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成时
连日的高温让人心生厌倦,躲在空调房里,多看窗外一眼都叫人觉得燥热不堪。 出租房里的电扇发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响,没日没夜的运转叫它疲惫不堪。 在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外卖小哥之后,浑身上下只穿着条大裤衩的周苑终于认命地从沙发上坐起来,趿拉着拖鞋去了厨房。 冰箱,空空荡荡。 洗碗池,一片狼藉。 他长叹了一口气。 从沙发上捡了件T恤,打开门的一瞬间,暑气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如临大敌。 正是午后两点,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地面rou眼可见的被晒得冒着guntang热辣辣的白烟。 目之所及,除了他,无一活物。 奥,还有无数聒噪不堪的知了。 刚出单元楼走了两步,他就后悔了。肚子十分应景地发出一声悲戚的长鸣,他认命地继续埋头走,满头大汗又热得懒得频频抬手去擦,走路的时候连眼睛都似有若无地睁着。 马上就遭了报应。 ——前些日子暴雨连绵,小区的管道崩了。物业拖拖拖,拖到这两天才给修,挖得地面坑坑洼洼,干到一半,人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周苑走路不看,一下子狠狠绊了一跤,差点栽了进去。 他哎哟一声,扶住路边的灌木趔趔趄趄好不容易稳当住,暗骂了声大爷,一看提醒绕路的施工路牌不知道被谁家的熊孩子扔在长椅上了。 他长叹了一声,狠狠踹了脚长椅,本来就因为天热而烦躁的心情更加郁卒。 他这小区老旧,从大学毕业他就一直住在这,地方挺破,要啥啥没有,租金倒是水涨船高,光从去年到今年都涨了两回了。 本来他一个人住,平常吃穿开销不是很大,应付起来也不是什么问题,但问题在于,他失业了。 半年左右了,递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 虽说手上有点积蓄,但这么坐吃山空,再不出半年,恐怕他就得睡大街了。 他出身小城,大学考到这来,毕业后就一直留在这工作,父母催过他几回回家考个公务员,然后再找个条件差不多的对象,稳定下来过日子,不比他窝在外面的出租屋里强? 他每次支支吾吾,敷衍了事应付过去。 外面再好,不是他的,他知道。 可是,他同样也不想回到那个小地方去,从此按部就班地过上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 他本就是个随遇而安没什么大追求大抱负的人,大学一般,专业一般,成绩一般,毕业换了两三份工作之后,甚至直接就在咖啡店当起了服务员,他觉得挺好。 他父母骂他没出息,可回去当个小科员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就是有出息了么? 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只知道,他喜欢的是随性,而不是随便。 可如今现实的一地鸡毛,已经把他的脸打得肿得赶上猪头了,向父母投降,也只是时间问题。 小区对面便是商圈,很低端的那种,消费群体主要是附近的大学生。各种小吃、奶茶店,环境卫生极其差劲。周苑从上大一时就是那里的消费群体之一,到现在,他也仍然没能摆脱。 热气扑面而来,烧烤浓重的味道和着劣质香精的气息乌突突地钻进鼻腔,连带着诡异的腥臭味。 周苑饿得干瘪的胃一阵翻搅,大气不敢喘地穿过这个街区,准备往另外的街区走。 隔着一条街区,就是他们这边整个区里最高档繁华的地方。周苑消费不起,准备去商场负一楼随便找家奶茶店吹会儿空调,等五六点钟去菜场买点东西回家。 两个商场之间是大片的人工湖,弯弯曲曲的木质小桥连接起两片不同的世界。 周苑懒得走正路,直接往商场背面的小桥去。 桥不太宽,本来就是小路,两人并行绰绰有余,但三人就有些拥挤。 迎面而来俩彪形大汉,肌rou饱满,高挺的鼻梁上各自架着副黑墨镜,看起来就很型男的那种。 周苑侧身往旁边闪了闪,给人让开路,准备等这两位过去再说。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只来得及看见一位大汉抬手向他劈过来的一道残影,然后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他眼前一黑,连一声呼救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没了意识。 “人抓到了。”