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耽美小说 - 药棉ABO在线阅读 - 第三十四章 朔月 下

第三十四章 朔月 下

    PS:这是第二更,前面还有一更,别落下了。

    他一直在那里藏到夜幕降临,书咖都关了,才偷偷摸摸地离开了店往立江别苑去。

    芸城临海,夏夜里的晚风都充盈着饱胀的咸涩水汽,像是从眼眸里流出来的什么东西。

    一别将近一年之久,不知道谈云烨现在在哪儿住着,是不是还在这里。

    也不知道他不告而别,谈云烨究竟会有多恼怒生气。

    但夏棉知道谈云烨一定是不会的,除了焦急担心,不会真的和他动怒生气。

    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温柔与优雅宛若天生,那是流淌在血液里、镌刻进骨髓里、融化在灵魂里的东西,永远如少年般剔透纯粹。

    他不是生来就在云端,而是那本性纯净轻盈得让上天只愿意让他在天上自在飘荡,赏心悦目。

    他做过最暴戾沾尘的事情,也不过是在淤泥里翻滚厮打,使用的那双创造美丽、缔造艺术、绘制隽永的手,使用他向来不屑一顾的Alpha香柏木味的信息素。

    目的也只是为了驱逐压慑一个心怀不轨下流龌龊的Alpha,也只是为了保护他。

    为了将他带出脏污的窄巷,带出破败的陋室,带出残暴的江渡横,带出似乎永远没有明亮没有明天的地方。

    用尽各种方式默默无闻地帮助他,一个生来高贵的Alpha却拥有如此细腻绵密的同理心,善解人意、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们这种人本就敏感脆弱的自尊。

    借着作画写生的名义,带他去清晨的小吃街、黄昏的原野上、夜晚的高楼顶……

    婉转小心地救济江雪墨和他,坚持不懈地寄来一张张用心手绘的精美的明信片……

    用画笔给他展示外面广阔瑰丽的世界。游鱼斑斓的大海、巍峨壮阔的高山、如梦似幻的极光、神秘广袤的原始森林……

    那是幽暗晦涩的童年、少年时代里的夏棉,第一次对外面的世界萌生了憧憬、和挣脱一切向上、向外、向着光的力量和愿望。

    可能是谈云烨优雅温柔到没有半分过激偏执甚至病态的强势,他不会像俞骁一样,强势不容抗拒地闯进、杀进深爱着江雪墨的夏棉的世界。

    艺术家没有军人战士的杀伐气。

    他一直在等待,温柔而耐心地包容和等待。以一种隽永深情、温和缠绵的姿态。他说,他等着他走出那片雪。

    始终敞开怀抱伸着那一双手,等着他握上去,带他飞走,或者等着他落下来,给他疗伤。

    甚至在知道夏棉爱着江雪墨以后,还如此体贴入微地照顾着一个情敌。

    因为爱屋及乌,因为他舍不得让夏棉难过伤心,因为他不是那样自私狭隘的人。

    他在温柔起伏、缠绵荡漾的海浪里,一下一下吮吻掉夏棉脸上的水渍泪痕,嘴里眼里说的都是,别哭,棉棉,别哭。

    遇见谈云烨是夏棉生平里,不次于遇见江雪墨的幸运无比的事情。

    他给予的细腻无声的温柔和包容,夏棉从不曾真正地回馈报答过。

    可能是深爱着江雪墨的夏棉,知道了江雪墨喜欢着谈云烨以后,本能地下意识地想要抗拒、躲闪。

    而这种太过信赖太过亲昵的关系,没办法成为爱情,就只能从亲密无间的友情上升到了……亲情。

    索取都变成了毫不生分自然而然的事情。

    因为他们太过亲密,因为从来匮乏亲情的夏棉,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把他当成了亲人。

