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耽美小说 - 幸福的海狸在线阅读 - (9)-(10)

(9)-(10)

    【9】

    初次遇见俞子轩是在芸香家的派对上。

    那天晚上,海悧从学校开车去了芸香的住处。城市边缘的别墅区,户外都很安静,只有附近机场起落的航班偶尔经过低空。他在门外按铃,开门的是个陌生小香,走进室内才听到低柔的音乐声。

    他在楼下四处走了一圈,明白了刚刚那人开门时的异样眼光。四周的Omega来客都穿着露出腰腹的短衬衫和热裤,或是细吊带的连身短裤,炫耀着赶在夏季到来前悉心除净汗毛的光腿;只有他自己穿着长袖套装和棉质长袜,袜口提到短裤的裤脚以内,衣领紧扣,还打了领带,长发在头顶卷成团髻,和其他同性相比像个刚下班的公务员。

    原来是这种派对啊……海悧惴惴地想着,尽量避免和任何人对视。说不清为什么,那些装扮精美的同类令他感到畏惧,也许是因为他们失焦的双眼或不停抓弄后颈的动作,这些信号表示他们已经完全屈服于本能,全身心地渴望被使用、被浇灌。在场的Alpha从他们当中挑选了称心的玩物,抱在腿上抚弄、调笑、亲吻,不时有三两人互相牵扯着上楼去寻找更隐蔽的空间;也有不在乎被人看见的大胆玩家,抵着墙按住猎物,掀起短到不能更短的裤脚,借这空隙彼此连结。

    海悧从这些自在享受的宾客身边逃开,找到一个清静角落坐下,取出双肩包侧袋里常备的避险贴布,撕掉包装,拍在自己后颈。

    总之,先给芸香发个消息。他摸出手机点开和芸香的对话窗。

    (芸哥,我到了,没看到你)

    他按着手机,忽然感到一阵浓烈的异性气息向他靠近,一抬头那陌生人已经到他面前。避险贴布会遮盖使用者本人的气味,并挥发出令Alpha厌恶的化学物质,让他们自动远离。以它的价格来说,这东西防避sao扰的效果还算不错,但总有嗅觉迟钝或爱好特殊的人不受药物影响,就像驱蚊胺也不能赶走所有蚊子。

    “怎么,没人理你?小可怜。”那人递给他一只纸杯,似乎是酒但也不能确定真实成分。这种场合的饮料还是不喝为好。

    “不用了,谢谢……”海悧连连摇头。

    “你一个人来的?没有朋友?”那人伸手摸他发髻,“走,我带你去找点好玩的事。”

    “真的不用,谢谢,麻烦你不要碰我……”海悧说着向一旁躲开,手伸进包里握住了胡椒喷雾瓶。

    那人还想拉他起来,却被从旁经过的另一个Alpha推开了。

    “他都说不要了。去找想玩的人不好吗。”

    先来的那人不想惹麻烦,讪讪离开了。被sao扰的Omega却不能放下心——谁知道后来的这个又有什么意图,他不会在搞清这一点之前忙着感激。

    海悧警惕地打量后来者……大半夜还戴着墨镜,好奇怪的人;这个身材,在Alpha当中也算得上高个子,但很消瘦,敞开的衬衫领口处露出清晰的锁骨和银色项坠,好像是玫瑰圣牌之类的东西。

    “你穿这个样子,是不是来错地方了?”Alpha的话半是疑问半是嘲讽。

    “芸哥叫我来的,我不知道是这种场合……早知道就不过来了。”

    “那你还坐在这?等什么呢?”

    关你什么事啊?海悧腹诽。发什么大件脾气,好像故意要赶人走一样。

    “我还是想和芸哥打个招呼再走。”他耐着性子解释。

    “我刚才在楼上看见他了,已经不清醒了,”Alpha的态度仍不友好,话里还有那种见了害虫似的嫌恶,“大概没办法和你打招呼。”

    海悧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背靠住沙发,不敢想象芸香和他的伙伴们制造了什么场面。如果这人说的是真的,芸香可能是喝多了酒,或者用了什么助兴的药物,但也可能只是吸入太多不同异性的体液和气息而至意识模糊甚至产生幻觉,也就是俗话说的“醉阳”,有人喜欢群交就是为了这种迷醉感,这是一对一的亲密中得不到的体验。

    他又看了看手机,没有收到芸香的回复。看来是没有必要再久留了……

    “那……我就先走了。”

