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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霍朗三十来年人生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听到蒋文辞说要辞职后给他囚禁了起来。 他一五好青年从没做过这事儿,连那一套锁链都是拜托了朋友老秦——一个大型连锁成人用品公司总裁,搞来的。 霍朗:我有一个朋友,他最近想玩囚禁…… 老秦:哦……?(请问我亲爱的发小你还有哪个朋友是我不认识的?) 霍朗:…… 霍朗头一次玩这个,记得估量锁链长度记得嘱咐保姆阿姨给蒋文辞送饭记得预备一堆书免得蒋文辞无聊,就是忘了把蒋文辞手机从他身边拿开。 老秦右眼皮跳了一天。 老秦接到了蒋文辞电话:霍朗那一套是不你给的。 老秦:正好我想问你呢他这闹哪一出啊这得啥人给他拒绝了还是咋了都得用上那些东西了? 蒋文辞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我。 老秦:啥? 蒋文辞:我看了一眼,你给他那个是B206型吧?那个栓人的那一头柔软度不够,动作幅度大了容易受伤,记得告诉工厂换材料。 老秦面无表情的挂断了电话,开始怀疑霍朗是不是想吞了他的小公司所以找蒋文辞给他家产品抽样测评。 电话又拨了过去:我去救你? 蒋文辞:你家客房的床不舒服,不去。 老秦:…… 老秦:滚!! 2. 蒋文辞不吵不闹,偶尔还和阿姨点个菜嘱咐一下晚上吃啥,每天就是坐床下的软垫上看书。 一切无恙,除了他脚踝上那个细长的银色锁链。 霍朗坐他对面的沙发上,面上阴晴不定。 蒋文辞看完就近的一章将书签夹在里面,推推眼镜看他:“有话说?” 霍朗刚要开口,就见蒋文辞摆摆手:“别说了,不想听。” 霍朗:“……” 霍朗:委屈。 蒋文辞和他商量:“你这锁链能加长点不,这个长度只能淋浴,但是我想泡澡。” 不用见人,蒋文辞的头发就没扎起来。 软趴趴的披在肩上。 霍朗走上前看着他:“为什么要辞职?” 蒋文辞疑惑脸:“工资低工作时间长上班累环境差没休息管理严,您看看您能接受哪个理由?” 霍朗一一和他掰扯:“你的衣食住行都刷的我卡,除此之外年薪足够在市中心全款买一套单人公寓;你所在职位存在意义就是辅助我工作时间同我一样长;上班的劳累程度都补在你工资里了;你的办公地方就在我办公室外间,就你进我办公室的频率而言你是日常俯视整座城市;休息时间你是同我一起的,每周末十点之前你的房间没人会进;至于管理……我没记错整个公司除了我没人能支使蒋秘书做事吧?” “上个月飞日本谈合作顺便泡了一下午温泉,三个月前飞法国顺便听了两场你喜欢的音乐剧,去年过年你回你老家和你爸妈又吵了一架大过年堵车我开了六个小时去接你。” 霍朗和他同款疑惑脸:“这叫管理严吗……?” 蒋文辞:“……” 蒋文辞:“咳……” 尴尬。 3. 蒋文辞不喜欢空调,喜欢那种黄色调有点刺眼的暖灯。 浴室里暖灯开了一阵了。 霍朗从里面出来,袖口是挽起状态,手腕上是他去年生日送的手表。 蒋文辞呆呆的坐在地上,看他走向自己,然后解开脚踝上的锁,仔细查看有没有被勒伤,确定没事后指指浴室:“去泡吧,里面温度还可以。” 蒋文辞手撑着软垫想起身,失败了。 蒋文辞:“那什么你拉我一把,坐一下午屁股麻了起不来……” 霍朗无奈,双手架着给他拎了起来。 水温适中。 蒋文辞闭眼将自己整个脑袋都埋在水里。 霍朗进浴室见到的就是他整个人都没在水里那一幕。 吓得他跑过去想捞人:“不是我不让你辞职你也不至于自杀吧蒋文辞!!” 然后发现这个人噘着嘴在水里吐泡泡。 霍朗:“……” 蒋文辞被他吓一跳终止了吐泡泡:“?” 男人偏长的头发被随手顺了顺,眼镜被摘下看东西稍稍勉强,眼睛微微眯着睫毛也是湿漉漉的,脸被水汽蒸的微微发红,唇也是完全放松的状态,而清澈的水下是他称得上羸弱的身体。 