    是哥哥,是和江雪墨不一样的,哥哥。

    是永远会为弟弟meimei张开双翼遮风挡雨的,哥哥。

    谈云烨虽然永远保持着那份纯真如初、干净无瑕的少年气,却是真真正正成熟睿智的人。

    他有着少年的剔透和热血,却并不单纯到愚蠢、并不热血到莽撞。

    他明白喜欢一个人、保护一个人,需要力量。

    所以他选择成长、选择独立、选择变得强大、选择为认定的前路提前披荆斩棘、扫清障碍。舍不得夏棉到时受到一点刁难和诘难。

    他的爱像夏棉的爱一样,即便再嫉妒再拥有强烈霸道的占有欲,也强忍着自私的心,不去为了自己的爱伤害所爱的人。

    他给的爱如同夏棉给的爱一样,是珍惜,是怜爱,是呵护,是柔和温暖的光芒。

    尽管他也曾因为Alpha天性里的浓烈强悍的兽欲、占有欲、嫉妒心濒临崩溃和发作,但能够压制下去的原因,全都是他喜欢,他爱,他舍不得。

    因为六年之前,他曾经亲眼目睹过夏棉深陷阴黏泥沼,越挣扎却越陷越深的模样,进退不得,痛苦不堪,却仍然保持着那份天真乐观、温柔纯善。

    因为他曾经一次又一次见过夏棉藏进逼仄腥臭的窄巷,佯装冰冷麻木却脆弱易碎的模样。

    因为他曾经在一个深秋寒冷的夜晚,口不择言地伤害过夏棉,换来的却仍旧是温柔如三月春风、清爽如夏日泉水的细腻潺潺的治愈和抚摸。

    因为他知道夏棉是一朵长在地上的白云,带着从泥土里来的柔韧劲和生命力,同时又拂去了泥土的肮脏和污淖。那是长在地上的白云,生机勃勃,有烟火又不食烟火,充满了张力。

    因为他见过夏棉在大片洁白如云天地一色的棉花田里,笑得晶莹剔透到流光溢彩的模样。

    所以,他只想让夏棉站在晴空煦日下,沐在星光月色里,张开双翼,让轻柔如许的清风将所有的阴霾荡涤而去。

    然后,无忧无虑,明媚如花地笑着,木樨和梅子的香气从此只会是缠绵缱绻的馥郁甜蜜。

    永不褪色,永不枯萎,永远盛放。

    这样洁白如云、明亮如烨、温柔如许的一个Alpha,换了谁,谁不会心潮起伏、神魂颠倒呢?

    但,错在谁呢。

    或许只有几个字,时也命也,造化弄人,有缘无分。

    谈云烨才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稀世珍宝,不染纤尘,不是星光熠熠,而是光芒万丈。

    纵然他骨子里有那种文人墨客特有的虚怀若谷式的傲慢,看着温文尔雅谦虚温润,却没有什么东西能真的入得了他的眼,可他却看不见天上的自己,看见了地上的夏棉。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这世上真真正正能配得上这八个字的,或许也只有谈云烨了。

    岁寒君子,凛香柏木。

    这世上真真正正配得上这种柏木气息的,或许也只有谈云烨了。

    只是,夏棉注定要背负这一颗玲珑剔透的少年心,重如巍峨高山的情债了。

    就算夏棉不爱江雪墨,他也没办法想象和谈云烨在一起。

    因为谈云烨太好太好,太干净太干净。

    好到夏棉配不上,干净到夏棉不能容忍自己去玷污。

    谈云烨真真是那唯一一枝独秀的高贵优雅的云中客。

    无论说多少对不起,说多少感谢你,就算是哭着跪下来剖出满是愧疚感恩的心去道歉去道谢,夏棉也觉得那分量过于轻飘飘了。

    如今满是污秽的夏棉,根本偿还不清这份干净到穿透一切、穿透心脏、穿透灵魂的少年之心。

    谈云烨接到管家来的电话时,也正在火急火燎地找夏棉。

    一言不发地消失、扔下辛辛苦苦考上的学业,甚至……扔下了江雪墨。

    这次的消失和中间那空白的三年明显不一样,因为江雪墨明显是知道点什么,神情憔悴恍惚、疲惫不堪的模样,他有一点从来都不像夏棉一样——江雪墨不是个精通撒谎的好手。

    但夏棉真真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小区、路边、车里的小黑匣子……所有监控里的痕迹都被抹杀得一干二净。派去的人手在四处搜查询问时,那些人又都要么言辞一致跟提前准备好了措辞似的,要么就是支支吾吾不肯说出实情,明显被封了口。