驾驶座上的男人对着电话报告到,低沉的声音压下来,听起来毕恭毕敬。 “嗯,明白。” 昏沉的意识渐渐觉醒,周苑迷迷糊糊听到这两句话,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绑架了,一个激灵,艰难地掀开了眼皮。 刚才绑架他的那两个男人在正副驾驶座上,他则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后车厢的座位上,嘴上还缠着胶带,俨然如待宰猪羔。 一瞬间,电影里各种杀人灭尸的恐怖桥段在他脑海浮现,冷汗大颗大颗地从额角滚落。 或许是感知到了他惊恐得沸腾的信息素,驾驶座上的两个男人一同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醒了?” 周苑只能唔唔唔地呜咽,惊慌不堪地挣扎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无业游民什么时候得罪过别人,总不可能是给国家造成了严重的社会负担,国家派人来消灭绝对贫困的吧?!! “安静。”副驾驶上的男人看也不看当胸掷过来一瓶尚未开封的矿泉水,砸得周苑痛吟一声,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只是找你问点事情,别挣扎,不会动你”,那男人摘了墨镜,冷冷地看他一眼,目露凶光,“懂?” 周苑懵了一瞬,随即疯狂点头。 “你在一家叫‘棉棉的咖啡’店工作?” 周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嘴上缠着胶带,他着急地呜呜出声。 “别喊。” 周苑疯狂点头。 那男人越过驾驶座,长臂一伸,刺啦一声将他脸上的胶带粗鲁地扯下来,周苑忍不住倒抽冷气,硬生生体会了一把被脱毛的痛苦。 但他不敢停顿,龇牙咧嘴道:“之前在那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半年多之前,被辞退了。” 驾驶座上的两个人对视一眼,问道:“原因?” 提起这事周苑就来气,他语气生硬地来了句:“我哪知道?”紧接着收到对面两双冷冰冰的视线,语气又软下来,“我是真的不清楚。去年十一月份左右吧,我们老板突然说不想干了,要把店盘出去,给了我一笔辞退金,然后就把我辞了。后来是歇了一阵子业吧,前一阵子从那路过,发现店长还在”,周苑苦笑了下,“不知道是想辞退我找的借口,还是店真的没盘出去,我没问。” “跟你一起工作的同事呢?也被辞退了?” “你说叶寒宵?”周苑轻轻摇了摇头,“不清楚,但……应该不是吧。他一直追我们老板,我记得去年好像嘶——好像10月份左右,终于把店长追到手了?”周苑撇了撇嘴,脸上浮现出点不屑,“可嘚瑟了。他好像挺有钱的,本来也就不怎么在乎这份工作,纯粹就是为了泡店长才一直在那呆着……” 周苑抿了抿唇,喃喃自语起来,“这么说,我好像明白了……男朋友那么有钱,谁还稀得干这起早贪黑的小本买卖啊……” “他们现在还在一起?” 周苑又摇了摇头,“不知道……几次从那路过都没见到他,换了俩新员工,看起来……”他望向对面的这两个人,咽下去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就像你俩一样”,“看起来五大三粗的。” 谁知道呢。 可能谈着,也可能没谈着。 反正爱情就是这样,得到了反而就容易不珍惜了。 周苑暗道。 “叶寒宵失踪了,已经八个多月了。”驾驶座上的男人突然说,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是要看出什么破绽。 周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失踪了?”他的音调不由自主地拔高。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又闭上了嘴巴。内心还是震撼不已。毕竟一个曾经和你朝夕相处有说有笑的大活人突然失踪了,任谁都会有点难以接受。 还八个多月,算起来,那就是去年年末今年年初左右发生的事。 可他不是刚刚和江雪墨在一起吗? “这我是真的不知道”,周苑眉头蹙起,神情严肃。 “你知不知道他的什么仇家,或者是来往比较密切的人?” 周苑思索了一会儿,仍旧是摇头。“我们也就是一起上班的同事,下了班平时没太多的接触,而且……他人还比较随和吧,没记得和谁真的闹得赤急白脸过……”他闭了闭眼,沉吟道:“要真说不太对付的,可能也就店长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吧,但人家还是个大学生,不至于……” “弟弟?” 周苑点点头,“那家店就是我们店长给他开的啊,店名就是他的名字,‘棉棉’。