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
等17号醒过来的时候,那个人果然已经不在了,连被面都没有留下他的一丝余温。若非肌肤各处显眼的痕迹提醒,他几乎要以为昨夜不过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春梦。 床边的篮子里放着每天通过投递口自动扔进来的干净衣物,他扯过来费劲地换上,疼得呲牙咧嘴。 某些难以启齿的地方居然还有会酸痛的筋rou存在,真是......长见识了orz 宽大寡淡的白色罩衣垂到膝盖上,遮住了大部分羞人的红印。他刚觉得胃里空落落的,房门就自动打开了,他的保育员推着餐车走进来。 17号记得,自己初见易大夫的时候,觉得他跟所有实验员都长一个样儿:白大褂,黑框镜,瘦瘦高高,少言寡语。 但相处得久了,17号开始坚定地相信,自家保育员就是比别人的要更温柔更和善。 毕竟,当他产生严重的药物排异反应而命悬一线,又或者因为过度思念母亲而整夜整夜地失眠时,都是这个年轻的实验员一直没日没夜地抢救他,尽心尽力地看护他,竭尽所能地陪伴他开导他。 朝小易医生露出一个虚弱但明朗的笑容,17号大喇喇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现在很好。 保育员无奈地摇头。这个小鬼,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心没肺的。但说实话,看到晓晓活蹦乱跳地坐在那里,他的确松了口气。 昨晚是他职业生涯里第一次义无反顾地违纪。易大夫向来是个深思熟虑的人,他很清楚这样做要承担多大的风险。 万一他过于轻信,万一东窗事发,万一......后果他想都不敢想。但他别无选择,只有赌一把。 万幸的是,他赌赢了。 像往常一样熟门熟路地支起小桌板,将餐盘放在宋闻晓面前,上面除了定例的牛奶鸡蛋花卷,还有一小碟白生生的猪仔形状的奶黄包。 “哟,今儿咋这么丰盛~~”小吃货果然笑眯了眼睛,抓起一枚就往嘴里送,边嚼边狡黠地问,“是特意慰劳我的么??” 易大夫很敏锐地发现了他态度的转变,不再像之前那样,对繁育任务消极逃避闭口不谈,反而有心情跟他开玩笑。 看来事情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糟,不过......应该也被欺负得不轻...... 易mama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男孩领口露出的青红交接的痕迹,不免有点心疼自家白白嫩嫩的小猪仔。 趁宋闻晓还在欢乐地狼吞虎咽,易大夫用指纹解锁了嵌在墙壁里的各种医疗设备。宋闻晓早就习以为常,一边吸着饮料一边配合地伸过头戴上监测仪,让他把感应端贴在自己四肢各处。等饭吃的差不多,又躺下做了一些常规检查,从易大夫的表情宋闻晓就能猜出问题不大。 只是掀开衣服露出肚皮的时候,难免让人家看到那些深深浅浅的印记......小家伙努力把自己当做一个没有名字的实验体,想要缓解些许尴尬的情绪。 “今天就好好卧床休息吧,不用去上课了。”易大夫细心给小O盖好被子,哪知那小子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急急地说: “不行!今儿还有围棋特训呢!!” ......这孩子,就知道下棋下棋下棋...... 易大夫又把他按回去:“慌什么,我替你跟‘白泽’请个假好了。” “这哪儿成?!!”宋闻晓一听更不干了,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易大夫按住,可怜巴巴地拖长了声音央求道,“哪次不去这次都不能不去,今天‘他’要来陪练呢......” 易大夫当然知道‘他’是谁: 出身棋坛世家,年纪轻轻就荣升四段的明日之星,也是逻辑学教官‘白泽’特意请来的助教,每次光临都能引发春心荡漾的大型围观现场。 他记得这个清俊少年的名字——景旭。 只是易大夫没想到,小景公子的魅力居然男女通杀老少咸宜。 连自己看着长大的钢铁直男闻晓,也在跟对弈几局后对他念念不忘起来,整天挂在嘴边的都是景旭下棋怎么厉害作风怎么臭屁自己下次一定把他杀得片甲不留什么的...... 不过宋闻晓作为A组专项逻辑学训练营的“编外人员”,跟他下棋的机会相对来说非常有限,因此也就格外珍惜。 