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耽美小说 - 苏某人的七世秘辛在线阅读 - 第二十二章|是枯宅不是古宅

第二十二章|是枯宅不是古宅

    苏孟辞生前学过许多杂乱手艺,诗词字画、医术药理、卜卦解灾、天文星象,这些尽是一知半解,但偶尔也真有用处。

    比方他今夜站在门前,看着头顶天色,便觉着明日定有大雨,或许今天夜半便要开始下了。

    而偏偏在这样的天气,危应离要带他出门。

    夜风一吹,他打了个喷嚏,还未直起腰,便有人上前将他牵住,那人手掌又大又暖,热意从他手背直涌上肩头。

    危应离一牵住他,便立即拉他上车,生怕他吹风受凉。

    同行的除了车夫,再无旁人,两人坐在车内,还是危应离亲自倒了热茶给他。

    “我们去哪儿?”

    他听车外声响,不像是往城中闹市,倒越走越幽静了。

    “今夜外宿,赏星观月。”危应离对他体贴入微,接过见底的茶杯,摸他两手仍旧微凉,放下茶杯后,便又提壶倒满,递了给他,接着说,“去的是城郊一处旧宅,颇有前朝遗貌,宫殊连说,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蓦地听见那三个字,他一口茶没有咽顺,呛得猛咳起来。

    危应离急忙把茶杯接过放下,扭过他肩,焦急地抚他后背。

    “哥哥怎么了?”

    “咳咳……”他低头轻咳,扶着危应离肩膀,抽出一只手摆了摆,“没事、没事……”

    车内昏昏,他又埋着头,全然没有瞧见头顶危应离骤冷的眼眸。

    危应离低头看他,抬指揩去他嘴角湿润,才慢慢将他扶好,又因道路崎岖,车身晃荡,不得不将他拥在怀中。

    他实在运气不好,或者该说,倒霉到了极处,连路上坑洼碎石,也都在他这侧车轮之下,使他不住朝危应离那边颠撞,只得老老实实靠在弟弟肩头。

    即便是他这样的大男子,抵着这样宽阔肩头,靠着这样硬挺胸膛,扶着这样紧瘦狼腰,也不免有种安心放心,以致依赖依靠之感。

    就像人需要房屋遮蔽阳雨,需要床被抵御冬寒一般。

    伟岸如他这般男儿,也不能免俗,只要仍是rou体凡胎,便不由如此。

    他甚至将两眼闭上,真如冬夜冷雨时,掩门居于广厦之中,脱衣卧于暖被之下,何其惬意。

    直至他听见一声浅笑,笑得无边温柔宠溺,好听得使他耳中如有绵雨柔洗,春华乱绽。

    这一笑使他猛地坐起身来,却对上危应离凝僵的俊颜。

    “我……”

    “哥哥不用说了。”危应离有如被人狠狠掌掴一般,黯然神伤侧过头去,抬手抵头倚在车窗旁,望着风撩窗帘间,外头的冷寂夜色,之后一言不发,甚至两耳闭塞。

    苏孟辞便不再言语,端正坐好,很是严肃,奈何他还是倒霉,身下车轮磕噔磕噔不住轧着障物翘起,使他一下一下往身侧歪去,即便两手扶壁尽力稳住,仍是摇摇晃晃起起落落。

    一次车身歪斜极狠,他就要滑脱出座摔在地上,却突然被一臂紧紧搂住,恰如鹰隼抓食,能将禽畜带上高空的臂爪一般。

    他立即抬头,颠簸车架里,冷风打两窗穿堂而过,眼前人鸦青的发随车轻荡,身侧手臂抬起,稳稳抵在壁上,使两人坐在原处,不会撞上车壁。

    这得是何等臂力,何等腰力啊。

    而这些,又偏偏是此时他最顾不上的,只因为近在咫尺这张脸,已不只是俊美凌人,贵气无边了。

    即便是不美的人,认真之时,发力之时,搏命之时,也自生一种出脱于血rou的魅力。

    那更何况是危应离了,是这个笔墨难描,仙神难媲的人。

    “哥哥。”

