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午时
林国峰出差不在,饭桌上只有他们三个人。 岑鹤和林岑朗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一些他听得云里雾里的事情,夏棉埋头安安静静地强行咽着早餐,岑鹤视若无睹的冷冰冰的态度有如实质,是他无法同样熟视无睹的存在。 “他现在不在国内,等过两天两个孙子生日的时候应该会回来,那边的事到时候再去谈”,岑鹤放下刀叉,拿起餐帕,“如果有空先帮忙处理一下小选区。”说完她起身离开了。 “我今天有事出门,你要不要跟着我?”林岑朗放下餐具,问他。 夏棉抬眼看了一眼四周面无表情的佣人们,轻轻点了点头,“……要。” “好”,林岑朗脸上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满意的笑,“那把药吃了,我们就走。” 正是早高峰,星城宽阔的柏油马路上挤满了车辆,车子花了四十多分钟才慢吞吞地从郊区开到了金地大厦。 写字大楼前衣着严谨的人们步履匆匆地进进出出,还有些举着相机和横幅的人守在隔离线以外,一边冷呵呵地跺着脚,一边精神振奋地等着自家的哥哥jiejie。 夏棉刚从地下停车场出来,忽然听到一声激动的尖叫,“啊——” 长而尖锐的音调犹如利刺猝不及防地扎入人心不在焉的精神,夏棉抖了一下,林岑朗抓着他的手便紧了紧,他微微偏过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夏棉的发顶,“别怕。” 尖叫声接连响起来,很快海潮般响成一片。闪光灯以每秒几次的高频率闪烁起来,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吵闹不堪,瞬间攻陷人的视觉和听觉。 夏棉不适地微微眯起了眼。 嘈杂的声音混乱交织,如同劣质的音响音量开到顶格。夏棉听不清楚他们究竟在尖叫什么,但他们脸上那种兴奋激动的神情即使是幻觉也难以掩盖淹没,这种如同粉丝见到偶像的桥段,夏棉只在电视中见到过。 保安在隔离线前阻挡着躁动混乱的人群,艰难地维持着现场秩序,他们也没想到今天老板会不声不响地突然出现,好在个个训练有素,反应敏捷地拦在了人群前。 “啊——林总——!!!” “啊啊啊啊啊——!!!” “林总啊啊啊啊——!!!” “林总看这里看这里——!!!” …… 夏棉捕捉到一两句音调都变了形的尖叫,他有些诧异,林岑朗还有粉丝? 可那些灯牌上,写得却又不是他的名字。 他难得偏过头认真上下看了林岑朗两眼。 眉眼不清,但那种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的矜贵清冷的气质却是很惹眼独特的东西,他今日穿着一件垂顺精致的黑色羊绒大衣,高大挺拔的身躯被剪裁精良的衣服衬托得更显鹤立鸡群,从头到脚没有一丝褶皱,半长的黑发用一点发胶向后梳起,露出来形状流畅完美的额头来,左眉骨上一个黑色金属制眉骨钉,数十米之外都能让人察觉到那非凡逼人的贵气。 到了这个时候,夏棉不得不又一次认清一个事实——珍贵稀有的Alpha们,与他们这种如同虫蚁的Beta的确是有天壤之别的。 “林总!林总!请问您身边这位是您新签约的艺人吗?”一个人在保安拦截的手臂之间挣扎着探出小半个上身,在他们经过的时候,声嘶力竭地吼道。 不知是谁看到了夏棉手上的戒指,竟尖叫着晕了过去。现场瞬间炸了锅,两个保安训练有素地上前实施急救,场面乱成一团。 “林总!请问他是您的男朋友吗?!!!”那个人推搡开拥挤的人群一边艰难地追着他们,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地问。 林岑朗淡色的眼眸冷冷淡淡地在他身上停驻一瞬,那个人紧张地盯着他,林岑朗微微颔首,“嗯。”