    海悧抓着双肩包的背带起身走开,顺来时路匆匆逃出门去,谁知那个Alpha也跟着他出了门。

    “没事,你继续玩吧,不用送我。”他委婉地表示拒绝跟随。

    “没人说要送你吧?我也正要走的。”那人显然听出了海悧话外的不信任,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威胁,抢快几步走到前面去。

    ……这家伙,讲话态度差,行动倒是很自律——知道身为更强势的性别走在异性身后会有意图不良的嫌疑。想来,这和他刚刚在派对上的风格也没什么不同,仗义保护落单的Omega,却不会趁机讨喜,只会说些惹人反感的话。海悧稍稍放下了心,也就不远不近地跟在那Alpha身后走下去了。

    这里门禁严格,外来车辆不能停放,需要走下长长的坡道,返回门口的客用停车场。他们一前一后穿过社区中心有山溪流经的地带,晚开的樱花被夜风吹散,簌簌落向水面。海悧也曾在白天拜访过这里,倚赖天然山水设计的景观令人惊叹,难怪一开盘即售空,抢到这套房子让芸香得意了很久。城市人对别墅的热恋,海悧并不能完全理解,在乡下见惯了独院、合院的他,总觉得还是高层公寓更像“成功”的景色。

    总是爱着不在眼前的东西,是人的本性吧?

    情愿放弃眼前的爱欲诱惑、提前退场的Alpha,是在别处有所牵挂吗……?

    既然对方这么诚心避嫌,还是应该补上谢意。想到这里,海悧对走在前方的背影说:“那个……刚才谢谢你帮我。”

    那Alpha头也不回地说:“看到那种场面还不快走,是觉得自己味道差就可以不防备吗,Alpha可没那么挑剔,见到好看的就会下手,根本不管你什么味道……”

    主动示好却换来一通说教,海悧刚有点冒火,又想起自己脖颈上还贴着驱赶异性的贴布,“噗哧”笑出来。

    “……笑什么?”Alpha警惕地转头看他。

    他低头撕掉后颈的贴布,追上去拿给对方看,“不是我,是药贴的味道。”

    那Alpha接过他用过的贴布,因扑面的怪味而别过脸,看样子领悟了这物品的用途。

    “还有这种东西啊……”那人自言自语似的感叹,刚刚教训人的气焰消散了大半。

    “一个小香单独出门,要花多少心思保护自己,你们根本想不到吧。”虽是反驳,海悧还是用着一贯的温和语气,“所以,安全的重要性就不必再强调了。”

    “……抱歉,是我说话不妥当。我收回刚才的话。”那人听上去没有怨气,冒犯和反省都直率得很奇妙。

    Alpha将不再需要的药贴扔进最近的垃圾桶,海悧在他收回手时瞥见那手上的一道白色。

    “啊,你那个是……?”

    那人循着海悧的视线找到引起注意的源头,他左手的指环,“这个是守贞环。就是拒绝婚前标记的意思。”

    “我知道。”海悧笑着伸出手,展示自己左手中指上相似的白玉指环。

    那人有点惊讶地微微开口,又没说什么,“嗯”了一声,好像是理解了海悧今晚不合情景的装扮。

    “还没问你怎么称呼。”

    “姓俞,俞子轩。”

    “我叫海悧。海洋的海,竖心旁一个锋利的利。”

    “幸会。”他没有做出握手或其他肢体碰触的礼仪邀请,只行了一个传统的遮面礼。

    真的很老派呢,这个Alpha……海悧这样想着,也用左手遮一下右侧面颊作为回礼。

    “你是怎么回事,也是被朋友喊来的?”

    “不算朋友,只是最近认识的人。我不知道‘联谊’是这个意思。”俞子轩的话中流露出些许懊恼,“你呢?你这个保守派,为什么和满芸香那种……做朋友?”听得出来他咽下了某些不礼貌的用词。

    “他是我学长,虽然我入学的时候他已经毕业了……他很照顾我的。”

    “真的?叫你来这种场合,也没考虑你的安全吧。”俞子轩不留情面地断言:“那些喜欢乱来的人,看到你这种干净小鬼就想弄脏。”

    “我的安全我自己会负责。”海悧再次辩解,这一次真的有点恼火,“芸哥只是想带我玩,没有坏心。他变成这样也是有原因的。”

    “又是家庭创伤之类的吧?用别人的错误为自己开脱。”

    说得好过分。这个人……不懂他到底想不想和别人和平相处。

    “他只是爱玩,又没有伤害谁,没有什么罪过需要开脱吧。守洁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用这个标准评判别人。”他努力保持强硬态度,在单薄声线允许的范围内。

    俞子轩短暂地沉默了,也许是在考虑如何反驳,又或是一种“士子不与癸香论道”的姿态。

    “私人生活是不该被评判,但他组织这种活动就不是私人范围的事了,假如你今晚出了什么事,真的可以说他没有责任?”