    这如同绑架一般的行为,谈云烨若是再猜不出点什么,那就是脑子有问题了。

    他曾经找了夏棉三年,也等了夏棉将近六年。

    同所有艺术家一样,他自由浪漫,恣意随性,不羁洒脱,但是每位艺术家都有钟情的流派钟情的作品。

    而谈云烨钟情的那个,就是夏棉。

    年少青葱、无畏恣意的17岁,在偏远小城一个火烧云极为烂漫的傍晚,红光、橙光和暖橘色的光炽烈地燃烧着,广场上的白鸽优雅信步,起飞时像一朵朵雍容富态的珙桐花,他就那么漫不经心地一瞥,睬到了一朵纯白如云的小棉花。

    这便是年少的心动,青涩、稚嫩、却灼灼热烈到无法抑制掩藏,一直从懵懂的17岁燃烧蔓延到长大后的23岁。

    夏棉曾经让傲慢轻狂的他认识到自己其实是多么稚嫩多么无能。

    那句“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回去过你的舒服日子吧”让谈云烨愤恨羞恼却无可奈何了多少年。

    那一个深深的弯腰,那一句“你是个好人,但我还要过我自己的人生”让谈云烨心酸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个似水流年。

    那粗鲁野蛮毫无形象的斗殴之后,在静谧缥缈的月色下得到的耐心温柔的擦拭疗伤,不知让谈云烨心悸怦然了多少年。

    那句“因为即便是这样的我,也做不到无耻地利用、坑骗,也还想要奢侈的尊严和良心,你要让我放弃吗?”让谈云烨羞愧又心动了多少年。

    那一幅幅关于外面的世界的画铺开之后,夏棉那双灵动又妩媚的眼睛里闪烁起的剔透纯净到流光溢彩的光色,让谈云烨不知感动和心跳加速了多少年,让谈云烨不知比其他人提早觉醒了艺术信仰多少年。

    那像夏日梅子酸甜又像金秋桂花飘香的夜晚,那种如同艺术家撞到可遇不可求的惊鸿颜色让谈云烨不知震撼荡漾、念念不忘了多少年。

    于谈云烨而言,那是一个陪伴着激励着幼稚的男孩长大成为男人的人。

    夏棉很立体很多面很复杂,他有着历尽苦难的阴郁淡漠,也有着向往未来的希冀乐观,还有着张开双翼时的狠戾倔强,历尽人间沧桑却仍然永葆纯粹与孩子气般的天真。

    有烟火,又不食烟火。

    综合在一起,就是谈云烨眼里可遇而不可求的极致到惊艳绝伦的美丽,剔透又高贵。

    欣赏、爱慕、想呵护、想宝贝、想永远珍藏。

    谈云烨不想让他身上再有一点点痕迹,一点点伤痕,只想让他的余生阳光灿烂,无风无雨,站在广袤无垠的天地里自由呼吸,被世界温柔以待,一切无忧顺遂。

    喜欢,就是这么喜欢。

    谈云烨担心他的安危,着急忙慌、火烧火燎地从画室赶回去时,手上的颜料都还没擦洗干净,清隽雅致的眉眼隐隐还有些压制掩藏不住的焦躁和怒气。

    却在见到夏棉那一刻,如金灿灿的晴光直直穿过黑压压的乌云一般,怒火也好急躁也罢统统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夏棉没在房间里。