终于牵着夏棉走进了大厅。 身后尖叫如同山洪爆发,高分贝的声浪震得空气和大楼似乎都在轻颤,撞在耳膜和胸腔上,人心惶惶。 夏棉回头望了一眼狂热沸腾的人群,不知道这些人知道他们所崇拜迷恋的人的真面目会怎么想,真情实感地塌房恐怕是不比失恋更轻松的事。 专用电梯一路通抵中层,门刚开,高文思便迎了上来,“林总,您回来了。”他的视线隔着镜片落在夏棉身上,一双精明世故的眼睛很好地掩饰着探究和打量,不着痕迹地从夏棉垂着的左手指间掠过,笑着冲夏棉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就只是礼貌地和他打招呼。“还不知道这位怎么称呼?” “夏棉”,林岑朗单手拢着他的后脑勺揉了揉,“今天上午要开会,拜托你们在公司替我照顾一下。” 这话说得实在罕见的客气,高文思表情淡定得体,内心简直受宠若惊,“林总放心。” 这一层都是独立办公区,估计坐的都是公司的高层,他们一边往里走能看见门牌上写的都是什么总或副总,围绕着总裁办公室的几间特助办公室都开着门,隔着百叶窗能看见他们在里面有条不紊又高效地处理公务,又仿佛长了天眼似的,在林岑朗经过的时候礼貌地起身颔首致意。 “这是我办公室,玩累了可以来这休息,有什么事直接和高文思说就可以,或者直接给我打电话”,林岑朗轻轻吻了吻他的发顶,温热的指腹摩挲过他的眼角,“去吧。” 别说让林岑朗在公开场合这样和一个人温存,就是以前和他有过关系的艺人都不可能这样随便出入林岑朗的办公区。高文思在一旁有眼色地垂着视线,心中默默地给夏棉把砝码加到顶格,刚要抬手去搭夏棉的背,林岑朗忽然抬手挡住了他,“孩子有点洁癖,不喜欢肢体接触。” 高文思愣了一下,一边暗骂自己他妈的手贱,一边笑容得体地致歉:“抱歉,夏先生”,他摆了个请的手势,“休闲区在这边。” 刚转身,就听见林岑朗叩响了助理办公室的门,声音恢复了冷淡漠然:“十分钟,中层以上,会议室开会。” 休闲区空间很大,各种娱乐功能齐全,健身房、台球室、按摩室、乒乓球馆……甚至还有几间KTV。 高文思带着他转了一圈,这个时间这里人不是太多,但也撞上了一些来这里倒咖啡倒茶的人,他们恭恭敬敬地和高文思打招呼,又偷偷打量夏棉,有胆大的甚至还来问高文思:“思思哥,这位就是总裁的男朋友吧?”八卦和吃瓜向来是人类的天性和兴奋点,就算冒着那么一些风险,一些人也忍不住一探究竟。 “谁告诉你的?” “网上都传疯了啊,就刚才在楼底下,总裁亲口承认的,热搜都冲到第一了”,他边说边掏出手机给高文思看,“总裁‘嗯’的时候简直帅到我腿软啊我的妈!” 高文思笑了笑,话锋却一转:“一大早上就刷热搜?” 那人讪笑了两声,“哈哈哈,思思哥,我还有工作要忙,你们好好玩哈。”转身匆匆溜了。 “让您见笑了”,高文思转头向他道歉,“他们天天在办公室忙工作,没事就喜欢八卦一些有的没的。” 夏棉轻轻摇了摇头,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来,掏出了手机,脸色却不大好看。 手机屏幕一亮,各大平台的推送消息弹出来,“长风集团第一继承人、方华执行董事林岑朗恋情曝光”。 “夏先生稍等,我帮您拿两样点心。”高文思观察着夏棉的神色,夏棉却没心思搭理他,他指尖轻颤着点开了推送,视频里,他们相携从停车场出来,两个人的脸都清清楚楚,就连林岑朗什么时候把他牵得更紧,他什么时候望向林岑朗,都被镜头完完整整地精准捕捉到。 消息铺天盖地。 只要会看手机,就免不了看到。 夏棉的心慌乱地跳起来,他轻轻点开了TALK界面,就连第一条跳出来的TALK推送都是这个,他听见自己的心咯噔一声落了下去。 列表的第一和第二位没有红点,头像安安静静地沉寂着,江雪墨没给他发来消息。 以下谈云烨、佘阿姨……所有人今天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发来消息。安静得不同寻常。 