    这个问题海悧无法回答。如果真要在自己和朋友之间选一个承担责备……但为什么要选?如果发生了侵犯,责任不是在于犯罪者吗?

    “这么说……你还是在担心我?”海悧探头看他,但分辨不出被镜片遮挡的表情。

    “你穿得像个好学生一样出现在这种地方,谁看了都会担心吧。”

    所以,他每次说出严厉的话,都是为这个刚见面的Omega抱有不平?乖僻……但并不那么讨厌。

    “谢谢你关心。”海悧正色说,“但我想啊,人是不能简单去除所谓‘不好’的部分的,芸哥的灵气和放纵是一体的,就像你的刻薄和温柔是一体的。”

    俞子轩在听到“温柔”时皱了下眉,就像没人对他这样说过。

    “其实我经常想,如果我能像他一样生活,是不是也能得到更多艺术灵感,但我做不到,人和人是不同的。请你来的朋友也一定是想让你玩得开心,总之,希望你不要对芸哥有偏见。”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俞子轩这样回答,算是保留了他的意见。

    海悧无声笑了,有点被人说中心情的难为情。

    “我算是他的小粉丝吧……有一次在学校资料馆看过他的课程演出录像,太震撼了,就很想跟他学点东西,碰巧有他在的项目在招人,我去跑了个龙套,就这样认识了。他演戏真的好厉害,但很多人不知道。没办法,他太好看了,大家都只看到他的脸和身材。”

    在大众眼里,芸香只是个在Alpha主角身边穿着性感服装充当装饰品的“艳星”,别人喜欢找他演花瓶角色,他自己也乐于接到这些内容简单、报酬丰厚的爆米花项目。

    “听你说得这么夸张,是该把今年的金钗奖颁给他了。”

    “大多数好演员都没得过什么奖吧。给艺术评奖这种事本来就很可笑。”

    “看不出你是这种愤世嫉俗的大艺术家。”

    我?愤世嫉俗?海悧本想还嘴,玩味着对方的讽刺口吻,又轻声笑了。

    “笑什么?”

    “刚才都觉得你严肃得不得了,原来也会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

    俞子轩不赞同地啧了一声,岔开话题:“你说满芸香是你学长,你也是帝文毕业的?”

    “还没毕业,我现在大三。”他如实说。

    “期待看到你的作品。”俞子轩的声音仍然冷清,这一次听不出是真诚还是讽刺。

    “谁知道能不能有工作啊……”海悧习惯性地触摸发髻,确定它没有散乱,“每年那么多人从戏校毕业,能找到工作的一成都不到吧。”

    “知道这种事还要读戏校?”

    “因为喜欢啊。”

    走近门前,他们各自转向不同方向。海悧停下问他:“你不去停车场?”

    俞子轩从裤袋里摸出手机,“我叫出租车。”

    祝你好运。海悧心想。这里是很少有出租车经过的。他取了车开出来,俞子轩果然还在路旁盯着手机,看样子没叫到车。他转弯停到那Alpha面前,放下车窗,

    “这附近不好叫车。你住哪里?顺路的话我送你吧。”

    “不必了,不太方便。”俞子轩说,意思显然是拒绝与异性独处车内。

    “你不是有指环吗,我相信你。”

    “有这个指环也不一定就是好人……”看得出他又有说教的冲动,但也许是想起刚才碰壁的经验,自行止住了。

    “你住哪里?”海悧再次问他。

    “银心花园,千年广场附近。”

    有钱人啊……城区内的独栋住宅区,比芸香这里还要昂贵些。

    “顺路的,上车吧。”

    这一次俞子轩没有再拒绝,道声“麻烦你了”,开门坐进副驾驶座,扣紧安全带,升起车窗,但留了一道空隙——保持通风避免自己的气味影响驾驶者,细心的举动。

    对自己和他人都很严格,愤怒而天真,像一个世外来客。海悧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你为什么出现?你在寻求什么?对萍水相逢的人不能问出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吧。他试着忘掉身边有一位神秘异性乘客的事实,专注于驾驶,在夜间的通畅公路上假想自由。