霍朗掐着他下巴吻了上去。 4. 蒋文辞跟了霍朗好多年,所以他说辞职在霍朗心里不亚于:咱俩断了吧。 事实上蒋文辞也是这么想的。 他感激霍朗,感激霍家,可是他不爱霍朗。 蒋文辞十二岁的愿望是想画一辈子的画,二十四岁的愿望是还清欠霍家的债,而再过几个月他要过二十九岁的生日了,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不用社交,不用说话,没有他父母弟弟,没有霍朗,直到死去。 浴缸里不是没试过,因为蒋文辞偏爱那个封闭的房间,只是这次他没有给霍朗一丝丝反应。 蒋文辞任由霍朗亲吻抚摸,直到他感觉到不对起身,衬衫前襟湿了大片。 两人距离很近,蒋文辞能在不戴眼镜的情况下看清霍朗的整张脸。 蒋文辞慢慢的说,霍朗,散了吧。 霍朗看着他,没有什么表情:“为什么。” 蒋文辞水里的手攥了攥,想将指缝的水尽数挤净,可他若不将手从水中抽出,再伸展开一切便是徒劳。 “去年吵架因为我父母想让我结婚。” “你初中毕业就和他们出柜了。” “我想继续画画。” “不当我秘书不代表要散伙。” “欠你家的钱我还干净了。” “蒋文辞你最好说实话。” “你真的要听吗?” 霍朗张张嘴,却说不出那个要字。 真无情啊,霍朗想。 5. 说不通,那就做。 每次这个时候蒋文辞都觉得自己好不要脸。 他不清楚霍朗之前有没有过伴,但是霍朗技术好不好他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余韵很长,直到两人的喘息声逐渐平稳。 蒋文辞叫他:“霍朗。” 霍朗没有防备:“嗯?” “我不爱你。” 6. 霍朗有一瞬间的慌神,不过问题不大。 “睡吧。” 蒋文辞和家里出柜的时候,弟弟刚刚一岁,母亲刚怀孕的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姑妈舅舅什么的都说,你妈再生个孩子好和你作伴这种话。 他算了算,那小娃娃会喊哥哥的时候他已经去了住宿式的高中,会跑会跳会和人交流的时候,他已经上大学离开了。 感情都没法培养谈什么作伴。 他已经回想不起出柜那天发生了什么,就是家里扫地的塑料扫把散架了。 一岁的孩子看着向来和颜悦色的爸爸抽打哥哥,端庄的母亲哭的头发散乱嘴里说着埋怨的话。 九年义务教育圆满结束的那个夏天,蒋文辞被剥夺了画画的资格,连同他房间里的画笔,和众多完成的未完成的作品,像是破烂一样被赶出了家。 少年茫然的站在家门口,看着撕扯间被毁坏的画,只觉得心里比渗着血的后背还疼。 他在小区花园里坐了好久,炎热的夏天、火烤的太阳、顺着后背划过伤口的汗,那个回想起就伴随着疼痛和迷茫的下午,直到母亲找到他才结束。 母亲通知他,蒋文辞,我从怀蒋涛已经两年没有工作了,你爸前几天公司裁员,咱家已经没有收入来源了。 蒋文辞点点头。 你还想继续读高中吗?母亲问。 想。 那去把你这些画都扔了吧。 蒋文辞瞪大了眼睛,他开始哀求,妈,我不读高中了,您让我画画吧妈。 不读高中就滚出去打工。 蒋文辞开始明白,他还是一个需要依附于父母才能成长的人,而这个家,身为同性恋这个异端的他,再没有选择权。 他说妈,有打火机吗。 画被火焰吞噬,连同死掉的是他祈求父母理解的心。 7. 蒋文辞醒的时候霍朗已经上班走了,他脚踝上没有再被上锁的锁链。 他也无所事事。 本想着再在公司呆三个月,将自己繁重的工作交接给某个新招聘来的秘书后再走,可惜一觉醒来就被圈在这个屋里了,哪还有机会。 不过也乐得自在。 看书,发呆,睡觉。 间隙的时间再思考思考他的未来。 总要找到落脚的地方才能离开,所以霍朗搞那一套东西完全多余,他暂时没地方去,甚至还要在霍朗家多赖一段时间。 反正他不走霍朗也不会撵他。 只是他看向窗外:明明已经六月了,怎么感觉这么冷呢。 管他呢,今晚还想吃木耳炒蛋。 阿姨的木耳炒蛋一绝,他连着吃了一星期,也不腻。 8. 烧了画的蒋文辞很少和父母交流了。 