听说俩人都是温城人,小时候家庭环境挺恶劣的,逃出来的时候俩人走散了,店长跟着他朋友一起到这边来了,他弟弟就是去年九月份左右才找到这来的。”周苑说完,顿了顿,又道:“奥,店长朋友挺厉害的,就是内个最近在星际很受追捧的画家谈云烨,家里好像也挺厉害,书香门第,就是他帮着店长开起店来的。” “棉棉……”男人沉吟了一会儿,“江棉?” 周苑一愣,“这不知道。可能是吧……没听过姓什么,除了寒宵喂喂喂地叫,其他人都是叫‘棉棉’,我也跟着瞎叫。” “在T大上学?” 周苑点点头。 “有照片么?” “没有……”周苑苦笑道,“我没事拍人家照片干嘛……不过长得没得挑,俩酒窝,巴掌脸,白白净净,信息素也挺特别的,可好闻,有点像……桂花嗯……还有青梅。”周苑形容词匮乏,他苍白道:“反正就是那种看一眼就能让人记住的那种,和店长长得倒是……不太像。” “叶寒宵为什么和他不对付?” “可能是喜欢人家哥哥,人家没看上他?”收到对面警告意味的目光,周苑简直要疯了,“我真不确定啊大哥,人都会有兄控、妹控这种情节的吧,很正常,我要是有个meimei,那肯定在我眼里是全天下的人都配不上她啊”周苑哀嚎道。 “安静!” 周苑瞬间闭紧了嘴巴,身体紧紧绷着,安静如鸡。 驾驶座上的两个男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周苑总觉得他们在用什么他听不见的腹语交流。 “今天的事,谁都不要提,懂?”副驾驶上的人突然掏出一把枪来,黑洞洞的枪口无情地指着他。 周苑汗毛都立起来了,差点吓得尿了裤子,他红着眼圈,拼命点头,“大哥放心放心大哥我我我我——” 话没说完,前座的男人探过身来,周苑吓得音调陡然拔高,但喉间的尖叫还没来得及溢出,猝不及防地,他又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天都黑了,周围树影婆娑,他人事不知地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才缓缓地从荒草丛里站起来,四顾了一下,也看不出这是什么地方,只好硬着头皮一瘸一拐地朝着远处霓虹闪烁的地方走。 肚子又应景地发出一声声悲鸣。 周苑终于忍不住仰天长啸:“我艹了——!我——真——是——艹——了——!” 空谷回响,哀转久绝。 岑家。 岑放跟着岑鹤一道从别院退出来,一前一后地穿过一道道曲径拱门往外走。 翠竹掩映,潮湿的空气中缭绕着一种似有若无的淡淡的涩味,不算好闻。 院子里的白鹤芋开了。花葶高高地直立着,洁白的佛焰苞展翼,大得宛如一盏瓷碗,一朵朵伫立在若绿交织的叶丛中,骄傲又目中无人地盛放着,毫不顾忌他人喜好与否。 尽管并无人喜欢这花。 花期短,又不好闻。 岑鹤的目光转到一旁静静站立着的一棵树上。 叶子不繁茂,稀稀疏疏,病恹恹的模样。 同样也无人理会。 那是一颗柑橘树。 岑显出生的那年,父亲亲手种下的。 在岑显病故的那一年,这棵树仿佛有感应似的,同样生了一场大病,枝繁叶茂的树一夕之间死了一大半,从此便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没人提过去给它修枝剪叶,照看园子的工人也仿佛看不到它。 岑鹤的花,是岑显亲手种下的。 岑鹤四岁那年,岑显亲手种下的白鹤芋。 她出生的时候,父亲没有为他种花。 敏感懵懂的年纪,也能隐隐约约察觉到父母待自己和岑显的不同,并为此做过许多蠢事。 困惑过、嫉妒过、伤心过、痛恨过、小心翼翼过…… 从来没得到过。 “为什么就你有树,我没有?”她捂着被打红的脸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岑显抱着她,她的手在她的脊背上上下轻轻安抚着,稚嫩的嗓音有种天生的温柔味道:“我给你种,jiejie给你种。” “那不一样……”她哭道,不依不饶。 她说不上来有什么不一样,只知道父亲种的和岑显种的,是不一样的。 四岁的年纪,是一个人刚开始记事的时候。 那一天在岑鹤的记忆里很清晰,清晰到她记得那一天冰冷刺骨的寒风,记得岑显被冻得通红通红的脸颊和双手,以及她栽下花时扬起的傻里傻气的笑容…… 仿佛,那一天,是她此生记忆的开端。 “这么冷,一定会冻死。”她蹲在一旁冷眼道。 岑显干得热火朝天,说话时气流凝结成绒绒的白雾,“不会。” 本该等天气暖和一点栽下的花,岑显不管不顾,执拗地在料峭的早春播种下。奇迹般地,发芽,生长,开花了。 岑显拉着她看,“漂亮吧,像鹤仔一样。只不过——”她用手把她的嘴角扯到耳朵根去,“你该多笑笑,成天板着脸像小古板一样~” 她没说话,只不过偶尔从这里经过的时候会多看一眼。 有一天,和母亲一同经过这里,母亲第一次注意到这里盛放的白花,她在那里停下,矮下身去。 她的心脏微微提了上去。 “难闻死了,什么味儿。”