    他瞧见危应离难耐地拧了眉,又瞧见他按着车壁的手五指发力。

    外头的风呼呼乱响,车夫竟还能安坐,这等高超驭术,实在已趋化境,真是高手中的高手。

    只是不知路面究竟崎岖至了何种境地,甚至这时,也又是一翻。

    他已经无处可避了,这一下直直往危应离身上撞去,只盼危应离撑住,却见他弟弟猛地放下了手。

    嘭的一声,他却并不疼,反倒觉得十分柔软,眼前是一对如墨的翅膀,忽闪了两下,分明是睫毛。

    他亲在了危应离唇上,而危应离的肩,狠狠撞上了车壁。

    车身突然又横平回去,他只道这回躲不过了,却猛然被人压入怀中,横臂一搂,两人向后滑去时,一只手稳稳按住车壁。

    分明夜风凄寒,可他却浑身暖热,心如擂鼓。

    他埋在危应离怀中,鼻梁将将越出危应离肩头,这人的肩膀胸膛分明十分硬挺,可拥着他时,又比绒羽还要绵柔,使他陷在其中,安安稳稳毫发无损。

    他心中涌入抹纷杂情绪,脑海里一时想了许多,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想。

    总之不知怎的,他这一刻,好像突然跳脱出了rou身,得了许多指点,解了许多迷津,可又好像见了开阔,偏偏再遁入死窄暗道。

    一时有种说不出的心软心疼,看破红尘万念俱灰。

    到头还是不知怎的。

    危应离推了他的肩,却不曾想竟见他双眸湿透,一时心口剧痛,好似被撕做了万千碎屑。

    “哥哥!”危应离急忙搂住他腰,微微将他挺抱在怀里,看清他的脸,悔恨地说,“哥哥怎么了?哥哥要不想去……我们、我们这便回去,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

    他竟不知自己一副落泪模样,借着危应离目光,抬手一摸才知道。

    他一边摇头,一边攥住袖子擦眼,果然眼泪就像突然滴落进来的雨水一般,并不是涌泉似地自己流出的,所以擦一下便干了。

    “就是风大,方才吹进来沙尘了。”

    危应离听他声音无恙,却还是不放心,捧起他的脸,看他两眼也不发红,才稍稍冷静一些。

    “那我抱着哥哥,哥哥到底愿不愿意?”

    他对上危应离的眉眼,心知理应自重,却忍不住说:“抱,便抱吧……”

    危应离低下头来,目光如炬,更进一步。

    “那我亲了哥哥,哥哥到底情不情愿?”

    “亲就亲吧……”

    危应离好似千斤镣铐也拉不住的洪水猛兽般,更加逼近,双眸要将他衣裳剥去,皮rou看穿。

    “那我睡过哥哥,哥哥究竟,爱不爱我?”

    他望着危应离的眼,只觉此时这双眼,比他离魂所照的桃木镜,还要使他想躲,将他灼烧。

    在此万钧之时,车马突然一停,他蓦地往前撞去,好在危应离立即将他搂紧。

    车外一人轻佻奉承地说:“道阻难行,辛苦侯爷寒夜驱车,房舍已备好,侯爷快携令兄下车吧。”

    宫殊连说完,见车内没有动静,便想到什么,笑容暧昧地轻咳一声,体贴道:“若有不便,也可牵车直入内院,待二位……事了,再自行下车罢。”

    “不必。”危应离淡然撩开车帘,看他一眼,然后提衣跃下车去。

    他退避一些,让开地方。

    苏孟辞躬身出去时,他弟弟已然伸手来接,他只是一握,便被稳稳搂抱下车,连脚凳都省了,车夫在车上不用动,便直接将车驾去院后了。

    危应离神色平平,也未与他对视,与他前后错开一个身位,就拉着他进门。

    宫殊连一身锦衣,在暗夜里烛光一照,华贵得熠熠生辉。

    他先举起两手作揖,又慢慢躬低身躯,极尽谦卑讨好:“侯爷和令兄大驾光临,实在蓬荜生辉,寒舍偏僻,若有不周,还望海涵。”

    危应离道:“只是租的宅院,何必主人家做派?今日同游,没有谁做东的说法。”

    宫殊连这便直起身来,笑道:“侯爷说得是,咱们皆是朋友,若有什么,还得一起担待。”

    危应离目光冷冷,“称不上‘皆’字,在场我也只和你算朋友。”

    宫殊连略一思索,迎合道:“确实确实,我和危大公子没什么交情,却能请来,只是因为,他是朋友的兄长。”

    宫殊连这样说话,真叫他浑身一冷,只是前世宫殊连笑里藏刀的对象是他危应留,而这一世变成了危应离。

    宫殊连与人结善,必是有利可图,同样,若有需要,他也谁都能害谁都肯杀。

    想到此处,他眼中不免有些戒备敌视,也下意识抓紧了危应离的手,他真怕这一世,危应离躲了亲哥哥的谋害,却又迎上这阴险之人的诡计。

    危应离自然因为哥哥的手而望了过来,见他哥哥神色不佳地瞧着宫殊连,活像是……看见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挖了出来一般。

