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耽美小说 - 囚徒在线阅读 - 6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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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斐从漆黑梦境里醒来,霍赢正坐床边静默看着他,见他醒来愣了下,伸手拨了拨他柔软额发开口,声音有点哑,“醒了,想吃点什么?”

    顾斐敛了敛眼眸,没有说话。

    霍赢摸了摸他额角温度,没什么大碍,便摁下床头电话,让杨妈熬点粥端上来。

    顾斐低垂着眼眸,脑袋里晕晕沉沉的。

    这几天他有醒来过,但每次醒来都迷迷瞪瞪的,有时候醒来霍赢正在给他喂饭,有时候醒来自己正在看书......就好像身体里住进了另一个意识般,他总记不清醒来前的事情。

    顾斐觉得,他可能不太正常了。

    可霍赢眼底却没有一丝异常,他依旧耐心的帮他掖了掖被角,语调轻柔,“李医生朋友下午会再来看看你,我们吃点东西,不睡了好么?”

    再?

    他们之前有见过吗......

    顾斐闭了闭眼睛,他不记得了。

    杨妈煮好了粥端上来,眼眶发红,看向顾斐的眼神有点闪躲。

    顾斐将粥接过来,一口一口,垂眸乖乖吃了。

    杨妈连说了两声好,声音含着隐隐哭腔有点颤抖,“小斐啊,不能压抑自己知道嘛,要好好吃饭,乖乖跟医生聊天......”

    顾斐知道,他真的不正常了......

    霍赢看了眼杨妈,杨妈抹泪悄悄退出去。

    霍赢伸手抹了下顾斐嘴角,明明什么都没有,但他却忍不住想碰碰他,似乎这样能摸到他身上的体温才能证实他真的还待在自己身边。

    “还有想吃的东西吗?”

    霍赢问。

    顾斐端着粥碗想说还没吃完,而且他好像好久没有吃到杨妈熬的粥了,这些就够了。

    但没等他说话胃里一股酸水返涌上来,顾斐猛的趴在床边干呕,撕心裂肺,胃酸涟涟,连眼泪都呕了出来,眼前脑海皆是一片模糊。

    霍赢在他趴下来的瞬间便将人揽进了怀里,一下一下拍着他后背安抚。

    顾斐没吃几口东西,什么都吐不出来,但脏乱的津液还是沾湿了地毯跟霍赢裤角,顾斐有点难过,他又给他添麻烦了......

    但脑袋里实在太乱太困倦了,顾斐撑不到给霍赢说一句道歉,便又沉沉昏睡了过去。

    霍赢让人将东西都撤下去,换了地毯,屋子里又是一片昏暗安静。

    霍明霄从头到尾站在屋角静静看着,看着他哥帮顾斐将嘴角擦拭干净,看着李医生挂起营养液扎进去,看着顾斐原本还算健康的脸颊日渐消瘦,他有点不忍心了,一颗心脏被万千针扎般细细密密得疼。

    霍明霄忍不住祈求,“哥,我们放了他吧......”

    他喜欢顾斐,他想要顾斐活着。哪怕活在他看不到的某处角落,只要他活的开心就好。

    “哥,你放了他吧......”

    霍赢揉了揉额角,“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我现在也没空跟你解释。”

    “我知道,”霍明霄看着他,眸底晦暗难明,“我知道你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跟顾斐结婚,是为了......”

    “霍明霄,”霍赢打断他,声音冷冷的,“出去。”