    他在闪闪璀璨的星空下,坐在后院那个大提琴造型的泳池边上。

    牛仔裤脚被挽起,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小腿肚和脚踝,嫩生生的脚丫一下一下撩拨着池水,俏皮地荡出一圈圈涟漪,调皮地溅起一朵朵小水花。

    天真无忧的孩子气。

    仲夏夜温温沉醉的晚风浸满了清亮的月色,吹拂过去的时候,将他身上浅黛色的碎花衬衫撩得高高鼓起,空空荡荡。

    单薄纤细得如同一抹小小小小、轻轻飘飘的棉花,马上就要乘着晚风月色飘飞而去。

    木樨和梅子柔柔袅袅地飘出去很远,很远。园子里娇生惯养、精心呵护的花都没有这黁黁香气撩拨心弦、迷醉如酒如蜜。

    月光和星芒倾泻下来,将一切都笼上一层极致的淡雅融融的薄纱似的光晕清辉,映着被一下下撩拨的涟漪,水光潋滟,波光碎光一圈圈荡漾晕开。

    缥缈朦胧,如梦似幻得不像话。

    谈云烨一下子就恍恍惚惚,恍若回到了南三巷,回到了那个深秋虫鸣窸窣、纵情标记的夜晚,火热交织,暧昧横生,浪漫得让人如在夏季梅林,旖旎得如坠金桂香海。

    一种梦一般精致脆弱的美感漫溢出来。

    谈云烨伫立在几步之外的原地,久久没有动作,也没有任何言语,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不知为什么,他怕碰一下下,这幅美得让人屏息的画就会碎掉。

    心软得不像话。

    既是心悸、心动、心酥、心痒,也是心疼。

    从他出国进修筹备到赢得比赛再到现在,仅仅十个多月的时间。

    怎么,就瘦弱成这个样子了呢?

    忽地,夏棉缓缓偏了偏头,清澈透亮的目光盈盈落在他身上,露出两个精致的小酒窝,乖乖巧巧道:“你回来啦。”

    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却氤氲着薄而透明的盈盈水光。

    谈云烨的手重重一抖,一下子就心软心疼得厉害了。

    因为那样子好像是在外面受尽了苦难折磨,见到亲昵信赖的人之后仍然强颜欢笑,但委屈却不可抑制地蔓延出来。

    明明痛得委屈得要哭了,却那样甜腻温软地笑着。

    眼角眉梢都在无声地说:我好疼好疼,你能不能抱抱我。

    谈云烨的心都要揪出来了。他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揽过人的肩膀让他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绅士而克制的温柔。

    他什么都没问,因为他知道夏棉什么也不想说。

    这孩子已经太疼太累了。

    泳池里靓蓝的水波一波一波地荡漾着,水中的月亮也在随着波浪起起伏伏荡漾着,谈云烨肩膀上单薄的衣料很快濡湿了一大片,一直洇过他的皮肤,直直渗透进他的心里,那花果味不再甜蜜,而是苦涩无比。

    幻觉奇异地没有向夏棉袭来,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谈云烨曾经一次又一次帮过他,或许是谈云烨总是把这滩烂泥当做珍宝,或许是那天那个越过重重远洋越过屏幕穿透一切的、明亮干净的少年气的笑。

    或许是谈云烨永远那样纯净无暇的诚挚真诚。

    他疲惫到了极点,在痛苦中煎熬得精疲力尽,此刻只想在安全的地方小小短暂地休憩一下下。就一下下。

    痛苦就是痛苦,你逼着自己去适应,它也还是痛苦。所谓的爱上痛苦永远都是伪命题,那只是让你麻痹自我而已。

    他麻木的模样,不过是痛苦到了极点,却又自救无能,却又无人来救,所以放弃了挣扎放弃了求救,就这么生生忍着生生承受着,准备做完最后的一些事情之后,颓丧绝望地等待着负载过荷、彻底倒下、永远解脱的那一刻。