作为朝夕相处的保育员,易大夫非常清楚围棋对于这个小少年的意义。因此尽管有种种顾虑,也都强忍着没说,只从推车里拿出一个药瓶放在床头柜上,郑重叮嘱: “那你赶紧把药酒擦了,这是特效药,估计最迟六七个小时后就能消下去不少。”见宋闻晓已经忙不迭地打开瓶盖准备往手上倒,他无语地递上酒精棉球,想了想又补充道,“别乱跑,待会儿有医疗机器人来替你检查......” 考虑到这个小家伙一贯纯情(?)的内心,易大夫犹豫着要不要说出那个词,哪知宋闻晓轻快地挥了挥手,笑呵呵地说:“知道啦知道啦,流程我都清楚,你都叨叨多少遍了......” 易大夫从三年前宋闻晓刚来基地的时候就开始担任他的保育员,非常清楚小家伙什么时候是真没事,什么时候是强颜欢笑。 默默叹了口气,他轻抚了抚小O乱翘的呆毛,柔声道:“闻晓,我给你申请了隐私保护,所以不用紧张。” 所谓隐私保护,就是实验体的某项特定检查记录会被加密,连后台负责诊断的医生都不知道这份资料到底属于谁。 “哦......”圆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忽然拽住他的袖子,急切地问,“对了,你知不知道......” 话说到一半,却突兀地戛然而止。小男生不知想起了什么,白皙的苹果脸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 易大夫不明所以:“知道什么?” “没...没什么...... ” 宋闻晓在自家保育员探究的目光里心虚地低下头,最后干脆丢开药瓶翻身躲进被子里,被闷住的小奶音愈发显得欲盖弥彰: “什、什么也没有啦!!!!我才没......总之还是谢谢你,易mama~~” 调皮鬼又开始没正形地乱叫,易大夫隔着被子敲了敲他的头:“乖乖躺着,哪里都别去,午饭我叫人给你送过来。” 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易大夫才在小朋友忍无可忍地抗议声中被请出了房间。 %%%%%%%%%% 医疗机器人十分尽职尽责,做完检查后还顺便帮他换了床单。 宋闻晓困劲儿又上来了,猫进被子里美美睡了个回笼觉。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正对上好兄弟李恒毅那张笑得分外猥琐的大脸盘子。 “哟!醒啦,睡美人儿~~~” “胡说什么呢?!”宋闻晓嫌弃地把他推开,李恒毅顺势一屁股坐在他床边,露出身后椅子上安静坐着的另一个人。 清秀纤细的少年——乔玉——朝他笑了笑,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 其实同为O组,乔玉和宋闻晓的接触还多一些,但他却远没有李恒毅那么自来熟,总是很内向腼腆的样子。 “你们俩大清早巴巴地跑我这儿来干嘛?”宋闻晓明知故问。 “废话!还能干嘛?!”李恒毅嘴都要咧到耳后根,眼睛眯成一条缝,“当然是来听八卦的啦!” 那边乔玉可不乐意跟他“同流合污”,连忙摇摇头解释道:“我们就是来看看你。怎么样......还好吗?” 最后几个字说得声如蚊蝇,宋闻晓本人还没觉得怎么着,他自己倒是先害臊地垂下眼帘。 ......面皮这么薄,怎么看都不像一年前就圆满完成任务,并且已经有了固定搭档的O组“模范生”。 结果宋闻晓还没来得及开口,李恒毅就兴冲冲地替他回答:“嗨,能怎么样,那必须爽到飞起啊!!!是不是,晓晓~~~” 边说还一边欠嗖嗖地用胳膊肘杵了杵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 “哎我可听说了,公司给你分配了个极品。A组甲等哎……好像还是他们科室‘嬷嬷(实验员)’们最宝贝的心头rou,小傻子你这回赚大发了!!!” 明明“赚到”的是宋闻晓,李恒毅却比他还眉飞色舞。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摆出实验员故作严肃的正经脸: “所以,我有必要替小秦大夫和李老师(估计就是从他们那里偷听到的消息)来进行及时的‘售后回访’——” 话音未落又瞬间变回欠揍的嘴脸,凑过来满眼放光一叠声地问: “怎么样,是不是帅得人神共愤??......技术也很好吧?一晚上几回啊??每次多久???......” 宋闻晓:(=皿=)......老子的搭档好不好,跟你一个来凑数的B组有什么关系?!!! 