母亲皱了皱眉,站起身来,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满脸嫌弃。 她有些错愕地站在那里。 像是也被母亲抛弃了。 可那是,她的信息素啊。 后来,她再没去看过那些花,她只感觉到被羞辱的愤怒。 还亲手把它们连根拔起扔进了园子里的湖里。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岑显又默默地种下了它们,还一直承担着亲自照料它们的任务,直到去世。 再没人为她悉心照料白鹤芋,也再没有人叫她鹤仔。 岑鹤从来都不懂她。 她嫌弃憎恶她虚伪、做作、总是装作包容理解的圣母白莲花的样子。 就像她不懂,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跑来眼含热泪、歇斯底里地质问,哪怕一句。 可在心底,她知道,岑显不是花。 她是岑鹤不会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她永远望尘莫及的一棵树, 高大挺拔,从不依附。 那是经过这么多年风霜拂皱,岑鹤一夕之间明白的,令她厌弃的道理。 “小姑?” “小姑?”岑放稍稍抬高了音调。 岑鹤下意识“嗯?”了一声,回过头来,眼眸里还有淡淡的怔忪。 岑放也愣了一下。 岑鹤迅速收敛了情绪,转过头去,声音恢复了冷淡:“什么?” “三爷爷最近的症状越来越频繁了,听大爷爷跟爷爷说,大姑姑去世之前也是——”他欲言又止道。 岑鹤垂下眼眸,阳光被叶隙剪成光斑在她身上浮游,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在阳光明晃晃的照射下,额头、唇角早不复当年的平整,岁月的纹路掩藏不住。她沉默了一瞬,道:“岑显她不单单是因为暴走症,父亲是年纪大了,暴走症这种基因缺陷,会随着年纪增长发作越来越严重。” “不单单是因为暴走症?”岑放挑了挑眉,疑道。 岑鹤沉默下去,没有回答。 岑放明智地没再追问。 其实事情到这个份上,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岑家的Alpha,身负诅咒,无法解除。从出生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孩子一定会在痛苦中不堪地死去。没有任何意外。 岑家世代行医,但他们治不了自己。 年少得知的时候,岑放也惶恐过、不安过,甚至为此浑浑噩噩得过且过过。 病痛发作的时候,辗转反侧。 夜不能寐,其实是不敢。 怕眼睛一闭上,就再也不会睁开了。 随着年纪增长,这种恐惧没有消亡,只是他能更好地掩藏、更平和地控制而已罢了。 恐惧,是种与日俱增的东西。永不消亡。 看看岑家老去的Alpha们便知道了,没有人不在为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不择手段、蝇营狗苟。 他们只想活下去。 为了自己,为了别人,为了多一段时间。 他,也不例外。 “你最近还在找寒宵?”沉寂良久,岑鹤出声问道。 “嗯”,岑放沉声道,“三爷爷把小叔养在身边这么多年,想来还是想再见一见的。” “从以前就是个不成型的性子。”岑鹤淡淡冷哼。 岑放正想接话,岑鹤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按了接听。 离得不远,岑放只听见尖锐的女声叫喊着“岑朗、岑朗——” 后面的没来得及听,岑鹤便挂断了电话,脸色rou眼可见的沉了下去。 她回过身来,岑放没等她出声,便适时道:“小姑有事先去处理。” 岑鹤点了点头,急匆匆地走了。 岑放盯着那道背影,若有所思。 恰逢这个时候他的手机也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捡了个清净的地方,“查清楚了?” 听了一会儿,他微微眯了眯眼,“棉棉?” 这么巧合? “学校那边去查过了,没有档案留存,老师也不愿意透露,应该是被什么人有意处理过。那个咖啡店长身边的两个人看起来……训练有素。”电话那头说。 岑放沉吟了一会儿。 叶寒宵喜欢这个“棉棉”的哥哥。 叶寒宵失踪了。 岑鹤说,“人在你儿子手里迟早给我惹出事来。” 一个“棉棉”出现在林岑朗身边。 岑鹤没有采用强硬的手段去对付这个“棉棉”。 为什么? 岑放总觉得答案呼之欲出,可总是差临门一脚,摸不得关窍。 “继续查。”他倏地说了这么一句,便挂掉电话,急匆匆地跟上已经消失不见的岑鹤。 郊区的这段路车不多,岑放没花多长时间便追上了岑鹤的法拉利,不紧不慢地始终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令他疑惑的是,岑鹤走的这段外环高速路,与岑放中央公园那套常住的大平层背道而驰,当然,也不是往他们本家的宅子开的方向。 