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萍水相逢仇深似海

    昨夜下过一场大雨，洛瑄璟不知道为什么睡在端亲王府里，只记得买了一盏孔雀花灯在大街上玩，还没来得及带给宁涵郡君看，便没了记忆。

    正想起身，一动身子便觉得喉咙间一口腥甜，吐出一大口黑血，突然屏风后的仆从鱼贯而出，将他扶起来，宁涵郡君一听动静，便冲进来，将洛瑄璟扶起，靠在自己怀中，房里还比平常多了一个高瘦的身影，是一个法师模样打扮，浑身脏兮兮都是泥土的男人。

    像极了昨夜想戏院楼下被板车拉的那具尸体，可他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宁涵郡君一夜没睡，想好了一套说辞：“昨夜表弟喝醉玩花灯，不小心摔了一跤，那花灯把你衣裳都烧掉一角，是这位幄风法师救了你。”

    幄风微微点头：“是，是这样的。”他一站近便有一股子死人味，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就像是一股陈旧得像一个积满灰尘的白骨架子味道。

    “来人，重赏幄风法师。”洛瑄璟本能地直接就赏，只觉得头晕乎乎的，靠在宁涵郡君怀中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幄风只轻轻尴尬道一句：“王爷早已赏过了……”声音小的压根听不出来。

    宁涵郡君怕有什么后遗症，便拂手让管家带幄风梳洗，让他留在端亲王府，好好招待着。

    那洗澡水换了三次都还是有些泥色，他带发修行，他的头发平常人还要长很多，发丝里全沾满泥土，连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玫瑰念珠都沾满泥尘，整个人像是在土里挖出来似的。

    洗了三个时辰，才浑身洗干净，换上一身干净玄锦白衣，看清楚那眉眼，确实清俊儒雅，放教坊司不是头牌也是二把手的料。

    他就差一点点就飞升成仙了……

    幄风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是神仙。

    避世修行了三百多年，熬死了身边无数人，七八十岁的时候看着自己长得还和小伙子一样，怕被人说自己是妖怪的闲话就躲进深山，与世隔绝，终于修成正果，眼看要得道成仙了。飞升必须毫无俗世纷扰，红尘全断。那拉板车的人是个猎户，之前受过他一丝恩惠，幄风在深山老林救过他一命，所以猎户葬他是在报恩，碰巧的是猎户的板车撞上一架马车，洛瑄璟想得个清静，随手一赏，反而欠了他一丝恩。

    红尘未断，不能成仙。

    幄风那思想就是有点守旧，他觉得还就还了，迟点成仙就迟点吧，从郊外的薄棺之中爬出来，连夜跑进端亲王府，用自己的法术和修为救回洛瑄璟。

    将一个已死的人救回去，耗了快三百年修为，这样大概足够报了那一锭银子了吧？

    幄风没想过留下来，只是想再算算自己渡劫飞升的日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突然发现，算不出来了，而且还觉得有点饿……自己已经三百多年没吃过东西，这一股久违的饥饿让他异常害怕。

    他在房里如平常一般打坐，始终无法静心，听到府里有动静，洛瑄璟又醒了，想回恣王府，宁涵郡君说端亲王府离恣王府远，这几天风大，怕路上撞风，要把他留下住几天。

    毕竟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人都比旁人多一缕天魂，大多修行者都是老老实实修炼。本来的萍水相逢和阴差阳错，将幄风和洛瑄璟紧紧捆绑在一起。

    当他在讲述这个故事到这一段的时候，其实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刚到满月庭院的灵魂，人生地不熟，听故事的时候问道：“后来呢？该不会是俗套的在一起谈恋爱私奔双宿双飞，从此法师和王爷过上双宿双栖的生活吧？”

    讲述到这一段的时候，男人点了一口烟，深深吸上一口：“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完满的结局，此时的我会独自出现在满月庭院吗？”

    “幄风最后成神仙了吗？”

    “那你是洛瑄璟，还是幄风？或者你就是宁涵郡君？”

    “别又是那情情爱爱的故事，早腻了。”

    男人没有回答这些问题，继续往下说。

    幄风那晚急着救人，将自己的修为大多数都给了洛瑄璟，只要把气续上，伤口复原，洛瑄璟便没有生命危险，一开始幄风想偷偷取回自己的修为，却没有办法取，只能一直待在洛瑄璟身边。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洛瑄璟才知道自己身上有他的修为才能活下来，便想还回去，但都没有办法，只好老老实实听他说的修行，修行到一定程度就能用法术将自己的修为传给其他人。