面对这位口无遮拦荤素不忌的好友,宋闻晓第无数次感叹自己遇人不淑,摆摆手敷衍地说: “还...还行吧。”这仨字显然糊弄不了火眼金睛的李某人,宋闻晓只得红着脸又努力回忆了一下,“体力很恐怖,至于长相么......” 脑海中自动浮现出黑暗里触觉留下的印象: 宽肩细腰长腿,高挺的鼻梁,浓密的眼睫,以及轮廓分明的脸庞和利落的下颚线,还有那似乎总是自带弧度的丰润双唇...... ......总觉得,应该是很好看的。 但说出口的评价却别扭又含糊—— “没、没看清。”宋闻晓眼神躲闪地低头玩起被角,旁边乔玉仔细端详他的表情,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而李恒毅则恨铁不成钢地捂着胸口痛心疾首: “你说说你,咋就这么......是不是没开灯?!!唉,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技术不够,颜值来凑!搂着大帅比哪怕盖棉被纯聊天儿也是一种享受啊懂不懂?!可惜了人家A组精心培育的一颗翡翠天菜,就这样白瞎在你手里......” 宋闻晓听不下去了,伸手在他肩上锤了一拳: “有你这么说自己兄弟的吗?!顶A又怎样?小爷我也是O组难得的特长生好不好?!!别的不说,就下棋那帮A有几个是我的对手??!!!” 说到这里他就底气十足。虽然因为O性插班生的特殊身份,上课的时候必须与其他的A隔离开,只能坐在单面镜后面旁听。但在电脑上实战对局的时候,全班基本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不过当然,跟景旭相比他还是略逊一筹,但对方并非实验体,又是助教,因此宋闻晓没有把他算进去。 一边乔玉也帮腔道:“就是,连‘白泽’都说宋闻晓是百年难遇的天才,我觉得比A甲还稀罕呢......” 他性子很温柔,说话前总习惯先微笑。 宋闻晓有人撑腰,更洋洋得意起来,推了李恒毅一把,扬起小脑袋挑衅道: “有种咱俩现在就来一盘儿。要是你能赢我,随便你怎么审问,小爷我都从实招来!!!” 李恒毅一听来兴趣了,登时拍案而起: “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许反悔!”当下就熟门熟路地从宋闻晓书桌抽屉里拿出平板,仍到床上,“你可真撞枪口上了我跟你说,你哥我刚得高人指点,宋闻晓你完了嘿嘿嘿......” 乔玉也凑过来,三个男孩围在床边打开了模拟棋盘程序,热火朝天地玩起来。 方圆纵横,黑白组合,本是普通人看来枯燥晦涩的头脑游戏。 但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独立天地里,却成了少年们为数不多的消遣娱乐,也是他们周而复始的单调生活中,那道不一样的亮色。 %%%%%%%%%% 其实宋闻晓和景旭的初次见面,绝对算不上愉快。 当时小O才初露锋芒,竟破天荒地被‘白泽’大神收为关门弟子。依据那位神棍的说法—— “这个孩子虽现在水平有限,但进步速度令人刮目相看,潜力不可小视。” 话虽如此,十六岁初来乍到的宋闻晓棋力也就是个很有灵气的菜鸟的级别,因此景旭一开始也没有太把他放在眼里,他当天甚至还没来得及换下高中校服。 少年开始抽条的身形如小树苗一般挺拔,穿着(不知哪所sao包学校的)蓝白镶边制服和条纹领带,如同韩剧里走出来的富家小公子。 他端坐在宋闻晓对面,隔着厚厚的钢化玻璃,不知是高冷还是认生,都不大正视他的眼睛。 ......看起来很弱的样子...... 然而等对局开始,宋闻晓就傻眼了。 没想到这个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的小男生,水平竟然远在自己之上。耳麦里传来‘白泽’指导自己落子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原本答应乖乖听话的宋闻晓却开始有点不甘心起来。 ......好希望,那双清隽透亮的眼睛里真正看着的人...... ......是自己...... 但他到底还是怕输的,又有约定在先,最后自然是赢了。但他知道战胜对方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的导师‘白泽’。 很少有人知道,智商超群声名远播的‘白泽’老师,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完成度极高的人工智能罢了,但在某些领域,电脑或许真的比人脑更灵敏。 