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光接住了他
巨大的撞击声接连响起。 ……谁在一楼停了电动车。 如预想中摔得头破血流或是四分五裂的场景并未到来。盛欢直直撞到电动车的雨棚,身体砸碎了雨棚,摔到电动车的坐垫上,才滚落在地。 电动车轰然倒塌,险些砸在盛欢身上,碎片炸了一地。 应该是脑震荡了。他神思晕眩,全身多处的痛感袭击了他,脑袋磕在地上,爬不起来。合眼前勉勉强强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叫着他的名字冲过来。 天旋地转,昏死过去。 ………… 再醒来时,看到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床被、雪白的帘。 已经是夜晚结束,又转过一天后的白天了,几道被割裂的阳光结成光束,落在地板上。 盛欢认出这是在校医务室。 身上痛死了。他翻过来看自己手臂,腰背和膝盖。到处都留下了擦伤和淤青,上了碘伏,贴了医用胶带包扎。所幸没有摔坏哪里的骨头,也没有哪个内脏穿了洞,也没少个胳膊少个腿什么的,可以说是奇迹生还了。 ——也没觉得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开心就是了。 胸口也痛。他正要撩起衣服查验,有人掀了帘进来,见到他的样子大喊了一声:“盛欢!你醒了!” 学弟像是为争抢橄榄球冲锋的球员一样扑到床边,吓了他一跳。学弟脸上洋溢着惊喜而幸福的笑,简直要闪瞎盛欢的眼。 学弟在他床前蹲下,开心地握住了他的手,放在唇边,笑着说:“学长,你吓死我了。我刚准备上楼找你,你怎么突然从三楼跳下来了。我开的是店里的电动车啊,被你撞坏了。” 盛欢为他这样带着“珍惜”意味的动作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他眨眨眼,相信自己肯定已经忘记了,当别人担心自己的时候应该做出怎样的回应。他心道,只是从三楼摔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那时他从窗台一跃而下,真的有一种冲破监牢,解开舒服飞向自由的感觉。 就此坠落,一了百了是种什么感觉呢。 应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接住他才对。 面前的男生,眉眼清亮,眸光中映射着自己的身影。除此之外,还有不属于这个世界之物。神赐的光环,在他盛欢身上,好似诅咒。 盛欢认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没问你是不是在这里守了我一晚上之类的话,他说:“修车要多少钱,我赔你。” 学弟握着他的手,xiele气,失笑道:“学长,我没有怪你啦。看到你活得好好的,我很高兴。” “是吗。”盛欢从床上坐起来,“车修好了找我报销。”他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的消炎药品,包扎消毒用品,补充道:“校医务室开药黑的,你花多少钱,算个总账报给我。” 学弟揉揉他的手,手心手背都有擦破的细小伤口。明明上了药一股子消毒的味道,他还十分温柔地亲吻在他的手指,笑说:“你没事就好。” 半阖了羽睫,轻嗅指间,连眉宇间都透露出一股安心的意味, 太温情了。 很难令人不动心。 盛欢坐在床边,垂眸看向蹲在身前的这个人。 一双光裸的贴了胶布的脚踩在地板上。他注意到自己的拖鞋就摆放在旁边:“你还帮我把鞋捡回来了啊。” 学弟:“是啊。有一只掉到花坛里,我找了半天。” 盛欢:“……你是狗吗?” 学弟:“可以当学长唯一的狗狗吗?” 盛欢有些发愣。学弟捏了捏他的手指,唤他回神:“学长,走么,我送你回去。” 盛欢的手指立刻搅紧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走了形:“不……不能出去……” 他停下,他知道眼前人听不懂,只好自语似的,声音越来越小:“外面有……人,很多人,他们会看见我!……我不行。不能。” 可怕的回忆翻涌在脑海里,头脑阵阵发昏,连同身体上的伤口一起刺痛起来。 学弟拉住他,眉尖扬起自然而然地疑惑:“不出门,在这里呆一辈子吗?”仿佛是为了止住他的颤抖,学弟用十指扣紧了他的十指,他的手掌很大,但轻柔避开了盛欢掌心的伤口。“你从三楼跳下来的时候,周围没有别人,只有我看见了。”他用一种万分肯定的语气说。 不会社死。学弟以为他在说这个。 不,但盛欢想说的不是这个,是光环啊!如果走到众人视线之中,那么会有更多人受到光环效果辐射。那个“恋爱光环”的效果……根本就不是恋爱光环!触发的不是什么正常人的恋爱之情,它只会扭曲人的心智,引诱造就畸形的爱欲。被影响的人早晚会来袭击他的!他不想再经历了! 他望向学弟,眼神恐慌,但他无从解释这种超自然的东西。他多么希望这个人能懂!能有人了解他内心深层恐惧的东西…… 盛欢想把手指抽出来,但是学弟仍握着它们不放。学弟敛下眉,似乎是想传达一种镇定的力量过来,但是盛欢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学弟在心里叹息,眼里写着分明的想被救赎啊。 就这样,也不肯接受我,信任我吗? 学弟松开了他的手,站起来,伸展双臂,动作非常浮夸又孩子气的拥住了盛欢。 他亲吻他的脸侧,耳朵,低声说,坚定的声音确保传入他的耳朵、他的心里。 他说:“不要害怕,跟我走。” 他说:“太害怕的话,就闭上眼,我牵着你走。” 他按住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遮挡他的视线,只叫他全身心感受自己身上的温暖。 