夏棉的心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紧了,氧气瞬间被挤出体外。 别来找我。 我不想见你们。 别来。 他的牙关甚至轻轻打起颤来。 “夏先生,喝一杯蜂蜜姜茶么?” 夏棉捧着手机恍惚抬起头来,眼前的茶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摆得满满当当,高文思端着杯热气腾腾的茶俯身递在他面前。 “谢谢”,夏棉抬手缓缓接过来,想笑一笑,可是面部肌rou不受控制,唇角只是紊乱似的抽了抽。 “夏——”高文思的眼睛瞪大了,没来得及阻止,夏棉猛地灌了一大口,沸热的茶像是岩浆一样滚进柔嫩的口腔,火球一样强硬地压过喉口,一路烫进胃里去,整个食道都火烧火燎地痉挛起来。 夏棉的脸顿时就白了,眼眶却猝不及防地红了,眼泪悠悠地晃动着打起转,手上不稳地颤抖起来,茶杯在瓷盏上摇摇晃晃,几滴热液溅出来,高文思匆忙去接,这下不仅烫红了夏棉的手,还烫伤了他自己的。 “对、对不起……”夏棉的口腔被烫伤了,噙着眼泪含含糊糊地和他道歉。 高文思嘴上忙不迭地说没关系,心里简直自尽的心都有了,他还没使出一身本事把这位宝贝疙瘩给伺候得通体熨帖,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给人整得烫伤了,别说林岑朗了,就是高文思自己也难以接受自己竟然会出现这么低级的失误。 “夏先生,您跟我来,这边有冷水,您的口腔和手需要处理。” 夏棉自己是没那么娇气,可高文思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又是冲冷水又是冰敷又是涂烫伤药才把他放回去。 可能是怕夏棉无聊,他拿了两盒乐高和几本杂志叫夏棉自己选喜欢的。 夏棉接过了杂志,有一搭没一搭心不在焉地翻看起来。 不知道江雪墨的病怎么样了。他像许多很典型的Omega一样,身体是不大好的,尤其是青春期刚来发情期那会儿,整天大病小病接连不断,可是夏棉是没什么能力和机会像其他人家那样宠一宠自己家里的Omega的,江雪墨那个时候因为沉重的课业和兼职,落下了很多毛病,尤其是头,换季和压力大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头疼,就像夏棉一到阴天下雨就隐隐作痛的手指和颈椎一样,难捱得要命,却是这辈子都无可能完全治愈了。 高文思暗暗地观察他,其实也是有点无从下手的意思,看上去无欲无求的人才是最难取悦的。 “夏先生。” “嗯?”夏棉恍恍惚惚地抬起眼皮。 高文思笑眯眯地在他身边坐下来,举起一只手,“您喜欢玩扑克吗?”又举起另一只,“或者是玩一玩塔罗牌?” “……书挺好看的 。” 高文思没拆穿他早就拿反了的事实,“随便玩玩嘛,书看久了眼疲劳,不然用塔罗牌占一占?我也是最近刚学会,您就当好心让我练练手?” 他其实没给夏棉什么拒绝的余地,也就随他去了 高文思洗起牌来,“您想占什么,爱情,家庭,事业,健康,运势?” “随便吧,无所谓。” “EM……”高文思兴致勃勃,看上去并不介意他这副冷淡的态度:“那您随便说个数吧,凭第一直觉,在脑海浮现的数字。” “……7。” “那就是……这张”,他将第七张翻过来,“‘是命运之轮’……那您默想一件事,一个东西,或者一个人,我帮您占一占您和这个事物或者人的关系走向。” 夏棉沉默了下去,他乌黑的眸子被长长的睫毛沉沉地半掩起来,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道:“我不想玩这个,就随便占一占下个月的运势吧。” “……奥,好。”高文思愣了一下,重新洗起牌,“下个月,那就是十月……那您凭直觉随便报四个数。” “……5729。” “圣杯九逆位,太阳逆位,权杖二顺位,顺位……宝剑三。” 