水平早已超越同龄人接近职业棋手的景旭同学,还是第一次输的这么惨,看起来肯定是深受打击了,哭丧着一张好看的小脸儿,但到底没有掉眼泪,只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瞪了宋闻晓一眼。 但景旭家已经是国内顶尖棋手的爸爸从小就教育他,下棋最忌讳输不起。 于是小少年狠狠抹了把脸,转回身朝他深深鞠躬—— “......承让了。” 宋闻晓听不到他的声音。玻璃幕墙不仅隔断了触碰的可能,更连对方的每一丝嗓音和气味都尽数挡在外面。 未经标记的O组成员必须被全方位保护起来,最大限度地杜绝所有可能会受到刺激而影响后续实验的情况。 他看了一眼经音软件识别后投在幕墙上的三个字,竟莫名其妙也跟着难受起来,似乎自己真做过什么很对不起人家的事情一样。 其实整件事不过是景爸爸为了挫挫自家儿子锐气,避免景旭因为“天才少年”的光环而过分自负,停滞不前。 景旭自然不知道和自己对弈的是大神“白泽”,只以为输给了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名不见经传的实验体小男孩,顿时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塌了,又急又恼又屈辱,不争气的眼泪打着转就要往下掉。 宋闻晓见他眼圈通红仿佛马上就要哭,也开始慌张起来,急急推开椅子跑到隔断前,拍着冰冷的玻璃想询问想解释。然而对方已经拎起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都哭得跟受气小媳妇似的了,居然还不忘维持礼貌......这特么让人更内疚了好不好??!!!! ......早知道就不帮‘白泽’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了....... 后来李恒毅听了宋闻晓喋喋不休大呼冤枉的抱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胡说八道: “哎哟别是从此看上你了吧?相爱相杀的狗血剧情最带感了......” 最佳损友凑过去无比羡慕(幸灾乐祸)地继续添油加醋: “哎你不知道吗,那景旭可是多少姑娘小伙的梦中情人耶......你是不知道,自从他来当助教,A组那边都挤破了头,男的女的为争那几个围棋班名额恨不得打起来......场面可真是...相当壮观!!!” 作为相对来说可有可无的B组,李恒毅比小O更看不惯那些A们整日耀武扬威的嘴脸,因而此刻很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结果没成想啊,人景旭居然被你这个O组小透明吃得死死地。你这是哪来的狗屎运啊!!” 李恒毅洋洋洒洒一大通,我们粗神经的崽崽却只听进去了前半句,当下皱着小鼻子反驳:“什么狗屎运,叫也该叫桃花运好不好?!!” “好好好,桃花儿运桃花儿运......” 后来,频频被闪瞎狗眼的受害人李某义愤填膺地表示,什么桃花运啥的都太谦虚太客气了。 这俩人之间的红线,绝对不输宋闻晓本人的脑回路——那简直是比钢筋还粗比混凝土还硬,坦克都轧不断的那种。 而对于李恒毅口中景旭有多受欢迎之类的吹捧,宋闻晓一个字也不信。反正这家伙惯会哗众取宠耸人听闻,说出的话傻子才当真。 事实证明,对于景旭这种把围棋当做毕生事业的棋痴来说,一盘棋的伤害可能是巨大的。更糟糕的是宋闻晓出于愧疚,在第二次对弈的时候怎么也不肯听“白泽”的话,完全暴露了自己真实的初学者水平。 结果就是对这位风度翩翩的A组男神,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二次精神伤害。 用李恒毅的话来说,二十一世纪的狗血玛丽苏剧都不敢这么演...... 此后,小景同学神隐了好几个月,连“白泽”叫他来教棋也是找各种理由推脱。 此人也是腰杆挺硬,毕竟“白泽”不但是实验室的核心智脑,在外面的世界也是很有地位的,毕竟现代社会,智慧超群的人(或者AI)总是贡献卓着受人尊敬的。 而对于宋闻晓这样的实验体来说,“白泽”更像是他们的朋友,他们的老师。 闻晓是“对照组”,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从小就被研究员们秘密送到早已签订协议的志愿者家庭,像寻常人一样被抚养长大。 