不知这样够不够。 “啊……”盛欢抽气,深呼吸以平复脑中盘旋的眩晕感。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吗。 阴冷的回忆被强行打断了,插入了触感奇怪的东西,像一片漂浮的,滚动的,温暖的洋流。 这是第几次被学弟拥抱了,纯粹的拥抱。他蹲在自己脚边笑着的样子真的像只金毛;站起来的时候就像金毛立起来用毛茸茸的前脚搭人的肩,比人还高;抱住自己的样子就像毛茸茸整只扑进了人的怀里,咬住人的衣服,任性地叫人只准想着和他走,其他什么也不许想。 学弟又咬住了他的耳垂,用齿尖厮磨着,轻飘飘地糟蹋那点软rou,威胁时跟小孩生气一样没有威慑力:“跟不跟我走?跟不跟我走?还是学长想让我抱你回去?” 盛欢被他逗弄得耳根发痒,敏感的耳侧红了一片。他用尽心力,思考了好几分钟,学弟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盛欢终于忍不住推开这只黏在自己身上的大型犬类。他避开了那清亮的视线,小声说:“……我自己能走。” 学弟脸上绽开一个笑,像极了摇尾巴的大狗狗:“好。” 盛欢无言。 可是脚上有伤,穿个拖鞋走得累,学弟坚持要背他回去。两人在门口拉拉扯扯,最后折了中各退一步,让学弟半搂半扶着搀了回去。 盛欢:怎么感觉还不如背着呢?这抢媳妇一样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一出门,果然引起很多人注视。 人类窥视的目光,仍像箭一样,直刺过来。是谁发出声声指责,是谁泼来轻侮的脏水。明明他只是个手无寸铁的无辜的人,为什么要伤害他?为什么选了他做受害者?想要从他身上夺取什么?…… 盛欢脸色一变,额间浮起细汗。他好像看见在人潮熙攘中自己头上的光环正百倍的膨大,要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所在地,引诱着噬魂的恶魔们前来。这是多么可怕的光啊! 他几乎立刻就忘了身边的人,只想往回躲。学弟一把把他拉了回来,扶稳了他的肩膀。 学弟冲他耳语:“有我在,谁也不能觊觎你,你只能是我的……”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引得盛欢侧首用不自然的眼光看他。差点他就要在大街上说出什么可怕的出柜宣言。 学弟抿抿唇,继续说:“你看他们的目光呐。你抬起头,不要躲,我们,击溃他们。那些人……令人作呕的目光。” 他搂紧了盛欢,犹如领着一个初学走路的孩子,指引着方向,两人一齐,慢慢地走。 学弟说:“你不敢看他们,你就看我。” 学弟说:“深呼吸。平静下来。” 盛欢放缓了呼吸,他感到学弟身高体长,还迁就自己的步子。他便试着去模仿学弟的呼吸。 平静下来。平静下来。 学弟用身体护住他,抬头挺胸昂首,目光锋利直指前方。盛欢不禁去追逐他的眼神。 他惊诧地发现,纵使有人第一眼被光环效果蛊惑,诡异的视线不自然地盯在自己身上,但只要学弟一扫眼过去,双方对视一个回合,对方就像被吓到了一般,猛然惊醒,匆忙别过了头不敢再看过来了。 为什么! 这是什么霸气逼人的绝招! 盛欢下意识去看学弟的头顶,看是不是有什么效果更为强力的光环。 但是没有。学弟头顶什么都没有,除了那张永远帅气的脸外什么特别的都没有。特别的是今天学弟的脸格外英俊,剑眉星目格外有魄力。 两人竟然就这么搀扶着,不知不觉走了很长一段路。 原来真的如他所说,没事的。 盛欢默然无言,悄悄打眼看向学弟。他想,学弟也许什么都不懂,但就是他身上热烈的光芒盖住了自己身上的污秽。 有的人,生而强大。 ——如果学弟听见他此刻的这句心声,一定笑着说:我生而强大,是因为我有必须要保护之物。 ………… 学弟送盛欢回到了寝室。钥匙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盛欢一见就抓紧了学弟的手臂。那洒落的汤饭竟然也没人收拾,再过不久,就会腐烂。 学弟牵着他,慢慢走过去,将钥匙捡起,插进了锁孔,然后停下了动作。 他看向盛欢,似有话要说。 盛欢也立在楼道里,静静地看向学弟。他觉得被光环影响后的学弟成了一个很神奇的人。他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全新的,他未曾见过的力量,多么温暖。 又藏起了什么质感冰冷的东西,令人捉摸不透,正如此时此刻。 他眨了眨眼,听见牵着自己手的学弟开口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跳楼了吗?” 盛欢沉默了很久。久到这个季节并无一丝暖意的太阳被云层遮蔽了,又从云层里破出天光;久到他都肚子饿了,又回想起厌恨自己是种什么感受。 监牢里无数阴魂吼叫着,撕心裂肺: 不要相信他! 他和昨天侵犯你的人一样! 他也是被光环影响、蛊惑了心智的人! 他们都一样危险! 不要靠近他啊啊啊啊啊—— 盛欢气愤极了,一脚一个,将这些嘶吼的阴魂踩碎、踩进深渊。但是太多了,踩不过来,他很快就累了。 他说:“我不想说。” 学弟点了点头,只说:“那我先走咯。我要去修车了。” 一如每一次他拒绝他之后,脸上神情并无任何波动。好似两人只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平常话,那些话里的弯弯绕绕都是盛欢一厢情愿的脑补罢了。 学弟松开了他的手,最后笑了一下:“晚上记得锁好门哦,学长。” 很快,就只剩下盛欢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灌风的走廊里,独自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