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欢之恋歌
盛欢好像快睡着了。他依稀记着,那是一段相当安心的曲子,渐渐引领他进入舒缓的睡眠。他不必害怕夜晚有袭击者闯入,因为他听见天使的声音,有个天使将他接入美梦。很奇怪,他明明已经见过神和他的一无所有的天堂,怎么又凭空出现了天使呢。 天使在他耳边,问他:“去床上睡吗?” 于是他想起来,他现在是在寝室里,趴在桌上睡着,这个姿势对腰和颈椎不好。但他只想追寻那个曲子,想知道所谓的欢之恋歌究竟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身上暖洋洋的,像泡在浴缸里久了不想起来的人一样,他拒绝了:“不……” 又有好几个天使围过来,也不说话,孩子的面庞柔软得盛欢心都要化了。他怕人,但是不怕没有伤害性的人。他好像自己也变成了个小孩子,和其他天使一起手拉手,飞了起来。 蔚蓝色的天空之海,云朵漂浮在其中成了船。那首曲子还在用音符描绘着非凡的故事,他攀住森林巨人的肩膀,由大地坠向天空,一鼓作气跳进了云里——不会像从宿舍楼翻窗迎着阳光跳下去,在水泥地上摔得支离破碎,相反,他立刻被一圈软绵绵接住了。 他像孩子般笑了一下,决定去寻找是哪位天使正在弹琴。 突然,寝室门的插销上传来了一阵令人恐惧的声响:钥匙正在挑动锁芯。 盛欢猛得睁开了眼睛。等一等。 等一等,如果这一刻还有时间能够停止一下现实世界的流转的话,他不应当在天堂,也不应当躺在寝室的床上睡大觉。有什么事情是他本该记得的,他忘了说了。是什么呢? 一双手盖住他的眼睛,依旧是那个令人安心的声音:“再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带来绽放光明和温暖的黑暗,倒转整个世界,驱赶着所有他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太好了。他高兴坏了。讲述恋爱情绪的音乐又包裹住了他,太温柔了,饱胀的感情充盈在心脏和胸腔,回漾着明亮、纯白的波纹,像海一样大的云朵围住了这个世界。他不想走,自甘情愿被引诱着,留恋着。 他顺从地合上眼,在那双手的保护下去找他的天使。 门被打开了。 海王同学拿钥匙打开了门,他冷笑了一声立刻推门而入,已经在心里打算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要如何辱骂…… 他的动作突然顿住。有些出乎意料,门刚打开就被人从里面接住了力。他正要骂,门自动打开,一个高个子男生主动走了出来。 海王上下打量这个抱着吉他的男生,由于身高他不便审视对方,而且这个人给他的感觉非常奇怪。 他看着对方将门轻声关上,将吉他竖放,改为用双手握住琴颈,心里更加疑惑,问出声:“你是什么人?” 学弟看了最后一眼手中这把吉他,眼神宽慰。 他听见面前这个人的问话,将注意力移到了他的脸上。这一刻,他还一语未发,仅凭眼神就能激怒海王同学。 这是什么眼神!看一个死人,一只蝼蚁,一砣垃圾? 凭什么!海王同学仇视地怒瞪回去。将搞来的钥匙放进口袋,拳头握紧了,半贴着墙肌rou发力,蓄势待发,浑身攻击性暴涨。 一旦这个诡异的陌生人的回答不合他心意,他就打爆他的头。 然而学弟毫不在意。他利落地撤回了审视的视线,目光已冷。最后一眼留给寝室门的方向。 他握紧了琴,轻飘飘地宣告:“去死吧,烂狗。” 原来是看刨垃圾堆找食的野狗的眼神。 ——嘭! 非常沉闷的一声爆裂声。 仿佛是巨型气球爆炸,或者是一颗西瓜从30楼跌下去,摔得四分五裂,又好像回过神来发现爆炸的不是气球而是人头。 盛欢猛的惊醒。他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只不过这个梦有一个不太好的结局。 他有些头痛地在这个世界醒来,睁眼就看到了自己裸露的手臂上,有许多状况程度不一的擦伤、淤青。 如果这些不是真的就好了。他沉默着,心里一片乱糟糟的。从噩梦里惊醒后发现已经遗忘了梦的内容的人,多半醒来就是这个反应。头痛,庆幸已经忘了这个梦,又希望要是什么都没有梦到就好了。 他发现他正侧躺在寝室里自己的床上。于是他顺着没倒明白的大脑凌乱地想,不要醒来就好了。这些痛也都不是真的。 他闭上眼,慢慢地回想那个美梦。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也像其他男生一样,有过平凡的美梦。 像无数普通人一样得到幸福。好好上学,毕业,工作,认识可爱的女孩子,由甜蜜的恋情到相约步入婚姻的殿堂。像普通人一样规划好了的人生,平庸地结婚生子,如果是男孩子就教他打游戏,像自己一样。那肯定是个可爱的孩子吧。如果是女孩子,那就是他的小公主,一定和她mama一样温柔可人。自己父母也会退休,来帮忙照看孩子。