车速很快,看来是真的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林岑朗…… 岑放叹了口气,索性不去想。 这个叛逆期长达18年之久的玩意儿,鬼知道他在想什么。 风驰电掣。 三十分钟左右,车子开进了西郊的地界,再往前开都不用开,郁时雯的小别院在这,虽然不常住,但他来过几回。 仔细想想那几声尖叫,的确挺像郁时雯的声音。 高档别墅区,进出管控严格,来往车辆少,岑放没再往前开。 道路两侧的香樟梧桐一路急速后退,别墅区的自动感应门摇摇晃晃地挂在一边,一看就是经过暴力破坏的。 离得老远,便能看见一辆眼熟的劳斯莱斯,狂放地停在路中间,车头稀烂,车身全是划痕,车窗上还有几个被子弹射出的张牙舞爪的裂痕,四个轮胎都瘪着。 岑鹤脸色愈发沉,车子停下急速刹车时发出尖锐的声响,连车钥匙都来不及拿,急匆匆地往屋里去。 刚一开门,一个花瓶兜头砸下,岑鹤眼疾手快地侧身用手挡了一下,昂贵的花瓶砸在地上碎得稀里哗啦,她的胳膊也被带了一下。 满屋狼藉,断壁残垣,横七竖八地还躺着很多不省人事的保镖,不知是谁的血迹在墙壁和地上胡乱地抹着。混杂的信息素浓得逼人。 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从二楼传来,伴随着房屋剧烈的震颤感。 一个小时前。 林岑朗突然闯进郁时雯家里,二话不说就是一通肆虐,双眼猩红地怒吼着俞骁的名字。 彼时俞骁还在复健室里锻炼,郁时雯匆匆忙忙从琴房出来,刚开门,轰然而至的信息素让她如遭重击,差点翻着白眼晕过去,当即软趴趴地瘫下去。 “小姐回去!”保镖冲上来把墙上的安防设施砸开,信息素净化剂喷涌而出,扛起痛苦呻吟的郁时雯随手开了间房门把她扔进去,“复、复健室,反锁上!”郁时雯拼尽全力掐着保镖的胳膊厉声道。 保镖点头正要离开,胳膊上又传来一阵尖锐刺痛,郁时雯掐着他:“那、那是林家少、少爷……”说完,像是再难以为继般地,跪倒在地掐着脖颈痛苦喘息。 保镖愣了一下,急匆匆地出去了。 她这的人手都是精挑细选的,好些个甚至都是他父亲直接从部队上调过来的,手上还拿着枪,其实不怕人硬闯——当然,一般人也没那个胆子。 但来者是林岑朗本人,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至少,不能当场击毙。 楼下噼里啪啦,打砸声惊心动魄。 林岑朗实战经验自然不如这些训练有素的军人丰富,但好歹也算受过系统训练,再加上他不像这些人,下起手来都是死手,毫无忌惮,很快,几个并非部队出身的顶不住,倒了下去。 他涣散的瞳孔满目猩红,血气骇人,幽幽地盯着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突然暴起。 那人凌空一跃闪到他背后,林岑朗反手向他身后袭去,那人一手钳着他的手臂,一手握着他的手腕,向上狠狠一别,林岑朗闷哼一声,紧接着那人突然感觉腰间一空,冰冷又熟悉的触感抵到了胸膛上。 那人眉头一皱,向后方飞快闪身,一声枪响如影而至,将昂贵的真皮沙发射穿了一个洞。 室内的郁时雯听到枪响,脸色惨白起来。 Omega难以遏制对强权生物恐惧、折服的本能。 再训练有素,都不行。 那是远古的恐惧,根植的本能。 她从来没见过林岑朗如此血腥可怖的样子,尽管她知道他很疯,但再多的了解和心理准备在直面这种残暴的时候都只是徒然。 她六神无主,不知道谁还能制住这个疯子,下意识打给了岑鹤。 电话刚接通,打斗声已经转到了二楼,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巨响,一人破门而入。躲在柜子后的郁时雯下意识抱着头失声尖叫起来:“岑朗、岑朗啊——” “小姐,是我。” 郁时雯还没来得及看清,就一阵天旋地转被人扛到了肩上,那人将二楼的窗户打开,猛地纵身一跃。 啊—— 保镖扛着她一路冲进车库,见到辆敞篷跑车随手把郁时雯往里一扔,同时纵身一跃上了驾驶座,就要发动。 郁时雯被颠簸得眼前发黑,几乎要吐了,她捂着自己的嘴巴,痛苦道:“俞少、少将还在里面!” “系好安全带”,那人置若罔闻,一踩油门,车子离弦箭一般嗖地弹射出去。 “啊——”郁时雯崩溃尖叫。 “少将不在——”保镖同样大吼道。 室内。 林岑朗从一楼找到了二楼,捏着那把被他抢来的枪,咆哮着俞骁的名字,将门一扇扇暴力破开,“滚——出——来——” 剩下的十来个人同样举着枪,将他包围起来,步步紧逼,但不敢轻举妄动。 只剩下最后一扇门,林岑朗将枪怼在锁眼上,金属撞击发出火烧火燎的刺耳声响,他抬脚踏在门板上,咚——地一声,门终于开了摇摇欲坠地撞在地吸上,雪松味扑面而来。 林岑朗看也不看,砰——砰——砰——几发子弹出去,狂射一通,子弹打到地上又弹射到玻璃上,稀里哗啦一通巨响。 复健器材摆放着,室内安静无人。 林岑朗踱进去,在宽敞的室内转了了一个来回,火气被激得越来越高昂:“俞——骁——” “嗯。” 