    “……麻烦你开慢点。”

    海悧发现自己开始习惯了这冷清的话音——略微不悦但没有敌意。

    “你不舒服吗?不好意思啊……”他看向车镜,确定搭车人看上去无恙,“不过你放心,我开车很稳的,以前在家里都帮忙开车送货,送鹅蛋,不稳的话货要碰坏的。”

    “……鹅蛋生意好吗?”他一次从俞子轩口中听出寒暄的意图。

    “今年还可以……”

    进入城区后,车道上灯光逐渐密集,车流变得缓慢,这个城市糟糕的交通设计无论何时都令人无奈,但人们——以及他们驾驭的钢铁坐骑——还是源源不断地向这个繁华中心涌来。

    也许是因为不久前说到了食物,海悧腹内跑出一串饥饿的哀鸣。他在车镜里意外地看到,那个Alpha嘴边有了一点点笑意。

    “没吃晚饭吗?”

    海悧脸上有点红,“我们下课已经很晚了,我以为芸哥那里有饭吃,结果只有酒。”

    “晚上也有课?这里的戏校都这么忙?”

    他这样说,好像是从什么遥远地方来的。仔细听口音确实有一点……再加上去那种不通地铁的地方也不开车,是因为他没有本国驾照吧?这样就讲得通了。

    “别的学校我也不清楚,我们学校是很紧张的,简直学不完……”

    他还想再谈学校的事,车上的导航语音打断他的话,提示他目的地即将到达。

    “……马上就到了。”他说着,不知为什么有点失神。

    车转入边道的同时,俞子轩拨了个电话:“……童哥,我到了,你和物业说下放我进去。”看来是和亲戚同住,可能刚搬进来不久,还没有办门卡。他在社区门前了停车,俞子轩说句“谢谢”,开门下车去了。

    车门“砰”地关上,海悧的心忽然沉了一下。

    怎么办,应该问他联系方式的……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了……现在下车去追,会不会显得很失礼,会惹对方尴尬吗?

    他坐在车里,注视着俞子轩在进门的闸机处停下,本该穿过闸门消失在夜色里,但却没有。俞子轩在那门前停了片刻,转身快步返回来,轻敲车窗,俯身看进车里之前,他摘下了墨镜。海悧欣喜地放下车窗,这是他第一次看清那双蓝钻一样美丽而寒冷的眼。

    “你不是没吃饭吗?我童哥说要给我煮宵夜,过来一起吃吧。”

    【10】

    子轩的童兄方雪飞看样貌有三十多岁,穿着及膝长的蓝白格纹家务罩衣,染成栗色的头发在脑后扎个马尾辫。见到陌生来客时,他脸上有一瞬间的惊讶,转而露出会意的微笑,一定是猜测这两个年轻人有暧昧关系。

    但俞子轩应该只是想为搭车的事道谢,海悧这样告诉自己。他在邀请时特意强调家里有亲人在场,就是表示没有暧昧独处的意图吧?

    “煮了什么好吃的?”子轩问。

    “人参鲍鱼粥。”

    童兄说完,进厨房去端出砂锅,放在餐桌中央的隔热垫上。

    “会不会上火啊,我有点不敢吃……”海悧轻轻皱了皱鼻子,“可是好香哦。”

    “没事,粥里放这么一点点不会上火的。”方雪飞说服他,“要降火的,旁边还有菊花茶。”

    海悧一向谨记父辈教他“在别人家要勤快帮忙”,主动起来泡了三个人的茶,又帮着盛粥。子轩去食品架上拿了几袋果仁当作茶点,虽然看他样子没有要吃的意思。

    整朵皇菊在透明茶杯里舒展开金色的千手,砂锅里的热粥还在鼓动着气泡。海悧愉快地观察着这一切,他总是在靠近美食美饮时提前感受到自然的滋养。

    子轩从粥碗里捞起一朵殷红的贝rou,是传说中有壮阳效用的丹凤牡蛎。“……你这个是给仲雪煮的吧。”

    “那个混蛋,叫我煮宵夜,又突然说回不来了,”方雪飞一边抱怨,一边解下罩衣挂起,露出本来装扮——浅蓝色的吊带夜衫。“你们多吃点,不要给他留。”

    “这种事你叫林叔做不就好了。”

    子轩说的“林叔”,多半是他们家雇用的家政工。

    “仲雪嫌林叔做的不好吃,非要吃我做的,那么大的人撒什么娇啊……不说了,说他就来气。来,我们吃东西。”

    海悧动起勺子,吹去烫口的热气,在吞下一口粥后两眼发亮,“飞飞哥,你手艺好好!”