    霍明霄走后卧室里就只剩下了顾斐霍赢两人,霍赢坐床边守了顾斐许久,见他安静睡着才起身去了书房。

    最近他一直在家待着,公司里的事情堆积了许多,杨矾能处理的全处理了,处理不了拿过来全堆在书房红木桌上,霍赢趁着顾斐睡着 才能走进书房或坐在顾斐床边处理一点。

    这么些天过去,虽然霍赢将书桌上的积压文件都处理完了,但公司那边还是得抽空过去一趟。

    离开之前,霍赢去卧室又看了看顾斐。

    顾斐依旧睡得很不安稳,皱着眉头,苍白额角挂满虚汗,小黑猫团成一团睡在他被子上,像块温暖的黑煤球,听到有人进来抬起头嗲声嗲气的喵呜了一声。

    霍赢看了它一眼,小猫缩起身子隔着锦被往顾斐怀里蹭了蹭,继续懒洋洋的闭上眼睛打盹儿。

    霍赢没有将它赶走,他怕顾斐醒来屋子里太冷清,有只黏人的小猫陪着总比一个人要好多了。

    帮顾斐擦掉额角细密虚汗,霍赢掀开被子上床抱着他眯了会,起身换好衣服去了公司。

    ·

    顾斐一直在做梦,漆黑寂静的逼仄街道,小小的孩子抱着爸爸外套跌跌撞撞的跑啊跑。

    从有记忆起那人便是他爸爸,他抱着他走过清晨街铺买好早餐回来,还不忘在楼下小商铺里给他买两颗小奶糖。

    可是不能多吃,会有蛀牙。

    顾斐还记得那人指着牙齿吓唬他的样子,每晚洗漱完张开嘴巴仔仔细细检查完,然后还会亲亲他小脸,笑得很温柔好看,“小斐真乖。”

    那人总喜欢小斐小斐的叫他,前一秒还唬着脸举起来吓唬,后一秒又忍笑破功,将他抱进怀里亲着小脸笑得眉眼弯弯。

    顾斐记得那人是很爱很爱他的,他身体不好夜里发烧,那人抱着他连着跑了好几家儿童医院,夜里路黑 腿磕在花坛上裂了好大一块伤口。

    他吓得发着烧呜呜哭了,可那人却不知道疼般 只是焦急的抱着他哄,“宝宝乖,医生叔叔马上就来了喔......”

    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是他爸爸呢......

    顾斐闭着眼睛,水渍从眼角溢出缓缓滑落。

    那天看到的每个字都像钝剑,每想起一次便在他心脏割上一刀,迟钝的剑刃带着铁锈在他心底划过,留下一道道沾染着暗红铁锈的狰狞伤疤。

    顾斐不愿相信他只是房锦用来保护儿子的障眼法,但房锦死了,没有人再可以帮他解答......

    顾斐藏在被子里蜷缩成团,漫天漆黑将他意识沉沉淹没,让他忍不住攥紧指尖浑身颤抖。

    顾斐难受得忍不住干呕,他想要逃,逃到一个人都没有的角落,然后将自己藏起来。他想要逃,他想要逃......

    被霍赢从衣柜里抱出来的时候顾斐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躲进衣柜里去了。

    霍赢将他攥在怀里的小猫拿开,松手小黑猫就如离弦的箭般蹿了出去!

    满室寂静。

    霍赢将他放在床上沉默着抱了许久,然后给他脚腕戴了串铃铛。

    “我不是要囚禁你,我只是怕弄丢你了。”

    霍家与顾家的订婚宴在船上,是很久之前霍老爷子定下的,稍微沾亲带故的亲朋好友都得到场祝贺,准备的很是隆重盛大。

    请柬上暗色打底烫金仙鹤,写的贺词也拽诗弄词咬文嚼字,就连新人名字也都只是很含蓄的写着霍家少爷顾家公子的,虽缠缠绵绵一大段看的人眼胀头晕,但大概意思还是传达到了,就...霍顾两家的儿子结婚了。

    男人娶了男人。

    还真是稀奇!

    满城上下皆是躁动,左邻右舍借线搭桥的想要凑点关系出来,去参加婚宴瞧一瞧热闹。

    可惜,那请柬数量有限,可能霍顾两家自己也觉得不好见人吧,只给亲近的亲戚朋友送了一些,其他人愣是连请柬长什么样都没见着。

    着实惹人好奇!

    外面因为婚宴消息闹的满城风雨的时候,霍明霄在家单手捏着小黑猫从卧室门外跨进来,“小顾斐,看看这是谁?”

    顾斐正靠在床上看书,听到声音抬头看了眼。

    小黑猫对上顾斐眼神后,就扭动挣扎着挥舞着小黑爪在霍明霄手背上抓了一把,趁他吃痛飞快的一脚蹬开蹦到了被子上,舔舔爪子,悠哉悠哉的团成一团趴下了。

    霍赢这两天一直在外面忙,经常半夜回来清早又走,恍恍惚惚霍明霄觉得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家里只有他跟顾斐两个人的时候。

    李医生的朋友来了很多次,开了很多药,也做了很多次辅导,说是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但顾斐情况却还是不见好。霍明霄有点着急,想着法子逗顾斐,但顾斐依旧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你到底想怎么样?”霍明霄耐心告罄。

    顾斐合上书,抬眸。

    ......