    这是夏棉第一次在他眼前哭成这个样子,这是夏棉第一次在他面前完完全全露出脆弱易碎的内里,像是强弩之末,再也强撑不下去一丝一毫。

    就算是当年被江渡横打得血rou横飞惨烈至极的时候也未曾掉过一滴眼泪,就算是听到他说“定论就是,我都看出来了,他却还没有看出来”的时候也只是眼眶微微湿润。

    他们就在那片泳池前坐了很久很久,花果味越来越浓郁越来越冰凉越来越苦涩,仲夏夜的晚风卷着花果香弥漫飘散了好远好远,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恍恍惚惚,只有啁啾鸟叫,和窸窣虫鸣。

    “我欠你一幅画。”

    良久,一道鼻音哭腔浓重的声音这么说道。

    当然,除了一幅画还欠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但他以后就没有机会偿还了。

    谈云烨一下一下哄小孩似的轻拍他的脊背,偏过头鼻尖在夏棉柔顺乌黑的发顶亲昵地蹭了蹭,“想画什么?”

    “想画你,你来做我的模特,一小时300?”

    闻言,谈云烨勾起清隽浅笑,“500。”

    “成交。”夏棉濡湿的脸颊浮现两个甜蜜蜜的酒窝,“我叫夏棉,夏天的夏,棉花的棉。”

    “我叫谈云烨,谈笑风生的谈,云卷云舒的云,烨烨生辉的烨。”他温雅地笑道。

    夏棉抬起谈云烨的手,一点点擦拭他手上的颜料,两把乌羽扇似的睫毛乖巧地半垂着,专注温柔到闪着比月色还要极致的如水的光芒,就像曾经在月色下给他擦拭淤泥和污血一般,认真到带着虔诚郑重的意味。

    生来在天上明亮干净的东西,永远永远该不染分毫纤尘。

    似乎在这样缥缈朦胧的景色里,连强烈的悸动都染不上半分情色的意味,如同青葱年少、如同初春嫩芽、如同清晨露珠,只是纯纯的,青涩的,谈云烨的心恍若那湾池水,被夏棉一下一下撩出绵长清澈的涟漪,久久消散不去。

    半晌,夏棉将那双创造美丽和艺术的手擦拭干净,放了回去,抬起头来,卷翘的睫毛尖还缀着小水珠,潮红的眼眸里清清亮亮地倒映着一个谈云烨,满盛着绵绵荡漾柔柔潋滟的月色星光,无瑕到仿佛从来没受到过任何晦暗与伤害,“你叫谈云烨,云上之光,云烨。不是白云,是太阳。”

    光芒万丈的太阳。

    你温暖照亮了我。

    但请你永远好好在天上骄阳似火明亮无尘,不要为了一团淤泥降落到地上。

    谈云烨愣了一下,强烈的心悸让他心都软得要化了,只想把那颗心掏出来让他看看自己究竟有多爱他。

    他才不是光,不是太阳。对上别人或许是斯文优雅的绅士,可面对夏棉的时候,那一层绅士不过是虚伪的包装。

    夏棉眼中的自己的那个倒影,就像是饿了许久的猎鹰见到最爱的食物,明明是十成十的虎视眈眈,信息素都在体内汹涌嚣张,外在却用温和与绅士巧妙包装,作出一副保护的温柔的姿态在夏棉的头顶盘旋。