枪口隔着薄薄的衣料,自背后怼在他的心脏上。 他发了疯寻找的Alpha,静静立在他的身后,面无表情,眉宇沉静。 林岑朗猛地转身的同时扣下扳机,俞骁微微侧身,子弹擦着他腋下过去。 林岑朗劈手去夺,被俞骁拧着腕子嘎巴——一声,脆响格外清晰。下一秒俞骁顺势去扫他脚踝,那是个非常标准的格斗动作,可惜林岑朗本就丧失理智,生生受下这一脚骤然扣下扳机。 他被踹得趔趄一下,俞骁猛地翻身一跃,不等他站稳,已经逼至跟前。 他一把锁住林岑朗咽喉,骤然发力在轰然巨响中将对方掼在墙上,子弹接二连三擦着他的发梢、肩膀和手臂过去,蹭出几个深浅不一的血洞。 但俞骁眼都没眨一下,紧接着便扔了手枪,握拳砸下去。 队友迅速接住了凌空飞来的手枪。 Alpha的力量堪称恐怖,更不要提是经过多年训练的俞骁。 这一拳如果毫无保留,非得让对方脑瓜开花,脑浆飞射迸溅。 但林岑朗也并非等闲,他头一偏,拳风擦着他的耳朵砸在墙上,钢铁般的力量砸得整个墙面和房间似乎都摇晃了起来。 下一秒,林岑朗似笑非笑地出手,枪管对准俞骁的眉心,没有丝毫间隙地,扣下了扳机—— 他脸上挂着那种特有的淡淡的笑意,古怪又邪气四溢。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包围着他们的军人面色大骇,沉不住气的队员甚至不顾命令地开枪扫射过去。 然而枪管只是空响了一下,俞骁眉目冷静,在后方的子弹扫射过来的同时,腿上一扫将林岑朗掼到了地上,子弹打到冷硬的墙面上,rou眼可见地甚至擦出了火星。 “伯莱塔92式,15发。”俞骁面不改色地抬起钢筋般的拳头时,淡淡道。 从这把手枪打出第一发子弹时,就已经在俞骁下意识的掌控之中了。 林岑朗没能完全躲过,脸颊立即青紫了一大块,嘴角和耳道瞬间渗出血来,下一秒,他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刀身弹出寒光直取俞骁胸膛! 俞骁几乎是凭对危险本能地直觉向后退去,胸前的衣襟被划出一道口子来,猩红的血迹渗出来。 他甚至顾不上低头看一眼,林岑朗已经一跃而起逼至跟前,直取俞骁咽喉! 同样身经百战的队员惊骇地微微瞪大了眼睛。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明白眼前罗刹一般的Alpha的确是下了杀心的。 否则,能时时刻刻在身上藏匿着匕首的富家少爷,良好的外形与翩翩的气质下,必然是可怖骇人的面孔。 ——真正的面孔。 俞骁飞速后退,只感觉脸颊一凉,鲜血逆着刀锋飞溅出来,只差几厘米就能将他的眼睛生生划开! 刀锋寒光密集毫无空隙,林岑朗步步紧逼,几次擦着俞骁的要害而过!他目光如炬,残忍凶狠的血光只需一眼,就让人rou皮发麻。 在刀锋再一次向他的咽喉袭来时,俞骁轻轻“啧”了一声简短地表达了下自己的不耐烦,随即终于结束了一味躲避,瞬间抓住了林岑朗的手腕,毫不留情狠狠反折,咣当匕首落地! 林岑朗一记侧踢凶狠而至,俞骁不得已放开对他的钳制,急速后退的同时突然凌空一跃,当头重踹,林岑朗趔趄后退。 他稳稳落地,脸色却不大好看。 这一脚换做以前,对方天灵盖非得给碎掉。 队友只道俞骁重伤初愈,刚刚出院半个月,身体和力量还没恢复完全。 但只有俞骁知道,并不完全是这样。从这个人一进门开始,他身上沾染的气息就让他心神不稳,味道很淡,但莫名惹人在意。混合着林岑朗的信息素,甚至让他有种莫名的烦躁。 若非极力的控制和身体记忆,他占不了上风。 对比林岑朗,他的力量消耗其实更大。 他一脚踹飞了那枚匕首,喉间发出骨骼摩擦时的细微摩擦声。但就在这时,林岑朗猛地暴起,俞骁来不及闪身,就被他扼住了咽喉,俞骁痉挛着抬手抵挡,贴身rou搏,那股叫他在意的气息钻进鼻腔,萦绕时似乎越来越浓。 林岑朗在暴怒。 暴走的信息素里的都是怒火滔天的味道。 匆忙赶来的岑鹤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暴怒至此,火到不讲策略,火到顾不上不用百般手段,火到直接用最原始最低级的方式赤膊斗殴。 但她清楚是为了什么人。 很快,她就再没有空暇思考了。 两个顶级Alpha刚在一起激烈缠斗的信息素,连个Beta都难以与他们共处一室。 俞骁果然还尚未痊愈,林岑朗看准了他受伤的腿和头部,狠辣无比地出手,俞骁一个侧身,林岑朗一拳砸开了他身后的门,精制的大皮鞋头子一下子踹在俞骁的小腿骨上。 俞骁一声不吭,脸色没变,但是动作明显迟钝了一瞬间。 他们两个从复健室打到了另一个房间。又从另一个房间打到了郁时雯的卧室。 林岑朗逮住这个瞬间,随手抄起手边的椅子对着俞骁当头砸下,俞骁闪身,椅子砸在地面上硬生生裂开了! 林岑朗拎着条凳子腿一通猛砸,桌上贵妇级的护肤用品被猛然扫到,连同化妆镜、玻璃台一同纷纷栽到了地上,稀里哗啦的嘈杂沸腾中,某一声掺杂在其中的脆响过后,极其浓烈的花果香气陡然在室内炸开。 