    “那当然。”方雪飞一点也不自谦地笑了笑。

    海悧求问菜谱,方雪飞大方地加了他的通讯账号发到他手机上,又问了他的学校和专业,俞子轩听着他们聊,自顾自喝茶,不怎么开口,更少谈及自己,不过,从方雪飞的话中可以大概听出:子轩刚从戏校毕业不久,学导演专业。海悧说起自己有限的工作经验,从手机文件里找到之前保存的片段,“给你们看我和芸哥的戏。”

    那是个情节老套的谍战动作片,海悧的角色是将军办公室门外的小秘书,不巧发现反派闯入指挥部,总共有三句台词:

    “‘你是谁?’”

    “‘报上姓名番号!’”

    “‘别过来!不然我开枪了!’”

    然后就被芸香饰演的蛇蝎美人特务一记手刀打晕,歪倒在地毯上。

    “是不是好蠢?”

    “没有没有,演得很好。”方雪飞笑着说,“等子轩找到工作,你们可以合作。”俞子轩则因童兄提到他赋闲的事实而流露出些许不快。

    他们吃着聊着,忽听外面门响,方雪飞马上跑去迎门。

    “仲雪,你回来了!”这一声喊得甜腻,声线都高了一个调,完全没有了刚才背后埋怨丈夫的恶气。

    海狸和俞子轩对看一眼,禁不住窃笑起来,接着听见那两人在外面走廊上接了一个啧啧作响的吻。

    “飞飞想我没有?”

    “想死了。”

    “是这里想……还是这里想?”显然,刚到家的那一位还不知道家里有外人,在走廊上就开始搜查爱人身上的敏感位置。

    “好了别闹了,家里有客人。”方雪飞微微喘息着说,“子轩带了个漂亮小朋友回来,你正经点,别出洋相啊。”他压低了声音,但没有低到餐厅完全听不到的程度。

    “真的假的?”

    “走啊,去打个招呼。”

    想到又要和陌生人结识,海悧不觉绷紧了腰背。片刻后,方雪飞挽着他的丈夫,双双回到餐厅。这位兄长个子也很高,面目和子轩并不相像。

    “这是我哥哥,俞仲雪。”子轩为他们介绍,“这是海悧,新人演员。”

    “我们是同门异父的兄弟。”仲雪主动解释说,“也算亲兄弟嘛。”

    共有一个Alpha长亲和相同的姓氏,就算是同一家门,这个词在废除多偶制的现代已经偏离本意,“同门异父”的兄弟往往来自两段互斥的婚姻。

    俞仲雪拉开椅子坐下,脸上微有醉意,方雪飞殷勤地给他盛粥,又端来半杯果茶帮他醒酒。

    “子轩在国外长大的,很多年没回来了,我想他人生地不熟的,就说先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适应一下。”

    子轩问他:“你不是说不回来了?”

    “本来说要去唱歌,我想这就要耗到早上了,结果我们那个客户喝多了,没上车就倒了,我就说算了吧,正好我也想早点回来。”他话锋一转,又回到子轩身上:“你呢?我以为你要早上才回来……派对好玩吗?”刚说完又看着海悧自答道:“哦,不用问了,你看,这不是交到新朋友了?”

    仲雪低头用餐,看见碗里那些色彩鲜艳的牡蛎rou,不赞成地咋舌,“说了不让你买这些网上推销的东西,怎么不听呢……这都是智商税。”

    “反正我觉得有用。”回到晚辈们面前,方雪飞又恢复了之前的气势,刚刚娇声娇气的时刻好像从未发生过。

    “哎,管不了这个败家香货……”

    “废话那么多你还吃不吃了,不吃拿来。”方雪飞作势要收碗,仲雪摆出讨好的笑脸:“我吃,我吃。”

    仲雪吃完宵夜,说要上去休息了,方雪飞对两个年轻人交代:“你们慢慢聊吧。楼上有小孩,只要声音别太大,其他都随意。”说完,主童两人互相揽着腰上楼去了。

    等到那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俞子轩才低声调侃:“我看他们才是声音别太大才好。”