    他是Alpha,那一套强势、凶悍、霸道的东西都是刻在血液和基因里的东西,生来就有生来就会。

    不是多年精细教养出的儒雅斯文翩翩风度让他对那些粗暴残忍的捕猎手段不屑一顾,也不是他不会布下那些天罗地网精心巧妙的陷阱。

    只是他舍不得。

    干干净净的夏棉不适合粘上一丝半点的血腥气。

    他也不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沾染上半点不洁和脏污。

    那同样也是谈云烨最讨厌的东西。

    他们都还年轻,所以他选择了等待,温柔耐心地等待。

    什么时候受伤了难过了疲惫了,他一定会像这样替他伤心,给他抚慰。

    温柔是比暴力更强大的力量,正是这样的力量,让夏棉从此秉信于温柔之下,让夏棉从此臣服于江雪墨之下。

    谈云烨是知道的。

    所以,他选择收敛了天性里的凶残的爪牙暴戾的血性。

    肩上的呼吸已经很轻柔绵长,“棉棉,我的小棉棉……”谈云烨轻声呢喃着,琴弦般的声音飘散进月色和晚风里,柔软缠绵到不可思议。

    他偏过头在人柔顺乌黑的发顶落下一个轻轻柔柔恍若羽毛的吻,将人打横抱起之后,更是心疼得要碎了。瘦骨伶仃,嶙峋硌手,轻飘飘得几乎没了半点重量。

    一放进床里,立马就被床褥吞吃进去。

    谈云烨仔仔细细摩挲过夏棉的每一寸眉眼面颊。

    脖颈间有一道细而长颜色极其浅淡的伤痕,像是刀锋割过去留下的。

    颈后覆盖腺体的一小片皮肤有一小片类似注射过针剂的青色痕迹。

    左手掌心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痕,长出的嫩rou不甚平整,颜色很新,其中一道更是从大拇指根处直贯整个手掌,似乎再深一点,这双会给他温柔擦拭疗伤的手就这么生生断掉了。

    本就微微深立体的眼窝深陷得厉害,眼睑下一片沉郁的乌青。

    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夏棉,哄小孩似的,修复碎裂的珍宝似的。

    心痛像海潮一般铺天盖地地滚滚袭来。

    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让他最钟情的一幅明艳的画褪了色,让他最怜惜的一件稀世珍宝碎出了痕,让他最迷恋的一朵小棉花没了柔韧的勃勃生机枯萎凋零了呢。

    密密麻麻的疼惜和怜爱在胸口炸开,谈云烨眼眶酸得发了红,为什么他已经长大了,却还是保护不了他想呵护的一朵花呢。

    夏棉这一觉睡得安然,全无梦魇。

    没有满身的腐rou和蛆虫,没有母亲歇斯底里地狠掐谩骂,没有江渡横醉醺醺暴戾的鞭笞暴打,没有江雪墨恶心厌恶的目光和凄厉绝望的呼救,没有谈云烨冷淡的转身离开,也没有俞骁黑洞洞的枪口毫不留情地射出一发发子弹和他虔诚地献上千疮百孔血淋淋的心脏……

    一切都是纯纯的黑,却并不令人感到恐惧绝望,是一种纯粹宁静安然的感觉,就这么一直睡到了天光大亮。

    他好好地洗了个澡,去衣帽间拿了一套他以前经常来玩留宿时留下的衣服。纯白的棉T恤,浅色的牛仔裤,帆布鞋。

    谈云烨推门出来刚刚好就撞见这么一幅画面。

    清清爽爽,白净含蓄,又明艳娇美的一朵小棉花。

    一如那时还在温城总是一身洗得褪色、白衣飘飘的小小清隽少年。

    “我们今天去梅子果园吧”,他笑着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微微潮湿的发梢,眉眼清润得犹如嫩芽尖上的晨露,“正是梅子成熟的时候,我教你做梅子果酱。”

    他在仞城亲手种在花丛里的西红柿应该又到了成熟的季节,红艳艳得反着诱人鲜亮的光。

    尝起来会是沙沙的,甜甜的,一吸,丰润的汁液会顺着手腕一路蜿蜒而下。

    小悦总是会吸得干瘪瘪咬痕完美不流一滴,而他的嘴巴总是会肿得麻麻的。

    佘阿姨会埋怨似的递上一盒纸巾,笑话他多大了吃东西还往外漏,姚叔会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开出花在旁边打哈哈。

