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灯光将他挺拔的影子罩落在杨爱棠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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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馄饨小店并未开在大街上,停好车后,两人还得在胡同里拐几个弯,才看见那亮晃晃的红底白字灯牌: “馄饨米粉·早餐夜宵。” 店面旁有个露天的小休息区,摆了台球桌和几张石头长椅,几个社会青年正抖着肩膀打球。胡同里的人家都很安静,低矮的围墙上是暗云缠绕的月亮,肃肃的风声里偶尔听见一两声乌鸦的啼叫。尽管都要饿到虚脱了,可一旦看见那块敝旧的灯牌,杨爱棠就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重新发热起来,连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 他走在前面,掀起馄饨店的门帘,先环顾一番,程瞻也低着身子跟了进来。杨爱棠忙往里走,最后找了一个靠近厨房的角落位置。 他转过身对里间喊了一声:“来碗鲜rou馄饨!”喊完了,好像才想起辛苦送了他一路的司机,不自在地回头问,“你吃什么?” 程瞻说:“和你一样。” 这个答案也不出杨爱棠意料,他咳嗽两声,补充:“鲜rou要两碗!” 老板娘在里头热情回应:“好嘞!” 点完了单,两人间的气氛便陡然静得尴尬。杨爱棠的眼神绕开了程瞻,落在前方别人的桌上,“……人还不少。” 程瞻说:“大家都不吃馄饨。”他随着杨爱棠的目光看过去,“吃的是煎饼果子。” 杨爱棠“嘁”了一声,“毕竟是开在北京的店。” 程瞻看着他那理所当然的神态,笑了笑。 杨爱棠对他今晚频繁出现的笑容有些不适应,低下头去研究印在桌面上的五彩斑斓的菜单。有小小的油渍落在菜单里各种馄饨的配图上,他扯下一张纸巾小心地擦了擦,白炽灯的光线便敞亮地将馄饨们映得更为美貌。他说:“原来还有好多种我都没试过呢……鲜虾馄饨,香菇馄饨,荠菜——什么,还有荠菜馄饨!” 程瞻说:“可以全点上。” 这时又有人掀帘进来,冷风激得杨爱棠脖子一缩,“不要,鲜rou的最好吃。” “你都没尝过别的,怎么知道?”程瞻笑了,“你就是这样做美食测评的?” 杨爱棠轻声说:“对啊。我不讲道理的。” “那我点。”程瞻扫了一眼菜单,抬高声音,“加一份香菇馄饨!” 杨爱棠撇嘴。 三碗馄饨很快端了上来。杨爱棠当即眯起眼睛,像一只小狐狸般,满足地体会着鲜rou馄饨那温暖而鲜香的味道缓慢熨帖过他的食道,饥饿已久的肠胃不由分说地大快朵颐起来。 “其实要有一碗米粉就更好了。”他叹口气。可惜这家店的米粉只限早餐,他从来没吃上过。 程瞻说:“真的不接受煎饼果子啊?” 杨爱棠咀嚼着馄饨,表情古怪地拧在一起,“不是,你怎么吃着馄饨想着煎饼果子呢!” 程瞻很快吃完了自己那份鲜rou馄饨,又将香菇的往前一推,“试一试。” “不试。”杨爱棠很冷静地捧着自己的馄饨碗。 程瞻也不勉强他,拿一个新勺子来,舀了一只馄饨自己尝了。杨爱棠的目光却不由得紧紧地追随着他的勺子,程瞻咬了咬馄饨皮,分两次吃掉了它,一边咀嚼,一边又望着杨爱棠的脸。 杨爱棠看向墙壁,“好吃吗?” 程瞻说:“你自己试一试。” “你逗我是不是?” 杨爱棠有些生气了,程瞻总是这样,把他当成猫猫狗狗似地逗着玩儿。 “我为什么要逗你?”程瞻的表情很无所谓,又说,“它好吃。” “什么?”杨爱棠意外。 程瞻高大的身形挡住了门口的冷风,眼睛里落着细碎的灯光,明明没有在笑,但让人感觉他此刻一定非常舒适。这可能是香菇馄饨的效果,也可能是杨爱棠的效果。 “我说好吃。”程瞻很认真地回答,“我也不是吃不出好赖的人吧。” * 最后,是杨爱棠一勺又一勺地,将那碗香菇馄饨一个又一个地转移到了自己碗里,又转移到了自己胃里。 晚饭只吃一碗馄饨怎么够。他就这样一边说服自己,一边把香菇馄饨也吃完了。 