这一点,就和自小被圈养在基地、始终非常清楚自己“实验体”身份的乔玉(O性“实验组”成员)形成了鲜明对比。 直到十六岁生日那天,养母含泪说出了他的身世,宋闻晓的命运,也从此彻底偏离了本以为的轨道。 原来,他并不是普通的孩子,而十六年后的今天,就是他回归牢笼,正式开始履行自己使命的时候了。 其实,基地最初设定的剧本并非如此。宋闻晓应该是在某次检查身体的时候发现“莫须有”的绝症,然后合情合理地被送到基地这个“疗养中心”治病才对。 但科学算不出人心。在十六年的相处中,养母早已对可爱的小男孩动了真感情,以至于到最后关头再也无法演下去。 宋闻晓被强制从母亲身边带走了。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会在冰冷的实验室里再次遇到自己童年最亲密的朋友,最敬重的老师。 “白泽”是实验体逻辑学培养模块的顾问和教官,本体栖身在基地一台被重重保护的特殊机器里,却也可以通过网络和其他终端,与被送养的对照组实验体幼崽们联系,比如通过实验室要求志愿家庭统一配备的“学习机”。 宋闻晓小时候贪玩,那时“白泽”虽然有意引导他对围棋等逻辑游戏的兴趣,却总是收效甚微。反倒是回到基地以后,小家伙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虽然还是没心没肺的性子,却也愿意克服懒惰专心下棋了。 然而“白泽”虽然能教他棋艺,在人际关系方面实在是不太灵光,毕竟他的实体依旧是一组看不见摸不着的电脑数据,因此对于“如何追回赌气的【划掉】男朋友【划掉】命定对手”这件事,他也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 好在后来,宋闻晓棋艺突飞猛进,不仅被破格录取为A组专设围棋训练营的旁听生,而且只用了短短一年就从预备役升到了九品,在外头相当于初段的水准了。所以“白泽”在参加各种线上交流切磋研讨的时候,总是难免有意无意地提到自己这位“爱徒”。 围棋圈子就这么大,所以“‘白泽’大神有一位实力超群身份神秘的关门弟子”的消息,也就顺理成章地传到了景旭耳朵里。 当小景公子西装革履的身影时隔半年再次出现在基地,不仅那群情窦初开的小实验员们欣喜若狂,连向来谦和清高的“白泽”都显得格外热情。 宋闻晓如愿以偿,再次跟景旭坐到了同一张桌前。 尽管仍旧隔着整片的玻璃墙,那小傲娇也依然板着个脸,但终于用实力迫使对方再度面对自己的晓崽崽还是难掩内心的激动,甚至差点手滑弄掉了平板电脑。 不小的动静总算引得景旭抬眼瞅了瞅他。 宋闻晓抓住机会,猛地探身凑到玻璃前,小圆手嚣张万分地点着对方,笑容比盛夏最耀眼的阳光还灿烂。 他说:“记住了,我叫宋闻晓,总有一天会打败你的人。” ...... 自那天算起,他们比过不少于一百场,宋闻晓胜率为——0蛋。就连难得的平手,还大多是靠他撒泼耍赖换来的。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为了一时口嗨吹那么大牛B...... 宋闻晓不甘心地撇撇嘴,指尖点上平板电脑的触屏。两人中间的玻璃墙上投放着全息影像,此刻也随着他的动作“啵”地落下一子,恰到好处地截断了景旭向外扩大的势头。 屏障那边的美少年略意外地瞟了他一眼,然后低头开始认真思考起来。眉目清朗,乌发红唇,好看得像一幅画。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长得这么妖孽...... 最近刚被捅开了窍小O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好整以暇地托着腮欣赏起来。 ......嗯...如果单从外表上看,这家伙也可以称得上是“极品”了...... 回想起李恒毅那不正经的LSP对自己搭档的形容,宋闻晓心里不禁冒出了如上想法,接着忽然反应过来,顿时涨红了耳根。 ......天了噜 (?д?)b!!我怎么可以把一直看他不爽的竞争对手和专门做“羞羞事”的繁育搭档放在一起比较?!太不像话了!!!无论对哪一方都是侮辱!!!! 宋闻晓不禁伸手扯了把额前的头发,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结果就看到对面的景旭正满脸担心地看过来,随着他嘴唇的开合,全息荧幕上缓缓打出几个字: “手腕怎么了?” 