    订婚宴前一天,霍赢回家陪了顾斐很久。

    “当年顾渊将房锦保护的太好,很多痕迹已经被抹掉查不到了,不过我找到了那家福利院,那段时间入院的孩子都在排查,很快就会有结果。”

    霍赢摸了摸顾斐耳朵,“所以不要自己吓自己,很可能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顾斐垂眸翻着书,脑袋里却忍不住回想起霍明霄的声音。

    ——“我父亲的出轨对象是我小姨,他们都知道......”

    “我妈是被他们气病的,外公也知道,但他从来偏爱小姨,外婆也是一样......”

    “为了疼爱的小女儿不被人戳着脊梁骨喊小三,他们让我妈离婚......我妈不愿意,抱着枕头从阁楼上跳了下来......”

    “跳下来前她还跟外公外婆打了通电话......”

    “我不知道他们在电话里说了什么,能逼得亲生女儿丢下两个孩子去跳楼。”

    “跳下来后,我父亲带着那个女人来的更勤快了,想让爷爷接受她。”

    “......”

    “后来你也看到了......”

    “那女人死后我父亲也跟着去了,”霍明霄嗤笑了声,“还真是个情种。”

    顾斐忘了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只记得霍明霄眸眼沉沉望着他,自嘲般轻笑了下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哥有多喜欢你......”

    “父母去世、爷爷去世、被垃圾亲戚排挤刁难 我都没见过他露出过一丝畏惧,可是那天你走丢了,他找你找到差点崩溃。”

    霍明霄瞥了眼他藏在被子下的脚腕,“那串铃铛是前几天就已经做好的,我以为他永远都不会拿出来了......”

    霍明霄勾了勾唇角,将对顾斐的喜欢彻底深深埋入心底,缓缓开口,“所以你赶紧好起来吧,再强大的人承受力也有限,我哥他...”

    霍明霄顿了顿,“需要你......”

    “......”

    霍赢将西装外套脱掉,叠了两叠,搭在椅背,“明后两天我要跟明霄出去一趟,杨妈跟李医生会在家陪你,要记得按时吃饭吃药。”

    杨矾跟霍启也会留下来带人守着宅子。

    顾斐盯着书上的文字,心情很宁静。

    搁以前他听完霍明霄的话 可能会忍不住问问霍赢是否有真的喜欢过他,但现在,他似乎已经不在执着于那个答案了。

    霍赢带他回霍家起初是为了带上顾渊,结为盟友,故意惹他人猜忌。后来就是为了十几年后的这场订婚宴,引他外公出来替他母亲清算旧账。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晰明了,在堂阔宇深的深宅旧债里,他的那点答案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霍赢在他床边坐下,摸了摸他额角温度,语调低柔,“不要一直待在屋子里,明天让杨妈推你在院子里转转,西厢的海棠花开了我让人移栽了点过来,种在院墙下面很漂亮......”

    顾斐最后也没有去看那新栽过来的海棠花。

    秦澜河上夜风很大,鼓起他的衣袖,刮在脸上有点疼。

    船舫上挂了红灯笼,双层,粼粼波光映着璀璨昏红灯火,很是好看。

    周围还有好多小画舫,顾斐看到临近的画舫里顾渊站在船头望着他,眉目沉沉似乎隐忍着磅礴怒气。

    怒就怒吧。

    顾斐不想管了。

    夜空零零散散炸开了礼花,船上岸上皆有小姑娘小情侣相互依偎着跑出来看。

    霍赢看了眼时间,鬼使神差的点开藏在铃铛里的追踪器信息,却发现那人距离他不过十几米!

    霍赢心底慌了下,阔步走到二楼楼廊就看到那人孤零零站在甲板上,背后漫天夜幕与河相连壮阔得宛若一副深蓝画卷。

    霍赢望着他,手机被他捏着关机黑屏。

    他找了与顾斐相似的人来演这场戏,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像他,但此刻隔着十几米船舫相望霍赢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

    那是顾斐,本该安安静静待在家里的顾斐......

    霍赢沉眸望着他,那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抬头看了过来,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笑了下,眼神里是少有的解脱。

    霍明霄也注意到他了,拽着脱掉碍事的礼服扔在地上,气急败坏的挤开人群走了过来!

    他答应了送顾斐离开但没有答应他来这里!

    这里今天身陷囹圄杀意重重,船舫离岸裹着江风的夜色愈发浓重,处处都似藏匿着杀人不见血的恶魔。

    霍明霄焦急的向着顾斐跑去,可是夜空炸开的烟花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了!他看到对面画舫有人藏在窗扉下,掏出一支黑洞洞的冰冷枪口对着甲板。

    “顾斐——!!”