    一时间,他的脸色便阴沉得吓人。

    宫殊连看在眼里,只好刻意不与危大公子对视,即便他心中好奇极了,有如无数柳条悄悄挠着,可他仍不能去探寻缘由。

    好歹得,避着危应离不是。

    “庭院屋舍都已打扫干净了,二位先进来看看吧。”

    宫殊连从门边让开,进门前,苏孟辞抬头一望,想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不看还好,一看便吃了一惊。

    只见头顶门匾老旧磨损,字迹模糊,可怕的是灯笼映照下,竟见匾上血迹斑斑,两侧石门框也有些腥红发黑的颜色,顺着往下看,这才发现两侧门边也有点点血迹。

    而匾额上的字,初看以为是“古宅”,再看,原来有个“木”字被血迹遮盖难辨,其实竟是“枯宅”。

    他一时汗毛直竖,不由朝危应离贴去,只觉弟弟的手臂十分温热,让他暖和了许多。

    他心有诧异,自知自己如今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所以只靠双眼,一时辨不出真假。

    危应离自打到此,都没有什么异态,难不成这宅子施了什么障眼法,被他不小心窥探了?

    宫殊连的目光从他煞白的脸上扫过,随后也望向头顶,澹然地说:“高处这陈年血迹,实在是清扫不去,不过院内就少了,屋舍里的,也尽量遮盖住了,无大碍的。”

    宫殊连说着又看向他:“危大公子害怕吗?若是怕,就多跟自家弟弟在一块儿,出不了事的。”

    他拧眉,想起记忆里五道将军的脸面来,学着那股怒相,叱道:“这是什么地方?”

    “哦,危大公子或许不知……”

    “只是死过人罢了。”危应离突然开口,并低头按住了他抓着自己小臂的手,“成了所谓凶宅,就一直荒废,其实不过世人胆小,才有那样流言,哥哥不必怕。”

    此时头顶闷雷一响,轰隆隆,一片惨白照下来。

    他死过一回,能与黑白无常勾肩搭背,连酆都大帝都跪拜过,只差没有亲身到阿鼻地狱游历一番了,其实并不怕鬼。

    他深知,人比鬼更可怕,所以此时才觉得瘆人、荒诞。

    恰好风吹得灯笼乱摇,淡淡红光荡得水液一般,他往院内望去,里头倒显得清静淡雅,没什么不对。

    他又打一个喷嚏,危应离立即将他搂住,带他进门,站在廊下避风处。

    宫殊连说:“侯爷带兄长往里头正房去吧,我和……”

    他顿了一顿,“在东西侧房。侯爷歇一歇,再来院中亭内赏月饮酒吧。”

    危应离点了点头,怕哥哥吹风,便没有直穿内院,而是沿廊下绕过去。

    正走至东边侧房,就听见一阵响动,房门嘭地被推开,一位华贵公子急匆匆迈出来,带着惊喜、期盼,又几分怅然若失地,朝这边寻望。

    苏孟辞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苏孟辞。

    这张脸还是记忆中的年少俊美,却丝毫不见往日凌人意气,只显得寂寞可怜。

    他一时没想太多,心中只觉愧疚。而恭必衍紧握着拳,似乎有种冲动,又只能强忍不发。

    两人现下,不能说什么,他于是收回目光,好像并不在意,装作没有看见,径直往前走。

    危应离也紧握着他,隐隐皱眉,步子比先前快些。

    理应如此,不加停留,也不言一语,可与恭必衍擦身而过时,他余光却瞥见屋内一道幻影。

    他立时扭头,正正看得清楚,屋内当间,一片白影悬在半空,挨近房梁处是乌黑杂乱的长发。

    他眨了眨眼,那人影竟动了动,头发下露出一只眼来,朝他这儿看了一下,突然满目惊恐,哀嚎一声,鬼影像被卷入漩涡一样,扭曲着脱下房梁,倏地穿墙而走。

    苏孟辞转而看向恭必衍,瞪得使劲,生怕他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是要危及性命的。

    “你、你身子可有不适?”他伸手握住恭必衍手臂,上下摸摸,还推着恭必衍转过身去,看他后背。

    恭必衍愣了一下,恍若梦中般看着他。

    他正手忙脚乱,身后危应离却猛地将他的手攥住,发力将他拽到怀中,让他再也碰不到身前之人。

    他只见恭必衍抬起了头,往他身后望去,眼神有些愤忾。

    “我……”恭必衍又垂眸看他,原本想说自己无事,却突然说不出口,因为他时时心如刀割,难过极了,实在无法强颜欢笑,说他好。

    他一点也不好。

    “哥哥。”

    这一声落在苏孟辞耳侧,他弟弟咬着他耳朵沉声说:“咱们走吧,哥哥。”

    他左右为难,想起方才所见,实在不安心,不能教恭必衍一人待着。

    恰好此时宫殊连听见声响跟了过来,他急忙一挺身,对恭必衍道:“你和你堂兄一起,不要一人待着,最好在院里空处……”

    恭必衍乖乖地问:“在院里做什么?”

