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闲暇懒阅卷

    这一日晌午刚过，良县近来平静，没有案子办，谷天闲来无事往往用过了午膳后就躺在后院树荫下的藤椅里看书。

    他看得既非经史子集，亦非治世概要，不过是谷雨收罗来的民间一些野记杂闻，谷雨仿佛偏要向谷天证明人类也不都是恪守礼教的，所以专为他找一些不伦禁忌的怪谈给他洗脑。

    谷天一开始当然对此坚决的拒绝，他怎么可能会看这种东西，然而谷雨威胁他说不看就不许他出来，憋闷了相当长时间的知县大人勉强低头接过了一堆他眼里的污秽邪书。

    谁知这些邪书像是有魔力一样，谷天看着看着就沉浸了进去，被故事里面的人物情节吸引，抛开不正经的主旨不提，谷雨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他找的书可读性挺高。

    谷天午休时谷雨就坐在他头顶的树上，靠着树干，一条腿平放在水平延伸的枝丫上，上身和腿部保持了完美的九十度垂直角度，而另一条腿则是自然垂下，在一片绿叶和淡白色的槐花丛中轻闲晃着。

    谷雨的右手托着一尊淡青色的琉璃塔，另一只手拢着一团璀璨若霞云的灵光，罩在宝塔的顶端，能勉强透过七层浮屠塔最上面的一层小小的窗口里，看到一滴悠悠慢转的水滴，水滴里面有一把小型的长矛。

    原来通体乌黑的灭神矛现在出现了两道交错的紫红色龙纹，龙角刚好对着矛的尖端，杀戮和灼热都被封锁进灵露里。

    谷天被彩光晃了下眼睛，抬头看向头顶上方的谷雨，对他青天白日就毫不掩饰动用法术有些无奈，每次劝谷雨也不会听，鬼怪神灵存在传说里会让人好奇敬畏，可要是出现在现实里，不能保证不会出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排斥。

    “谷雨，你能不能回屋里，或者回醉白池？不要被人看见了。”

    谷雨眨了下眼睛，一抬手，四周陡然生出一道流光溢彩的屏障，堪堪只以谷天为中心圈住了两人，手一放下结界就消失了。

    “看见了吗，寻常人是看不见我的。”谷雨又说：“你要是愿意和我回醉白池我当然很高兴了，比起这里，我还是喜欢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小屋。”

    谷天可不想再回去了，他不知道是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还是这种仙者借胎的通病，谷雨对人情世故冷漠得可怕，好像完完全全的脱离这万丈红尘之外，冷眼旁观，绝不会投身丝毫情感。

    谷天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他怀疑自己是被谷雨一股脑塞过来的邪书带偏了，他居然对和谷雨的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排斥渐渐少了，还被谷雨的冷漠弄得患得患失起来。

    无可否认的谷雨对他是特殊的，可是到底能有多特殊呢？谷天根本不敢确定谷雨到底是不是真的知道他自己在做些什么，因为谷天十分怀疑谷雨到底能不能明白情爱这种复杂的感情。

    万一谷雨不过是因为投生到他家，血缘给予了他们两人最特殊的联系，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了，那他又该怎么办？

    谷雨全然不知谷天的复杂情绪，他只是感觉到谷天好像突然有点不高兴了，于是跳下了树，收起了宝塔和灵力，走到谷天身边蹲下来，扶着他的膝盖说：“好了，我收起来就是了。”

    谷天侧头看向他，谷雨生得极好看，那是一种非常具有灵性的精致和让人惊叹的美感，谷天突然就觉得自惭形秽起来，比起谷雨的尊贵遥不可及，他不过就是一介普通凡人，区区不足百年的寿命，而谷雨呢，可是九天之上的存在。

    谷天将书放到膝盖上，伸出双手托出谷雨的双臂将人扶起，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一些，“谷雨，若我死后，你……”

    对此谷雨早有预料，淡淡出声打断谷天的话，“父亲，你不要担心这个，虽然我看了你的根骨，缺乏仙缘，不过不要紧，你死之后，我会接管你的灵魂，不让你坠入轮回，助力修成鬼仙地仙也是可以的。如果实在不行，我就陪你沉睡百年，再寻你的转世。”

    听完他的保证，谷天心情更加复杂了，他说：“你为我想的这样周全，着实令我感动，可你这样做，符合你们的规矩吗？我听到过来找你的仙君说过，仙人和凡人的命数，是不能混为一谈的，否则就是违反了天道。”

    志怪神话读得多了，谷天也能猜到凡间有凡间的规矩，神仙也有神仙的守则，一丝一毫也不能错了，否则天地的轮转就乱了。

    谷雨很不以为意地道：“仙君想得也太多了，你不要听他吓唬你，左不过你只有几十年的时间是凡人，天上一天，凡间一年，时间快着呢，天道管我做什么呢？”

    饶是谷雨这样说，谷天还是有点不安，但他不想再说出来让谷雨白白担心，想着把疑问攒下来，等南至仙君再来时问个仔细，若能，他也认了。

    谷雨说的一句话很对，这一世他左不过也就是几十年了，让他纠结的血亲关系在仙者的角度来看很不足为谈，与其死揪着不放，还不如抛下这点凡人的芥蒂吧。

    约莫半刻钟后，衙役匆匆引领一人进来，那是谷家的小厮，送来两份请帖，是谷家大少爷谷清的喜帖。

    谷天展阅着喜帖很是感慨，“一晃都十几年过去了，连谷清那孩子都要成婚了，这位齐家的小姐我听说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家里又是书香门第，配着咱们的谷清一点都差，我倒是怕谷清屈低了这位千金。”