    那样吵吵闹闹又平淡温馨的地方,回不去了,也做不了番茄酱了。

    那个会送他樱桃番茄和小星星的人,为了保护他,碎了。

    还有那个总是神色坚毅冷硬不辨喜怒、却在视线落到那片千娇百媚的花丛和鲜艳欲滴的西红柿时,明显得眉眼柔软到不可思议的人,为了保护他,倒了。

    多想多想,多想多想,他们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他。

    那样,雪上不会有墨,将军还骁勇地在战场无往不利横扫千军。

    夏棉眨了眨眼,将眼眸里的潮湿雾气收敛回去。

    谈云烨指尖都软得颤了颤,原来怦然心动是可以无数次重复轮回的。“好。”

    那片果园离得并不远,就在立江别苑不远的后面,外围还种着一圈桂花树,面积并不过分得大,

    却是谈云烨自己亲手一棵棵种上去的,精心培养,除了带着夏棉来玩过几次,没带任何人来过。

    等到晚夏与初秋交接的时候,梅子香和桂花香交融在一起,柔柔绵绵地漫溢飘散出去好远,站在立江别苑里,把窗户一推开,送来的温温的风里都是甜甜的花果酒香,好像是夏棉的气息,就好像被夏棉拢在怀里拥抱着亲吻着。

    嗅一嗅,就让人醺醺沉醉。

    桂花还没开,但梅子已经熟了,一枚枚圆润的小果子坠在枝头,有的已经些微得发了红,有的甚至已经落在了地上。

    他们推着小车,一人拿着一个小果篮,将那些熟透发红落地了的一枚不落地捡起,还有那些已经熟了在枝头摇摇欲坠的果子。

    最终,捡了半车。

    热汗浸透了他们的衣衫,踩着正午的阳光回去时,两个人满身浸染的潮热香气,都不知到底是夏棉的信息素,还是梅子果香。

    如今的厨房宽敞明亮,一应俱全,没有锈迹斑斑的水龙头,也没有用来接滴滴答答漏水的盆子,水池也不会逼仄到要夏棉用手肘轻轻撞他一下说一句“挪过去点”,然后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动作就让他心跳加速、耳根发烫、心神荡漾半晌。

    可他仍旧与夏棉贴得很近,肩并肩在水池里一起清洗满满当当浮了一层的青梅,手指有意无意似有若无地去触碰夏棉的那双。

    就好像每一对情侣与夫妻在厨房里忙活下一餐人间烟火一般。

    谈云烨控制不住那种柔软缠绵又浓郁强烈的欲望,想从背后环抱住他,想握住他的手五指相扣十指交叉,想亲吻他那截雪白散发着花果香的颈子,想在湿漉漉的水里握着他的手与他一颗一颗清洗那青梅果,慢慢悠悠,悸动绵延,温存缱绻。

    香柏木的味道热得缠绵得快化了,争先恐后地涌向那个人,紧紧地拥抱着他亲吻着他吮吸着他,做着谈云烨想做又无法做的事情。

    “我看到你站在领奖台上的样子了”,夏棉突然出声道。“意气风发,特别特别帅气。”

    谈云烨的旖旎遐思被打断,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竟然有点害羞和不好意思,“原来你看了呀。”

    “嗯,我还听到了你说的那些话,我知道是对我说的。”夏棉把水换过一遍,撒上去涩的盐然后浸泡着。“听得我都感动得哭了。”

    但是,雷诺瓦说的那句“痛苦会过去,美会留下”,似乎只有以死亡以生命去缔造成全了。

    “棉棉……”谈云烨抽出手来,湿漉漉的水珠顺着指尖滴滴答答落在光洁的地面,胸膛中有千言万语无限柔情在奔涌翻腾,却因为争先恐后挤得一句话也倾吐不出,变得笨嘴拙舌,不能像他用画笔倾诉表达时那样轻松流畅。

    “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而你,本来就很好很好,好得用尽一切美好的辞藻去形容去堆砌都嫌累赘。”夏棉道。

    不是因为我,不是这个亏欠你太多的、肮脏不堪的我。

    夏棉的眼眸潮湿一片,声音里饱含浓郁得化不开的情绪,像一杯陈年烈酒,又像一碗浓稠苦药。

    谈云烨心上像是悬了一把锤子,重重狠狠地敲,“棉棉……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弄成这个样子,我能帮你我愿意帮你,不要再躲在我看不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受委屈了,信我一次,好不好?”