    他顺口说:“等我。”

    可即便他压低声音,这两字也被危应离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完欲走,却发现危应离停在原处未动,回头一看,只见这二人皆笔挺如剑,目光如刃,尤其是他弟弟,那双眸极其桀傲冷煞。

    他试探出声:“危应离?”

    危应离下颚线紧绷,花了几个眨眼的功夫,才暂且压下妒意,转过身来拉了哥哥就走。

    他弟弟步履如飞,拽得他就要脚不沾地了。

    快到正房时,他却觉得那灯火通明的屋室阴气极重,突然之间,几道鬼影狰狞逃出,就像方才那鬼一般,迅疾地消失在夜色里,不知躲去了何处。

    危应离将门推开,他慌张四望,屋内干干净净,没留一丝诡异气息。

    他边往里走边各处打量,走到桌边就顺势坐下,而危应离却转身望着门外,留了个冷漠的背影给他。

    他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却不知如何排解,悄悄摸了摸红绳,那疙瘩果然缠得更紧了。

    “哥哥有什么要说的么?”

    他想了想,仰头道:“你今夜,不要离我身,记得时刻和我待在一起。”

    危应离猛地侧身回眸,诧异地看着他。

    “哥哥说什么?”

    “我说……”他不觉耳尖发烫,心一狠说,“你、你别和我分开。”

    危应离立刻跨过来,握着他手臂半蹲下去,仰头痴痴看着他。

    “只有今夜吗?”

    他心脏狂跳,rou身好像都要被震裂了。

    “还有明日……”毕竟何时回家,还不清楚。

    危应离满眼深情,哄人一样温柔:“也只有明日吗?”

    他突然似懂非懂,看着危应离的眼,只觉得轻飘飘,晕乎乎,想说话,又不能说。

    危应离叹一口气,垂下头来,“无妨,不差这几日功夫。”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去拿帕子湿了水,过来替哥哥擦了擦脸手,然后自己也去洗了洗。

    苏孟辞自己沏了茶,倒了两杯,待危应离过来,便递了一杯给他。

    危应离却不接,反而拿起他喝过的那杯,将沉的半杯浓茶喝了。

    苏孟辞其实仍有些担心恭必衍,但太急着出去,又显得刻意。

    危应离在他身前解了腰封,重新束好,左右护腕也绑紧一些。

    自家弟弟身姿俊逸,在灯影下咬着护腕细绳,举手投足都教人挪不开眼。

    待危应离回眸看他,他都没来得及避开。

    那双眉眼漫上笑意,危应离走近来,伸手盖住他的手背,撩衣在他身旁一坐。

    他趁机问起心中疑惑:“这宅子,到底出过什么命案?既然都说是凶宅,为何要租了来住?”

    危应离说:“不过是个富商全家,被山匪屠杀的案子。所谓凶宅,也不过以讹传讹,多半只是有人买了房地又想毁约,才编些害人的故事,实际并没有发生什么。这宅子几度易手,售价奇低,宫殊连想买入,便先来看看。”

    “那他自己看就行了,为何还请了人来?”

    “没有什么缘由,只是一时兴起吧,又或许他也想,试试那些传闻有几分真假。”

    “传闻……那不就是闹鬼吗?”

    危应离温柔一笑,靠近一些护住他,“哥哥就是怕,才不许我和你分开吗?”

    他直言:“我不怕。”

    危应离眼神guntang,将他下巴一挑,热气从唇间落在他脸侧。

    “那哥哥就是承认,对我别有用心了?”

    他好似成了火炉上的沸水,尤其被危应离气息浇洒过的地方,烫得不行。

    “我,我是担心你……”

    危应离一笑,“哥哥说什么,便是什么。”

    两人的唇随即贴在一起,又软又烫,很是舒服,他不禁闭上了眼。

    危应离格外温柔,只是双唇与他相贴相蹭,最冒进也不过探舌舔过他唇缝。

    两人分开时,眼底都有些泛红。

    房门未关,恰好宫殊连来了,站在门外敲了敲门框,客气道:“酒水瓜果已经备好,我先去亭中相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