酒。”

    男人没半点犹豫径自把拉环拉开，自己喝了起来。

    “那个……我是……”林堂脸涨得通红，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他父亲看到他这张脸也该是认出他了吧。

    许聪生也在做思想挣扎，因为他的平静安稳得如一滩湖面的人生突然被丢了一枚炸弹，那样的让他猝不及防。

    很快，林堂便看到生父对他露出温柔的笑容，那笑容他只在小时候看到别的孩子爸爸露出来过的，心跳登时加速。

    许聪生从对面的沙发站起来，走向林堂，在林堂身侧坐了下来，两个人的腿贴着，林堂感觉到了温暖。

    许聪生笑容更甚，他一只手抓住了林堂紧张的手，抚平，说：“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生的。”

    林堂眼睛瞪得大大的，用力咽了口唾沫。

    “叫什么名字呀？”

    “林……林堂……”

    “是赵华颖让你来找我的么？遇到困难了？”

    林堂摇摇头。

    “你是我亲生儿子，你骗我做什么，我只想帮你。”

    “不、不是，我是从我养父母那儿出来的，我还没去见我mama，我——”

    男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冷漠，转而继续微笑。

    “哦，我还以为你先去找你生母了呢，怎么，新家住的不开心吗？”

    林堂踟蹰了一下，点点头，“我还是更喜欢和你们在一起。”他鼓起勇气道。

    许聪生眼角微微抽搐，依旧皮笑rou不笑，“哦，这样啊，你把事情具体说说呗，别害怕，有啥困难说出来就行，害怕你亲爹害你吗？”

    两个人谈了足足快一小时，直到房间里的孩子哭着喊饿才结束。

    林堂再一次回到了筒子楼门口，生父许聪生恋恋不舍的向他挥手，林堂机械的同样挥着手，又下意识捏了捏鼓起来的上衣口袋。

    等到他坐上了火车的时候，恍惚才终于结束。

    上午的那番话完全是在温暖、充满爱的环境里进展的，生父声音温柔、慈祥，望着自己的眼睛也是充满了爱意，可是他的话却让林堂非常的寒心。

    生父说他一直都记得林堂，从当年被迫送走林堂起，他每一天都是活在悔恨当中，可是那时候太穷，没钱去，加上一直瞒着双方家长更不可能把孩子接回来，他是那样的看重他的孩子，以至于他无法原谅那样的自己，孩子送走后他便和赵华颖约定此生不再见面。

    再后来，他结婚生子，对他的大儿子和小女儿甚至宠爱，几乎达到了溺爱的地步，周围没人不竖起大拇指夸赞他是好奶爸，所有人不知道的是那也只是他把对林堂的愧疚弥补给了后来的孩子罢了。

    “林堂，我知道你一定是想跟爸爸一起生活，我又何尝不想呢，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的家只有这么大，如果你出现了孩子他妈一定会和我离婚的，那你的弟弟和meimei以后怎么办啊，你忍心拆散一个完整美满的家庭吗？”

    “林堂啊，是爸爸对不起你啊，爸爸没用，没有钱给你一个好的将来，还让你离我而去，爸爸的心太痛了。”

    “我的好儿子，这是爸爸的手机号码，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爸一定会来帮你的。”

    “来，这几百块钱你一定要拿着，给自己买点好吃的，你考上那么好的大学爸真是太高兴了，是爸无能啊，不能从小陪着你。”

    “林堂，你已经是大人了，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了。”

    “你弟弟meimei吵着要吃饭，爸不能送你到车站了，实在对不住啊。”

    “再见啊，我的好儿子。”

    何等温暖，何等残忍。

    自始至终，对方都没让林堂有机会叫他一声爸。

    林堂望着手机屏幕里的号码，手指已经触碰拨打按键，心颤抖着，咬了咬牙，还是松开了手，倏而继续触碰、松开。

    几个来回下来，林堂已是做足了准备，坚定有力的按了下去。

    嘟嘟……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您稍后再拨——”

    啪。

    快速合上手机。

    林堂下意识把脖子挪向窗户，窗外那一排排金灿灿的稻田在灿烂的夏日骄阳下色彩格外的鲜艳、耀眼，哪怕窗户阖着，林堂也像是能感受到夏日的风拂面，那般的生机盎然。

    他的心瞬间揪紧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手机铃声响起。

    他慢慢打开手机，是他生父的号码。

    慢慢按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声音很低，语气急促，一上来就给他道歉说孩子妈在家，对他管得严，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给他回拨电话。

    “她没有说什么吧？”

    “没事，感谢你的配合，楼里人都只当你是我亲戚家孩子，她没怀疑。”

    “那太好了。”

    “哎，她又找我了，下次爸在打给你哈。”

    快速被挂断，林堂的叫爸爸之旅再次被终止。

    怎么会这样呢。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他的父亲肯定早就结婚生子了，林堂也看得出他对那两个小孩很是关爱。

    “至少，他们会在亲情的关爱中长大，比我过得好。”

    林堂把脸贴着冰凉的玻璃，望着窗外，喃喃自语。

    他又在想，是不是mama也有了新的家庭，那么有着血缘关系的他是否能被她接受呢，会和爸爸一样吗？

    他第一次对找亲生父母感到阻力重重。

    “还是要去的。”他告诉自己。

    回来的旅途林堂坐过了站，以前根本没坐过火车的他非常的害怕自责，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列车乘车员联系了火车工作人员教他怎么补票回去。

    当林堂终于踏入所生活的土地时，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想哭。

    他像行尸走rou般回了宿舍。

    之后的日子林堂依然没什么精神，常常表情呆滞，做事时也时常走神。

    许聪生没有再给他打过电话，他同样也是。

    和他一起的同事发现他的异常，也离他远远的，对他议论纷纷，猜测他是因为学业或者情伤。

    到了快开学的时候，顾洲果真给林堂打了电话，和他约定好时间，并说到时候会开车来接他。

    林堂还是很忐忑的，在等待的日子，他就犹如等皇帝翻牌子的嫔妃，欣喜又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