    幄风没了几百年道行，又入了尘世，自然就多了不少羁绊。

    萍水相逢的二人没有任何感情加持，洛瑄璟突然多了几百年道行，如同是一个新的惊喜，他的母妃和端亲王家的世子妃是同胞姐妹，母妃深深被端亲王从前的贪墨案牵连，贪墨案的时候皇上还是太子，洛瑄璟还在母妃肚里，太皇太后遗命要先皇保弟弟端亲王一家，所以他还未出生就被牵连失宠，早就没了继承资格。

    从小就知道自己结局的他，想利用幄风的法力加上自己的修行，意图翻身。

    那便是邪魔外道。

    幄风眼睁睁看着洛瑄璟用自己的法力作恶，亲手害死兄弟，谋朝篡位，四舍五入，那些人命也有一部分沾了自己的血，幄风向来慈悲，不忍心看到洛瑄璟一错再错，甚至，走入了满月庭院。

    修行者的圈子之中，只要知道满月庭院，基本是不屑甚至唾弃，也甚少有修行者真的敢和满月庭院做交易，毕竟知道这里水有多深，修行者基本都是那些结局，要么成仙，要么死了就死了，听话去投胎，要么不听话就把自己耗到灰飞烟灭。

    幄风还没死，走进了满月庭院，要求取回自己给洛瑄璟的法力，哪怕背上他造成的杀孽也可以。

    那时满月庭院的商场还是一间铺子，里面坐着好些伙计，霍璇璱平常就坐在铺子前的戏台梨树下看戏，见活的法师过来，觉得还挺有趣，便随口让伙计应了这桩生意，想看到底能出点什么事。

    当夜，伙计便干活将洛瑄璟的法力还给幄风，但这段日子以来，洛瑄璟自己修了些邪道，用十道紫符杀了去干活的伙计。

    敢碰满月庭院的员工就是作死。

    但此时的洛瑄璟早已将自己的兄弟和父皇都杀了，自己登基，而且众叛亲离，身边只剩宁涵郡君，奈何作孽太深，宁涵郡君一届凡人，被恶鬼缠身，终日不得安宁，直接疯癫失智，自残而亡，被鬼差带走的时候三魂七魄都快被弄散了。

    众大臣也不服洛瑄璟为帝，拥护先帝幼弟，也就是洛瑄璟的十一皇叔为帝……

    最终，洛瑄璟自知众叛亲离，孑然一身……坐在空落落的宫苑之中，等待天亮的时候，十一皇叔的兵马杀入皇宫。

    但天明之前，洛瑄璟依旧是唯一的皇帝，长明灯下多了一道影子——那是满月庭院的伙计，准备来取回幄风的法力。

    洛瑄璟没有其他选择，他失去已经够多，身上最后的符篆就是紫色和黑色的符纸，符纸颜色越深，要借的力量就越大，正常都是黄符，红符也甚少有，如果用到紫符和黑符，那都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是什么善茬。

    满月庭院更不是善茬，敢杀霍璇璱一个伙计，看来洛瑄璟是没得救了。

    “都敢得罪满月庭院了，不用想，肯定没救。”

    “幄风的代价是什么？这在当时做这谋朝篡位的事，老板又不做亏本生意，这么大的事，肯定有点……对吧？”

    男人知道自己听众越来越多，寻常说点情情爱爱的蜜糖小故事，自然击不出任何浪花，但这种难得可以打满月庭院脸面的故事，当然能收获不少听众，甚至有的还帮他的香烟点火，让他继续往下说。

    “那你，是谁呢？在这个故事里，你的角色是什么？”

    男人微笑一下看了一眼提出这个问题的人，还有他身边一脸无奈摊手尴尬的人。

    继续往下说。

    幄风向满月庭院租了一段时间的法力，在那个漆夜之中亲手要夺回自己的法力，洛瑄璟犯下的罪孽，幄风要抢回去，便是连那罪孽也揽上身了，幄风向来慈悲，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哪怕不能成仙成佛，也要对得住自己良心。

    这点倒是和冥界有点不谋而合。

    最后幄风和洛瑄璟斗法，和大多数热血漫画里的剧情相反，正义没有必胜，幄风灰飞烟灭，幄风消失了，满月庭院自然也有满月庭院收账的方法，几个伙计把洛瑄璟的灵魂解决了，带回满月庭院，被霍璇璱一口吃掉。

    听众知道这个这么失望的结局，毫无疑问都唓了一句，男人像是一只狐狸一般偷笑了几声，刚刚那个问他在故事里是什么角色的人，调皮道：“阿辞你走不走？不就等了一会吗？又开始说书了是吧？”

    “阿辞你每次躲不知道哪个前女友都过来说书，不累吗？”

    男人起身和二人一起走，留给听众一句：“我就是去陪那几个伙计收账的判官，哈哈哈，你们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