    夏棉的眼泪像是受了激,断线似的往下坠,偏偏又发不出任何声音,痛苦、委屈、难过全都卡在心间、喉间,炸得满嘴扑鼻的血气。

    他好疼。

    他好委屈。

    他难过得快要死了。

    好疼好疼好疼,每分每秒都好疼。

    多想替江雪墨和俞骁承受一切痛苦磨难,那样,就不会这样总是心疼得万蚁噬心碎成齑粉了。

    多想有人来救救他,救救他们。

    多想有人来抱抱他,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背,揉揉他的心,轻轻吹口气,然后痛痛就那么飞走了。

    救救我,救救我,谈云烨,你能不能,再救救我。

    夏棉的心脏在声嘶力竭地呼救,在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脸上偏偏是狠狠的倔强的强撑的隐忍克制。

    他不敢再靠近任何一个人,不敢将这被诅咒的、带着原罪的命运传染给再多的一个人,不敢再将任何一个人卷入越挣扎却越陷越深的泥沼旋涡。

    他抬手去抹脸上的泪,粘过盐渍的手却蛰得眼泪越来越多,咸涩上加咸涩,脸上越来越痛,“我信你,最信你了。”

    唯一没有骗过他的人。

    就连江雪墨和俞骁都对他说过谎隐瞒过,尽管那是善意的。

    “别去问也别去探究了好不好”,夏棉嘴角止不住地颤抖下撇,再一次选择对没对他撒过谎的人说谎,“他知道了,他不想要我了……”

    一说出口,眼泪像是夏日大雨,倾盆而下,苦涩冰凉的花果味激得人都忍不住打颤。

    谈云烨知道夏棉是多爱江雪墨,便清楚说出这句话时一定是痛到如利刃割喉。“不问了不问了”,他上前抱住单薄如翼快要折断的夏棉,轻哄的声音绵软如云,“我不问了,棉棉乖……”

    我要你,我最想要你了。

    谈云烨放下一切事务,陪着夏棉到处走走逛逛,去了谈云烨的画室、画廊和艺术馆,夏棉总是很安静专注地欣赏那些画、雕塑、瓷器……一切艺术品,听他讲那些艺术背后的故事或者很专业的知识。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总是热情高涨滔滔不绝,而夏棉没有一丝倦怠和不耐,偶尔还会像以前一样调皮孩子气地开上两句玩笑,说谈云烨“手缠万贯”,动一动手画几笔就是价值连城,他要是有这样一双手非得揣在怀里每天擦得锃光瓦亮丁点灰尘都不沾。

    每当这个时候,谈云烨都想用他说的那双“价值连城”的手,捧起那清瘦白净的脸庞深深浅浅地亲吻,想汲取花蜜果酒,想告诉他在我面前你不用强颜欢笑。

    一筐一筐的梅子被一点点腌好、熬制好,装进了透明的罐子里,阳光蜂蜜黄油一般的金色,一罐罐全都冷藏了起来,像是保存了一整个梅子味的夏天,能享用很久很久。

    白瓷碗梅子酱,夏日热风,凉水酸酸甜甜叮铃当啷。惬意到让人想把脸贴在凉丝丝的瓷碗壁上阖上眼,懒洋洋地睡一觉,再睁眼便是金灿灿的秋天。

    万里无云的一天,谈云烨靠站在一棵柏树下,闲闲散散,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桠绿叶,被剪成细碎的光斑。

    微风一漾,撩起他纯白的衬衫衣摆和细碎的发梢,细碎光斑浮动游弋,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身往那随意闲适地一站,那常年浸泡在各种艺术品里的人,优雅浪漫的气息就自然而然地弥漫潋滟。

    那双含情目灼灼热热地凝在不远处画板后的那个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