高思文看了一小会儿,竭力搜索在脑海里搜索着释义,他前段时间为了追女朋友凭着抗打的记忆力硬生生背过了塔罗牌解牌八万字,用得还不够得心应手:“圣杯九、太阳和权杖二都是很热烈的牌,圣杯九逆位代表着这个月您可能和故人有些联系,这个故人可能是家人,可能是朋友,也可能是前任。” 夏棉倦怠半垂的眼帘微微颤了颤。 “太阳逆位呢,表示可能来自外界强大的冲击力会对您和您的这些关系产生源源不断的消耗。” “权杖二顺位,您这个月主要的压力来自于对家庭、朋友等人际关系的照顾,一些事情可能会出现出乎意料的进展或挫折,具体会如何,主要看您当时的心态和机缘。” “宝剑三顺位,这张牌大多代表着以前的一些经历,一个人、一段关系、一件事……许多因素造成您可能无法走出过往的阴影,遇到故人时会越来越自卑,甚至懦弱……” “不过,遗憾伴随机会,新桃花的暧昧能量很强,醒悟过后会对这段关系越来越沉迷投入……但是这段感情会如何发展,主要在于您,您在心理上对此是回避、反感甚至是畏惧的……” “神谕卡的提示……em……Only time will tell,时间会告诉你一切。” 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夏棉沉默不语,放空的视线一动不动地落在杂志上,黑色的文字像是密密麻麻的小蚂蚁,扭动着身体。 高思文硬着头皮占卜完,觉得自己今天出门之前倒是忘记给自己占一卦了,他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虚汗,这都什么牌什么寓意?前任?新桃花? 谁是前任谁是新桃花?他只能感谢上天还给他留了余地,幸亏总裁不在这。 “在玩什么?”低沉的男声忽然在背后出现,高思文吓得差点跳起来,他飞快地收好了牌面,难得鲤鱼打挺般地站起来,“林总。” 林岑朗在夏棉身边坐下,手臂环到他的腰侧,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东西,玩味地挑了挑眉:“占了什么?” “没什么,随便玩玩。”夏棉很烦林岑朗这种无孔不入的样子,像是什么小事与细节都要拿出来一番掂量计较。 高思文在林岑朗身边跟久了,太会分辨这个人微妙的情绪变化,“夏先生不太信这个,我也是刚学,拉着夏先生瞎玩玩而已,就是占了占十月份的运势,说是要多注意身体健康,有一些生病的可能性,其他都比较顺利。” 林岑朗轻轻颔了颔首,半耷拉着眼皮看人,显得讳莫如深,“是么。” “走吧,带你去吃午饭”,林岑朗揉了揉他头,看向高思文:“叫何从心把下午晚上的通告推一推,化妆师收拾一下,晚上六点我派司机去接她,陪我见个客户。” 电梯门缓缓阖上,林岑朗深长的视线透过光滑的金属镜面落在他身上,垂着眼睛都无法忽略,像是被一头野兽盯着。 夏棉的心在轻轻打鼓,怕林岑朗又会借题发挥,小题大做。 漫长的十几秒终于过去,只有两个人的令人窒息的空间缓缓打开了一条缝,外面的喧嚣声涌进来,夏棉下意识往回抽了抽被林岑朗牵在掌心的手。 林岑朗偏了偏头,淡色的眼眸扫过来,夏棉瞬间就不敢动弹了,他的眼皮颤了颤,脸色苍白下去。 “怕什么?”林岑朗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十指交握着塞进了夏棉的外套口袋,故意歪曲理解,盖上温柔宠溺的表象:“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守在门口的人群再度热闹地沸腾起来。 夏棉垂下头,发红的眼眶在苍白的面颊上格外鲜明。这个人是故意的,只要他想,有一百种方法把公司大楼门口清理得干干净净。他要他顶着这个头衔,和一段虚假又不堪的关系,而他没有拒绝与选择的余地。 车门关上以后,气氛再度凝固起来,夏棉低头去拉安全带,干燥暖热的手掌按住了他,林岑朗缓缓探过上身来,夏棉僵直了身体坐在座位上,一动不敢动。 