程瞻在他忙于吃馄饨的时候已经买完了单。杨爱棠看着程瞻拿手机的动作,便已经猜出他要做什么,没有做声。吃完以后,他拍了拍肚皮,终于真诚地看着程瞻的眼睛说了句:“谢谢。” 程瞻说:“肠胃舒服些了?” “舒服多了。” “以后……”程瞻顿了一下,“还是要按时吃饭。” 杨爱棠摆出笑容:“那不就是为了等这两碗馄饨嘛!” 程瞻沉默地陪着他笑了笑。 这当然是杨爱棠最擅长的遁词,但是程瞻能看出那笑容底下的阴影。今天,杨爱棠不吃饭地加班到八九点,无论如何一定有原因,只是不容许他再问下去。杨爱棠有时候很容易和人交心,但有时候壁垒竖起,却又高不可攀。 两人走出馄饨店时,夜色已经很深,狂风在胡同间肆虐,把杨爱棠的头发吹得乱了,他下意识地往程瞻背后缩了缩,就听见隔壁传来一声:“好球!” 是那几个打台球的小青年。 杨爱棠站住了,朝那边望去,台球桌边的小灯照得他面容有些影影绰绰的怅惘。 “他们,”他停顿了一下,“还占着啊。” 程瞻知道他的意思。过去每次来这里吃馄饨,吃完以后两人总会跟老板借一根台球杆来玩一玩儿。杨爱棠从没玩过,技术很烂,但他也不恼,反正程瞻会手把手地带着他击球,那些被他弄得四处乱滚的球最后也都会由程瞻帮他打进去。 程瞻端详他的表情,默了默,“你等等。”自己上前,和那几个小青年说了几句话,给了他们些钱,他们便把球台和球杆都让了出来。 程瞻低头走来,一手握着台球杆在地上顿了顿,他呈现在杨爱棠眼中的模样立刻就变了。那原本最为熟悉的高挺的鼻梁和上挑的眼角,忽然带上了几分性感。 他还抬起眼,对杨爱棠勾了勾嘴唇。 * 程瞻把球都摆得整整齐齐后,递给杨爱棠一根台球杆。 杨爱棠屏息静气,视线平齐地盯住三角形边缘的一颗球,下巴几乎磕着了粗糙的台呢。程瞻在一旁淡淡地说:“刚吃完,别抻着胃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便立刻让杨爱棠胃疼。但他不愿意示弱,台球杆色厉内荏地在桌面上比划了一下,便“咚”地一声击了出去。 那球乏力地滚了两滚就停下。 旁边观战的社会青年们发出了嗤笑声。 杨爱棠挠了挠头。程瞻已经绕到那颗球乱滚的地方,俯身瞄准,将那球利落地打入腰袋。小青年们又吹起了口哨。 “……”就会抢我的球。杨爱棠腹诽。 两人打了几个来回,杨爱棠无一球进袋,场上各球的位置也已乱七八糟。在程瞻又击落一球后,有两颗球滚到了角落上的球袋边沿,杨爱棠深呼吸一口气,算了算两球相击的路线,盯准了角度,半个身子都要爬上台面,他犹嫌不足,还将一条腿也抬了上来,握杆的气势活像架着一把狙击枪。 社会青年们突然沉默了,程瞻咳嗽一声,往前走了一步,挡在杨爱棠身后。 杨爱棠内心不屑,双眼微眯,球杆冷静送出,一颗球轻轻碰了碰另一颗,于是另一颗球便乖顺地落进了角袋。 杨爱棠当即开心地从台球桌上下来,球杆一抛,回头大笑:“你看见没?看见没?” 程瞻却没有笑。 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程瞻正安静地凝视着杨爱棠,胡同墙壁上嵌着的小小的壁灯光从他身后挤出来,将他挺拔的影子罩落在杨爱棠的身上。狂风将剩下的十来个台球吹得哗啦啦滚来滚去,馄饨店沉重的门帘也在振振地作响。 “cao,下雨了。”社会青年骂了一句,“那个,球杆儿能还我们了吗?” 一滴两滴的雨水,落到了杨爱棠的头发上,他忽然一个激灵,甩了甩脑袋,把自己的球杆递还给他们。 程瞻沉默着将球杆放下,抬手抓了抓被雨淋湿的头发。“回车上去吧。”他说,迈开长腿便往胡同外走去。 杨爱棠抿了抿唇,跟在他身后,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急,好像是被越来越密的雨点所催促着,又牵绊着,千万条水做的丝线交织着令人烦闷的尘埃。 杨爱棠兜里的手机震了一震。 他拿出来掠了一眼,目光便定住了。是齐总。 真稀奇,今天他没有搭理齐永海,可齐永海竟会给他发来第二条消息。 “我看到你们的质检报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