林岑朗和俞骁双双一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香气让他们身体陡然僵直。 这股香气和林岑朗身上沾染的味道,一模一样。 俞骁的嘴巴微微张着,冷峻的面目上rou眼可见地浮现出空白。 林岑朗慢慢松开了俞骁,转过身去走向那一地狼藉,找到了一枚摔得四分五裂、盖子还紧紧扣着瓶口的不透光瓶。 淡黄而透明的液体从它残破不堪的尸身中流淌出来,蔓延了一地。 光洁的地面湿漉漉地洇开一大片,像泪。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将那残存的碎片猛地收入掌心紧紧用力,尖锐的玻璃碴深深刺进了他的手心,猩红的液体顺着他的指缝缓缓地淌下来。 他的面前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对着他,而他恍然未见,死死地盯着自己鲜血直流的手,汗湿的碎发从他的额前垂下来,掩出一片浓重的阴翳。 那双眸子,血丝密布。 “这个东西”,他的声音很低,席卷着密密的令人心悸的气息,侧对着俞骁的身影有种凛冽的寒意,一字一句在房间响起时莫名令人胆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俞骁空白的脑海里,像是电影快放一般,种种画面一闪而过,光一样的疾驰飞逝,快得人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捞不着。但一种极其复杂的滋味在他的胸膛间蔓延开来,沉甸甸的,令人心悸。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上下滑动的喉结干涩到挤不出一个音节,原本冷静漠然的眼眸里不自觉地泛起淡淡湿润的血气。胸膛剧烈起伏。 颈后隐隐作祟的腺体翻滚起来,拽着他的脑袋和心脏一齐混乱翻搅,将人无孔不入地拥抱起来的浓郁香气,使他的头疼愈演愈烈。 大颗大颗的冷汗顷刻间从他的额角滚落。 空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岑鹤的眉头深深蹙起来,上下眼睫密密实实地压成一片。她的目光锁在俞骁身上观察了一会儿,转向了林岑朗。 他的儿子逆着光,手里握着将他深深狰狞割伤的残片,垂着眼睛,薄薄的唇抿起来,一动不动。 她的瞳仁颤了颤,顷刻间有些恍惚,似乎隔着经年的光阴,看到了幼年的自己,和幼年的林岑朗。 一瞬间,岑鹤居然生平第一次,鲜少地感到淡淡的,心疼。 除了婴儿时期,她没见这个儿子哭过。 他与她小时候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在认清一些事实以后,阴冷和淡漠滋长起来,没有一天曾是例外。 但至少,她向来是没心的,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而林岑朗,或许是真的,伤心了。 尽管他双眼干涸,面无表情。 她的嘴唇张了张,却始终说不出什么适时的话来,最终也只有生硬而简短的两个字:“回去。” 良久,他抬起眼来,“为什么?” 血气扑鼻。 岑鹤抿唇不语。 她听懂了,却没法回答他为什么。 她也不明白。 或许是,他们都是自出生便不被祝福的孩子罢。 没有原因。 林岑朗缓缓动了动,面前的枪齐刷刷地指向他,在一众风声鹤唳的警惕中,和岑鹤沉沉的视线中,他安静漠然地穿过了他们,离开了。 岑鹤在门口追上他,注意到他还紧握成拳不断流血的右手,“我送你回去”,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有事和你谈。” 林岑朗默不作声地钻进了后车厢,垂头看了一会儿,将眼睫淡淡地阖上了。 “他的手术成功了,只要没有强烈的外界刺激,不会恢复记忆”,岑鹤握着方向盘,通过后视镜看着撑着下巴靠在车窗上的林岑朗,似在闭目养神,“你不要去做那个外界刺激。” “只要人在你手里,他的信息素渴求症便是绝症,最多三五年的光景,不必急于这一时。” 林岑朗仍然阖着眼,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岑鹤问:“他们没多久就结婚了,你今天突然闹这一出,怎么回事?” 仍旧没有回答。 “我今天回了趟岑家,老爷子的身体不太好了,你也多回去看看”,她皱眉看着毫无动静的林岑朗,把话说得更直白,“岑家的大权,不能旁落。” “落到你手上,不算旁落?”他阖着眼皮,终于淡淡开口。 “我同样是他女儿,不管是不是Alpha。”岑鹤目视前方,攥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用力。 林岑朗冷淡地哼了一声。 “岑放还在找寒宵,不想惹出来什么麻烦,就低调点。” 