    小厮满脸喜气，一叠声附和着，“正是正是呢，大老爷和夫人也是这样说的，齐家小姐嫁到咱们家后，一定会帮着管着大少爷，这是天大的好事呀。”

    谷天笑道：“去账房领一百两银子随份子，再支三贯铜钱给你们打赏的。”

    那小厮喜笑颜开，乐得合不拢嘴跟着衙役退下了，满口夸赞二爷做了官就是不一样，大气又尊贵，最主要的还是大方。

    衙役听着也高兴，一路上都和他普及他家老爷的功绩，小厮为了他的赏钱听得很是认真，末了，两人齐齐赞了声知县大人真是个难得的好官。

    而此刻他们口中的好官被脸色略带不虞的谷雨以下犯上的困在藤椅里，谷雨撑着两侧的扶手盯着谷天，“你刚才说你对那齐家的小姐很关注，你为何要关注她？是不是你和大伯和伯母一样都很关心适龄的少女，准备给家里的孩子婚配？”

    谷天错愕了一瞬，掌不住笑了出来，“谷雨，你是怕我也给你找媳妇吗？”

    谷雨抿了抿唇没说话，但他的眼神和脸色都在威胁着谷天千万不要再有这种想法了。

    谷天瞧着面前因为恼怒而显得格外鲜活的谷雨，轻轻一叹，满心都被又甜又酸的东西填满了，他说：“谷雨，我再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了。”

    谷雨不满的追问：“为何叹气？”

    “我没有叹气。”

    “你有，我听见了。”

    谷天握着右拳抵在唇角轻咳了声，压下笑意，道：“该收拾收拾回去道喜观礼了，谷清是你从兄，你也要去，不然不合规矩。”

    谷雨起身让开，不情不愿地道：“你们人类的规矩真多。我不在乎规矩，你让我去我就去。”

    生长在三幻清灵境寂静惯了的谷雨很不喜过于热闹的场合，满府堆红的热闹，来来往往快将门槛踏破的人群，在人头攒动的同时还带来鼎沸的人声，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很不适应。

    谷雨隐去身形坐在一根横梁上看谷天八面春风的迎来送往，得心应手，这是他不常见到的谷天，也让他喜欢。

    谷雨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无端对一个凡人如此着迷，恨不得时刻都要在一起，现在就已经开始考虑谷天百年之后的去留问题了。

    这一趟历劫，谷天才是他最大的收获，他一定要把谷天带回自己的清灵境里，到时候的往后的万万年，就真的只有他们两人作伴，那才是最自在的。

    点起了爆竹，吹响了声乐，谷雨离开了大堂闪身回到谷天的房间，拿起一卷禁书随手翻着，他对这些东西不怎么感兴趣，不过是看着谷天喜欢才喜欢。

    谷家和齐家的婚礼办得很盛大，谷天都忙到了天黑送走了宾客，才有机会停下来歇一歇，饭菜已经凉了，他才想起来一直没看到谷雨，便从厨房端来一盘点心回房去找找。

    谷雨素来不喜欢待在他自己的房间，常常往他的房间里跑，果不其然一推开门就看到谷天正坐在他的床上，罕见的手里拿了一本书。

    谷天笑问：“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也在看书？”

    谷雨听到动静就放下了书站了起来，很自然的迎上来端走了他的点心，指了指桌子上丰盛的晚餐。

    “去吃吧，我知道你没工夫吃饭，特意给你留的。”

    “多谢你费心了。”

    “和我还说谢吗？”谷雨闻到了谷天身上的酒味，凑过来嗅了嗅，又问：“你喝了什么酒，不好闻，我拿槐酿给你？”

    谷天喝了不少，头有些晕，此刻一缕槐花香气飘入鼻端，他很喜欢这香气，连头也不晕了，笑着拉住了谷雨，“不必了，不能再喝了，来，陪我一起吃吧。”

    谷雨对食物的需求非常少，每到这时谷天都不可忽视掉他真的不是人的事实，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可谷雨就是一个月不吃都不要紧，他进食多半都是为谷天作陪而已。

    吃了一块rou，谷天才想起来他大哥和嫂子应该还没吃，忙起身要叫他们一起来吃，满桌子他也吃不完，可谷雨不同意了。

    谷雨说：“这些都是我给你做的，单给你一个人做的。”

    谷天哭笑不得，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小气，“一顿饭而已，不要这么小气，大哥和大嫂也没少给我们东西。”

    “不成。”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婢女的声音响了起来，“二爷，大爷和夫人请你过去用餐。”

    谷雨一把抓住谷天的袖子，谷天无奈，瞪了谷雨一眼，他对门外说：“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他们就说我吃过了，谷雨也吃过了，让他们早点歇息。”

    婢女答应了一声，“知道了二爷。”

    门外安静了。

    谷天问谷雨，“你这下满意了？”

    谷雨给他盛了碗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