    霍明霄撕心裂肺的喊声淹没在满天炸开的璀璨烟火声里。

    有人开了枪,漫天烟花里船上的人都躁乱了起来,霍明霄看到一个人从对面画舫窗户里栽了出去,脑门一滩鲜血,拖着条鲜血淋漓的胳膊,是马场出事后被顾渊关禁起来的顾淮。

    顾淮顶着一头鲜血死不瞑目的栽落了下去,顾渊在对面收起枪,让人将画舫靠近大船。顾淮的子弹歪斜着打进他肩膀,鲜血不断的流,可他满眼满眼注意力都在对面甲板那人身上。

    那是他的孩子,是他跟房锦唯一的孩子......

    枪声带着血腥味席卷了船舱,漫天烟火里船上纷乱人影跌跌撞撞,霍明霄想要靠近甲板却总被摇晃的船身跟惊慌人群推开,似乎就在一瞬间里所有的东西都乱套了。

    顾斐站在甲板上望着纷乱人群,心情分外宁静。

    江风冽冽,吹得他漆黑发丝肆意飞扬,偶尔遮住视线,眼前的江风渔火都变成泛着朦胧红光的细碎剪影。

    衬着背后漫天漆黑夜色竟也分外好看。

    顾斐垂眸浅浅笑了笑,曾经是房锦让他活下去,所以他小心翼翼谨言慎行的活了这么久。

    可房锦不要他了,这么多年来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信仰就此坍塌.....

    漫天瓦砾纷纷而下,顾斐回头看看自己的人生像则被丢弃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笑话。

    顾斐有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人生都过的顺风顺水有滋有味,只有他,将自己的人生过的一团糟......

    他喜欢霍赢,可霍赢不需要他。

    他依赖房锦,可房锦也不要他......

    顾斐想起那个在别墅茶几下面捡到的药剂瓶,还有昏昏沉沉在医院手术室里听到的三个字......

    ——摘了吧。

    漫天漆黑里轻飘飘的三个字,斩断了他与霍赢唯一的牵挂......

    曾经留不下来的,以后也不会再有。

    如此......

    也好。[br]

    江上的风裹着浓稠夜色,如刀子般冰冷。

    天大地大,四海为家。

    顾斐望了望这黑茫茫的一片,却没有发现一处可称之为家的地方。

    霍赢望着他沉声,声音通过耳麦传过来,“顾斐,回来。”

    顾斐敛下眼眸,当做没有听见。

    风声响起的时候,顾斐看到霍赢从船舫二楼楼廊翻身跳了下来,惊慌失措的,似乎有些着急。他从未看到他这样失态过......

    “顾斐——!!!”

    砰——!

    有什么东西击中了胸前,顾斐低头去看,殷红鲜血迸溅出来,染红了他的眼眸,然后他身子在凌冽江风中晃了晃,从甲板上跌落了下去......

    “——噗通!”

    冰冷河水将他淹没,耳朵里尽是咕噜咕噜水流倒灌进来的声音,冰冷的,漆黑的,熟悉而又陌生,意识在河底暗流里逐渐散去,顾斐被汹涌河水裹着不断向下沉啊沉......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情字难落墨,她唱须以血来和......]

    曾经他以为自己是那个站在台上唱戏的人,金缕玉衣,浓妆彩墨,唱一出天地大戏赠与他人说。

    直到沉沉落进漆黑冰冷的河底里,顾斐才在分崩离析的画面里意识到,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台下看戏的人......

    戏好戏坏,与他无关。

    戏起戏落,与他无关。

    原来...戏里的故事,从始至终都与他无关啊......

    顾斐卷在河水里闭上眼睛,眼角溢出泪渍,被冰寒渗骨的秦澜河底暗流冲散,混在了翻涌的河水里,消失不见......

    ......

    漆黑江面,漫天璀璨烟火里。

    霍赢浑身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人在几步之外跌落了下去......

    ——“此番归去,月色西沉晚风相送,不识来途亦可归,”老师父拂着僧衣解签,“不过,夜晚离去,要小心欲念惹山妖,谨慎行事,切勿妄为。”

    ——“美玉之瑕,无伤大雅,施主不必太过介怀。”

    美玉之瑕,无伤大雅。

    但若顾斐就是美玉上的那颗瑕......

    霍赢觉得心脏被捅了一个窟窿,透着风,生疼。血rou模糊,鲜血淋漓。

    ......

    “你说李白,最后捞到月亮了吗?”

    “......李白掉进水里淹死了。”

    “......真好。”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