窗外的光景急速掠过,手掌中的刺痛一会儿尖锐一会儿发钝,血液将他的手浆染得黏腻而触目惊心。 汹涌激烈的怒气过后,是深刻刺骨的嫉恨和难过。 林岑朗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也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他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对什么东西有太深的执念,通常还没想要,就已经有人捧着送上来了。 但夏棉不一样。 林岑朗起初只是想把这个小玩意折磨得风声鹤唳,委顿不堪地带到俞骁面前去,叫他在无能与自责中痛心疾首地死去。 只是一时起意的恶趣味而已。 他一条路走到黑的同时,发现自己被困住了,重重包围,叠叠迷障。 原来,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夏棉蛊惑了。 见他难过会难过,见他开心会开心。 见不到他,会想念得辗转反侧。 忧他所忧,伤他所伤。 夏棉使他第一次明白,感同身受,叫zuoai上一个人。 闻到这高纯度高浓度的香气的一瞬间,妒火铺天盖地。 可比妒火更猛烈的,是尖锐刺骨的,心疼。 充盈在鼻间的气息犹如实体,堵得他喘不上气来,痛意猛烈到他差点立不住。 那么多的腺体液,该是偷偷积攒了多长时间,又该多少次痛昏过去又冷汗涔涔地独自醒来。 手上仅仅是被割伤了,就疼得火烧火燎的。日复一日洞穿腺体的滋味,又该是如何呢。 林岑朗是病体缠身的人,最明白疼痛对一个人的折磨,烙下的痕迹有多深刻。 夏棉多怕疼,他也知道。 他在每个午夜梦回的噩梦里哭,在每次酒精作祟的光景里哭, 脸颊贴着他的掌心低声哀求, 说,不要让他疼。 清醒时,又心甘情愿地为一个可能会永远将他忘记的人,咬牙忍耐,奉上珍稀的腺体液,默然无声。 不要让他疼。 不要让他疼…… 林岑朗忽然低头闷笑起来,渐渐笑声越来越大。 他让他在疼痛中失去了孩子。 在疼痛中失去了亲人。 失去了爱人。 他们把他摁在手术台上,刺破了腺体,割开了腹部,摁进水池里,踹倒在地上,将膝行如狗的人,扔进了海里…… 岑鹤回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他的孩子居然是你们给弄掉的?”林岑朗撑着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第一次拿到腺体液那次?” “哈哈哈哈哈……” “这就是哈哈哈——这就是、天意吗哈哈哈——” “只是恰巧而已,要怪就怪他运气不好吧”,岑鹤转着方向盘,“你也没资格阴阳怪气。” “就是为这个才闹腾的?”她注视着后视镜里问道。 林岑朗渐渐不笑了,他安静下来,眉宇间笼罩起一层淡而不化的阴郁。 “俞战给你的东西,没看?” “我什么时候说过”,林岑朗的唇角似有若无地勾着,噙着淡淡的讥笑,“要配合你们了?” “他的身世,你自己查是查不出来的”,岑鹤一路开进了中央公园,“俞骁把那些东西抹干净了,里边的东西,是曾经为他治疗的心理医生交代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医生被处理掉了,U盘里的是仅剩的线索,感兴趣就看看。” 车子稳稳当当停下,岑鹤转过身来,“我就不上去了。” 林岑朗缓缓打开车门,岑鹤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又喊住了他:“小朗。” 林岑朗的背影一顿,没有回头。 “我可以为他动手术,你也看到了,俞骁的手术,成功了。” 伤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没法弥补,也永远不可能消除,能消除的,只有记忆。 林岑朗鲜血淋漓的手轻轻颤了颤,没说什么,离开了。 红色的数字节节攀升,数字在39停下。 电梯门开开合合,忽明忽暗的光影将他的面容掩映得晦暗不清。 在门再一次紧闭之时,他抬手挡住了,在电梯上留下半个血糊糊的印子。半个身子探出去的时候,顿了顿,血rou模糊的手掌紧攥了一下,又回了电梯里。 他没办法面对夏棉。 暂时还不能。 现在早就不是他一个不顺心,就能对夏棉肆意拳打脚踢,百般蹂躏的时候了。 别说他哭了,现在就是他皱一皱眉,林岑朗都会感到无法克制的心疼。 他将那只攥着半截碎玻璃瓶的手缓缓在眼前摊开,又持续不断地收紧,血液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伴随着浓郁不散的香气,似有若无的阴霾在他眼眸里悄然弥漫。 就算残破不堪,也要血淋淋地握在手里。 他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