他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下,一双慵懒淡漠的眼睛与夏棉的近距离相视,像是靠近猎物的眼镜王蛇。 “占了运势?” “……嗯。” “你很长情?” 夏棉微微别过头,“没有。” 林岑朗不让他躲,转过去凑到他面前。“有多长情?” 灼热的吐息徐徐喷洒在他的唇瓣上,像是蛇湿滑舔舐的信子。夏棉甚至不敢呼吸了,车还没开,他的胃却已经翻搅起来。 “一年?三年?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他深邃的眼眸盛着惊人的暗度,像是疯狂吞噬的旋涡,盯久了,甚至让人感到头晕目眩,像是被他蛊惑。 他压得更近了,高挺的鼻梁与夏棉的鼻尖相碰,在他的唇上沉沉吐息:“巧了,我就喜欢长情的人,越长,越好。” 咔哒一声,安全带阖上了。 晕车般的反胃感让夏棉的脑袋嗡嗡作响,耳道里像是起了一层雾,他甚至没听清刚才林岑朗说的究竟是“我就喜欢玩弄长情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金地大厦不远就是商圈,步行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而已,但天气很冷,林岑朗舍不得让他冻着。 他一边在内心生着无名火,一边妥帖地照顾着一些细节,一边还在心里冷冷地自嘲,当然也有一些委屈的埋怨。 内心瞬息万变,到了地方林岑朗却又细心地选了一家药膳馆。 店主是一位营养师,对药理和中医都很有研究,每一道菜品都是自主研制的,林岑朗这个向来反感枸杞人参之类的味道的人,也觉得出品除了对滋补的追求之外,对风味的兼顾还尚可。 中午的时候人不是很多,他们直接选在了靠窗的卡座,七十多层的高度望下去,车流和人流都宛如蝼蚁。 店里空调开得很足,夏棉薄薄的面皮被蒸出一抹水蜜桃般的粉色,脱了外套单穿着件宽松的毛衣,袖口挽起来,露出一截雪白瘦削的腕骨,看上去有种病态的美感。林岑朗便侧着身子,一手托着腮,用手去来回拨弄他一颗饱满红润的耳珠,夏棉就缩着脖子躲。林岑朗这个人就是,你安安静静地任他闹还好,越是躲闪他还倒越是起劲,像是青春期姗姗来迟。 “不许躲”,林岑朗按住了他的腰。 夏棉身体僵得像块石头,可林岑朗不在乎,他的手掌隔着柔软的毛衣按在夏棉很好掌控的纤薄腰侧,贴着他的耳鬓和颈侧吻了又吻,黁黁的香气被蒸得温热,幽幽扩散着柔软而无辜的诱惑。 林岑朗温柔地贴着他光裸的肌肤厮磨,雅致的眉眼深处翻涌起一些餍足和更多的不餍足。 严格的教养让他不会在公众场合这样出格地展露欲望,况且也很容易擦枪走火,他知道。可是,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 服务员终于呈上菜品来,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并未对此有任何特殊反应,可夏棉还是涨红了脸使劲去推林岑朗的胸膛,他敏感的耳垂又被高温湿热的口腔含着吮吸了一会儿,林岑朗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他。 夏棉抓起桌上的餐巾纸使劲搓了搓耳朵,林岑朗幽暗的目光落在他白皙的颈子上,那里落下了两三片暧昧的红色。 “我靠,你看今天的热搜了吗?长风集团的长孙公开恋情了!” “你才看到?” “我的妈他太帅了吧,你知道我为了他买了多少本商业周刊和金融杂志吗!妈的劳资的心好痛,居然谈恋爱了呜呜呜——” 声音自他们背后不远的卡座传过来,情绪饱满充沛。 夏棉的手下意识顿了顿,林岑朗不紧不慢地抬起眼来,幽幽的目光落在夏棉脸上,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深长的弧度。 “顶级Alpha,长风集团未来的第一继承人和列席中最年轻的董事,百亿市值的华深集团的掌权人,黄金单身汉……他居然谈恋爱了,呜呜呜他在我心中再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了……” 他们字面意义上在当事人的背后光明正大地议论着,在他们口中,林岑朗是个完美无缺的大众理想情人,而夏棉成了他身上唯一的污点和败笔。 网上的声音与评论夏棉可以不去听不去看,可当它们出现在现实生活中还无法躲避的时候,带给人的只有无尽的屈辱和尴尬。 没人会理会,这样无上的“荣宠”是不是夏棉想要的。 “最讨厌的是,这个抢我老公的小东sci也太好看了吧……” “我馋了这么多年的身子就这么被他捷足先登地看光摸光了……” “咳咳咳——”夏棉忍不住咳嗽起来,嘴里的东西呛在嗓子眼,像是卡了一团毛茸茸的柳絮。 林岑朗轻拍着他的脊背给他喂水,等他慢慢平复下来。夏棉强忍下来,憋得脸一直红到耳朵根,鲜艳得像是下一秒就能滴落秾艳的汁水来。 “这个可就是误传了”,林岑朗放下水杯,“还没有这个机会。” 夏棉嫌恶地瞪了他一眼,只是因为眼尾潮红未褪,比平时还没震慑力。 林岑朗低低地笑了笑,他耐心地挑完鱼刺,放到夏棉的碗里,一会儿夹点这个一会儿夹点那个,夏棉面前的小碗基本没空过。 “不要了”,夏棉为难地蹙起眉,“吃不下。” 林岑朗的视线从他眼尾的潮红落在他红润潮湿的唇瓣上,某个深夜燥热不堪的梦境碎片蓦地在他眼前浮现,一模一样的台词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和恍惚。 他的喉结用力滚了滚,“……是么。” “嗯”,夏棉放下餐具,“我去趟洗手间。” 撩拨着敏感神经的香气消失在拐角,林岑朗的手臂缓缓抬起来,细微不稳地按在了颈后蠢蠢欲动的地方。 夏棉匆匆拐进洗手间,挑了个无人的隔间,翻开马桶盖,猛地跪下去,“呕——” 刚刚进去没多久的食物稀里哗啦争先恐后地涌上来,连同今天早上的,连钢铁都能腐蚀的胃液返上来,烧着胃管和喉咙,黏膜被火灼烧般的感觉再度清晰而猛烈。 夏棉吐得脸红脖子粗,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流出来,狼狈得实在是难堪了。 他按下冲水键,脱了力瘫坐在地上,眼泪像是失了禁似的滚落。 很难受,里里外外,没有一处不难受的。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恶心的苍蝇,布满了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细菌,被无数人穷追猛打,他自己竭尽全力地躲闪,却除了像林岑朗这样的臭水沟,没有地方再会是他的容身之所。 恶心死了。 半晌,他恍惚落魄地走出了隔间,头顶刺眼的强灯照着,光洁得反光的镜子里倒映出一个形如鬼魅的人,夏棉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捧了一大把冰凉的水囫囵拍在脸上,灌进口腔。 洗手间的窗户是开着的,高层凛冽的寒风灌进来,像是冰凉的手冷不丁地探进人的后背,呼呼的风吹得玻璃都在轻轻震颤,风浪嗖嗖刮过,如同鬼嚎。夏棉穿着单件单薄的毛衣,冰凉的水一捧又一捧浇在脸上,被激得瑟瑟发抖。 一方干净的白手帕出现在余光里。 夏棉慢慢关掉水龙头,缓缓直起身,“咳咳咳……不用了,谢谢”,吐过的喉咙很不舒服,他的声音哑哑的,“这么白被我弄脏就不——” 他潮湿乌黑的瞳孔陡然放大了。 面容冷峻的Alpha长身玉立地站在咫尺之外,高大的身影逆着白炽耀眼的强光,垂着眉眼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额角上一道斜飞入鬓的疤,骨节分明的大手上托着一方干干净净的白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