许是正牙牙学语的弟弟稍稍缓解了剑拔弩张的家庭关系,蒋文辞起初会逗逗那个孩子,在发现蒋涛和他并不亲近后却也不再招惹。 高中和家里僵着勉强过了三年,大学的学费靠贷款生活费靠兼职,离开家反而更舒坦一些。 变故就发生在蒋涛身上。 致力于给蒋涛最好的幼儿教育的蒋家父母,把一个普通工薪家庭的小孩送到了有钱人才读的幼儿园。 而似乎把蒋文辞当成一个练废的游戏号,对于蒋涛,摇身一变成了家里唯一的希望,他们没有用正确的抚养方式,而是极致的溺爱。 四五岁的蒋涛正是淘气的时候,偏偏长得又胖又壮,有时扯了女同学的辫子,有时抢了男同学的玩具,老师解决他的问题解决的麻木,后来被众多家长联合找到学校:这小孩不能留,你们院长看着办。 蒋mama自他开始上学的半年时间里跑了无数趟幼儿园,光是赔偿玩具的钱都赔了不少,而蒋爸爸下岗后开了家小餐厅,生意逐渐稳定不错后,脾气也涨了起来:“我的儿子怎么能做错,一定是那些小孩联合起来排挤我家孩子!” 自此蒋涛心里埋下一个祸根:我爸说我没有错,那就是他们错了。 换了个幼儿园的蒋涛我行我素,直到那一堂美术课上,用着画笔捅伤了同桌女孩子的眼睛。 打官司,赔偿,劝退。 蒋爸爸的餐馆卖了,家里仿佛回到了几年前。 还背着那个女孩子后续治疗的巨额费用。 蒋文辞上了大学很少回家,而一个五一假期却被叫了回去。 他知道前因后果后气的浑身发抖,转头给了蒋涛一巴掌:“你知不知道眼睛对一个人有多重要?” 小胖孩哇的哭了出来。 蒋爸爸见小儿子哭反而不乐意,用了更重的力将那一巴掌打回蒋文辞脸上:“你有什么资格说他?” 蒋涛不过五岁,扑到他身上打他咬他冲他叫嚷:“你个死同性恋凭什么打我?” 蒋文辞发愣的看着父母,看着弟弟,他不相信“死同性恋”这种话会从一个小孩嘴里说出来。 而父母的沉默仿佛赞同小儿子的行为和话语。 蒋文辞四年来第一次明白,原来在他出柜的那一刻,在父母心里已经给他判了死刑。 “所以我不常在家的四年,你们和那么小的孩子提起我,用的会是什么样咒骂的字眼?” 沉默。 蒋文辞近视度数偏高,父亲打他的时候眼镜被甩到地上,而小胖子上去狠狠地踩了几脚,玻璃碎的不成样子,他隐约看到碎片上是他自己绝望的脸。 “……你们叫我回来干什么?”蒋文辞苦笑:“不怕死同性恋带回来什么病毒吗?” 9. 钱。 蒋父蒋母当然知道他在贷款在打工,所以来找他要他下半年该交的学费的钱。 蒋文辞不肯,他攒下的不过几千块,他不信父母会拿不出。 其实拿的出。 他的好爸爸得意洋洋的告诉他:“蒋涛画画不错,那小女孩是打扰他画画了才被不小心捅伤了,我要送你弟弟学画画。” 蒋文辞想起那个被火焰和灰烬吞噬的夏天。 “疯了……爸你疯了!……” “别叫我爸!”蒋父怒目圆睁:“你弟弟学画画的钱你这个当哥哥的都不拿!你不配叫我爸!” 蒋文辞看向一直沉默的母亲,母亲看看儿子看看丈夫,好半天才开口:“文辞……当个画家不是你的梦想吗……让弟弟去帮你实现不好吗?……” 蒋文辞留下银行卡,去那个已经被改成蒋涛玩具房的原本属于自己的房间,找到少的可怜的自己的东西,走了。 没了眼镜,手里仅剩了一点零钱,蒋文辞拎着东西挫败的回了学校。 同寝的霍朗在校外住,和他们交流都不多。 想趁着假期人少回寝室取书,推门就见蒋文辞颓然的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根抽了大半的烟。 “蒋文辞?” 蒋文辞回头,眼睛湿湿的带着水汽,头绳松松垮垮的套着偏长的头发,唇上没有一点点血色,脸上红肿的巴掌印不难看出打他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被洗的薄了一半的衬衣几乎能透出被包裹起来的瘦弱的身体,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个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