小O低头一看,原来罩衣的长袖子竟不知不觉落到了手肘处,露出皓腕上浅浅的青印。那是昨晚跟搭档...的时候留下的痕迹,他本以为基本都消了没人会注意,怎料景旭眼睛那么尖,竟然隔着大老远都能发现。 宋闻晓下意识地就想掩饰,扯下袖子遮住手臂,挤出一个故作轻松的尴尬笑容: “没、没啥,真的,就体能课上不小心受伤了......” ——满口胡言。 宋闻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景旭撒谎。 说真的,能进基地的临时工作人员,怎么可能完全不清楚他们这些实验体都是用来干什么的。 基地里所有人,无论研究员还是研究对象,甚至连负责打扫的清洁工都把实验体之间的繁育任务当作常规流程,并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遮遮掩掩的。 但宋闻晓没来由地就是不愿意让他往这方面想。 或许,正是因为从小被当作普通孩子养大,他即使在基地生活了三年,也还是没能完全把自己看成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小白鼠。 自从平安度过刚来时的“逆反期”以后,他就一直无意识地、谨小慎微地隐藏着自己的不能认同的抵触与不被理解的难过。 唯有景旭,唯有在他面前,宋闻晓才能只当一个对手,一个在除了棋力超群其他都不重要的十八岁少年,而非生来就注定成为生育工具的O组实验体。 所以宋闻晓喜欢跟他下棋,并不仅仅因为他是一个很好的对手,也为着能暂时地摆脱心上沉重的包袱,只需要专心致志地享受和对方思维碰撞的那种美妙的过程。 大概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想让景旭接触到那些心目中过于阴暗和压抑的东西吧。 宋闻晓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知他的表情有多慌张多担惊受怕。对面的景旭紧紧盯着他腕部那一小片淤青,向来清明的眼睛迅速地暗沉下去。 宋闻晓心中一跳,本能地就把手藏在了桌子底下。 ......他终究...还是猜到了吗...... 心虚的小少年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阴沉的表情背后压抑着怎样的自责与心疼。他忐忑地观察景旭的脸色,小心翼翼挥了挥衣袖,继续没心没肺地笑道: “哎呀多大点事儿......也就看着唬人,其实不疼的......” 景旭的目光从宋闻晓努力维系的笑脸挪到屏幕上的对话框,半晌又挪回来,面无表情,可黑沉沉的剪水双瞳却宛如千里冰湖,凝结的表面下暗流翻涌。 宋闻晓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有点不知所措,刚想再解释几句,却见对方闭上眼睛沉默了几秒,再度睁开的时候,已经恢复了风平浪静。 他甚至朝他露出一个温和动人的微笑,若无其事地说:“那好,我们继续吧。” ......呼......好险...... 宋闻晓大大松了口气,仿佛等待宣判的死囚忽然得到特赦,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后面的棋局下得很顺利,或许是景旭发扬绅士风度故意让着他吧。最后数子的结果,宋闻晓竟然赢了四分之一目,取得了和小景老师对局三年来的首次胜利。 小家伙乐得合不拢嘴,草草说了句“多谢指教”就转身欢天喜地跑走了,估计是急着和朋友们分享这个重磅好消息。 被独自留在棋室里的景旭却一直坐着没有动,神色复杂地目送他的背影直到消失,才轻轻地,呼出一直憋在胸中的那口气。 缓缓起身,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隔壁休息室。他反锁上门,开始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脱去温暖的针织衫和纯棉内衬。末了拿起旁边冰凉光滑的蓝白条罩衣,机械地套在身上。 宽大的实验服一直遮到膝盖,胸口照例别着一块长方形号码牌,上面赫然写着: 【A-DZ2908749-0 实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