    海悧笑着赞同,“人家两个好恩爱啊。”

    他和俞子轩一起把碗碟收起、放进洗碗机里。厨房的窗户对着门口的车道,两盏高瘦的路灯相对而立,像两个以沉默互执敬意的隐者。有一瞬间,海悧得到一注奇妙的灵感,好像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和这个不开朗的Alpha在同一个厨房里收敛餐具。

    “你哥和飞飞哥好配啊,名字里还都有个雪字啊。”他有所向往地说。

    “你觉得像飞飞那样算是幸福吗?”俞子轩拉开冰箱,拿了两瓶苏打水。

    “什么意思?人家明明很幸福啊。”

    “抱歉,我不是怀疑他们过得不好,只是觉得很难理解。全身心地依附另一个人,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等他回家zuoai,对他在外面的生活却没什么了解……不能理解这种幸福,是不是因为我是Alpha?”?

    海悧接过对方递来的冷饮,手心被冷凝水沾湿,“那你理解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至少要有共同的志愿吧,在家庭之外也有想要一起做的事。”

    “那样当然也很好。不过……我还以为你会想要这种传统模式的家庭。”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指环。加入这个誓约的人一般都是想法比较传统的那种吧。”

    “你也是吗?”

    “我不知道。因为我还不知道我命中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他拧开饮料瓶盖,翻看内侧是否有中奖提示,“就像这个瓶盖,打开才知道有没有中奖。遇到爱的人,才会知道该怎么爱他。其实我觉得,每一对情侣相处的方式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是我们作为外人不可能察觉到。”

    “就是说,你未来的丈夫想要什么样,你就会成为他想要的样子,是吗?”

    “怎么被你说得这么老封建。”海悧又气又笑。

    “你就是这个意思啊。”

    “才不是呢。”

    他跟着子轩走出去,穿过餐厅,来到有深红色丝绒沙发的客厅。

    “为什么……你好像总是在生气。”海悧揶揄他。

    “有些人对这个世界从来不生气,在我看来也很奇怪。”

    “你看,你住的地方这么好,”海悧抱起一个靠垫,无心地揉捏着,“家里人对你也这么好,不是一家的兄弟,关系还这么亲,这不是很难得吗,不值得开心吗?”

    “仲雪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他能过上现在这个生活的直接原因。”说完他自己也意识到这话令人费解,不得不详细解释:“我家大人很早就死了,我生父是他的第三个内子。仲雪的生父是第二个。他们离婚的时候,判决是家主出轨过错,关键证据就是我爸爸怀孕的事实。所以财产都判给仲雪他们父子了,没给我留下什么。”

    所以,对这个世界怀有恨意,是因为一直被人看作“第三者的孩子”吗?海悧猜想着。看到主父的另一个孩子有更轻松的生活而愤愤不平?

    “仲雪的爸爸很讨厌我,但仲雪认为自己是个受益者,对我有一点怜悯。你看,握有利益的人就会显得很仁慈。”

    他们在客厅坐到凌晨,海悧不得不告辞了,俞子轩送他到社区门外。这一次他没忘记交换联系方式,在他点着键盘写入通讯录时,感到鼻腔里有暖流经过,下一秒,深红的血滴落在手机屏幕上。

    “完了,真的上火了!”他依照常识用手按住鼻翼、仰起头,尝到血液流回口腔的铁锈味。

    “谁叫你要吃那么多……”俞子轩数落着,摸索自己衣袋但没找到纸巾或手帕。

    “因为好吃嘛……”海悧说着把背包递出去,“我包里有纸巾,帮我翻一下。”

    子轩接过包的瞬间,手被意外的重量压得沉了一下,“天啊,你这么小一个人带这么重的包……”?

    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只是随身必备物品,装起来就有很重一袋。不过,这Alpha一看就是没谈过恋爱,都没有帮恋人拿包的经验。

    俞子轩从包里翻出纸巾,帮他擦掉鼻血,然后就像个Alpha朋友该做的那样,一直提着他的包,在他取车时直接替他放进车里。

    海悧驾车回到他在学校门外租住的公寓,想抓紧时间睡一觉,躺了很久却没有睡意。快到天亮时,他感到下腹和头脑一样发热,于是爬起来,从医药箱里找出体温计和信息素试纸,测出体温有38度,信息素活跃度二级。

    这不是“上火”,或别的什么难以捕捉的症结。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令人心悸的结论。

    他遇到了这一生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