祖孙三代同堂,多么幸福…… 是怎么就都毁了呢。 他用手臂捂住眼睛,好久好久都不想动。 门上插销转动,有人拉开扶手进来。 盛欢:“!” 盛欢一秒从床上弹起。他立刻想起了自己身上这些伤,这些都是真的。他想起了自己现在正处于大麻烦里,有人今夜就会上门寻仇。 弹琴的学弟呢? 什么学弟?哪有学弟? 推门而入的人才是学弟。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盛欢还有点懵。 这个人一脸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吗,我把灯关一下,学长你继续睡吧。” 好像只是路过他平凡生命里的一个人普通人。 盛欢愣了又愣。慢半拍的脑子开始运作,紧接着便觉得冷汗直冒。 那个梦里结局处的爆裂声,压根不是在梦里响的吧…… 盛欢从床上下来,无视讶异的学弟,出门去。经过学弟身旁时学弟虚虚地拦了一下,盛欢直接推开他出门了。 他说不清楚为什么惊惶。直觉说发生了非常不好的事情,不管是应激、或是自我保护系统也都在如此提醒着。他不能离开,他只迫切地要在现实里找到梦中听见爆炸声响的那个地方。 他得亲眼看看。看了才知道,能不能消除不安。 走廊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一只老鼠都没有。 平静地不像发生过任何事情,死寂得连风声也听不见,一眼就望到头的走廊里只剩下头顶阴森惨白的感应灯还在工作着。地上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残留物。 盛欢感觉一阵晕眩。踉跄着靠在墙边。 应该是他多想了,或许本来就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袭击者根本就没有找上门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响动,是他弄混了梦和现实。只是噩梦而已。 真奇怪啊……刚才有一个瞬间,那种世界倒错的不真实感淹没了他。叫他怀疑,他甚至不敢回头,他怕刚刚进去,现在屋里的那个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学弟。 真的是他吗? 如果不是学弟,又能是谁呢? 盛欢在走廊里站了片刻,冷静些了,有些自嘲地想着:如果不是他开启了错误的世界线,何至于此。 学弟还在屋里等他,有些困惑地看着他进出:“怎么了,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盛欢在他面前站定,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他决定再试探一次:“你不会杀了他吧。” 学弟一咧嘴笑了,大笑了一阵,就跟之前盛欢怀疑他带枪一样,听到了一个超脱寻常的离谱笑话就是这个反应了:“你在说什么呢。只是合理化处理了罢了。” 盛欢闻言眼神颤了颤,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动摇。他说:“你们两个见到面了。” 学弟不笑了,认真点了点头,自然回话:“你问刚刚那个学长,他已经走了。” 盛欢沉思了一下,追问:“合理化处理是什么?” 学弟脸上显出几分不高兴的困扰,抱怨似的:“学长你那么关心那个人干嘛?舍不得他啊。” 盛欢挡着他,身子没动,眼睛也没动。 学弟耸耸肩,干脆绕过盛欢,在这注目下不慌不忙将门关好,上锁,随后拉着盛欢坐下,替他倒了一杯水。浑然不觉盛欢硬憋着的一口气。 学弟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用嘴炮说服他以后不要再来sao扰你了。” 盛欢不信,他狐疑地盯着这个人,可再怎么瞧上瞧下,他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盛欢觉得这个人都满身疑点,但是细说,又说不明白,只能相当唯心的说一句“不真实感”了吧。 脑海里的不安转了好几圈,盛欢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你吉他呢?” 学弟努嘴,意指靠在墙边的琴包。 盛欢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感觉自己找到了疑点,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他还是问了:“不拿出来练了?” 学弟笑笑,那种腼腆的,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又一次恰到好处地浮现在他的脸上,自顾自地吸引人:“本来是给你写的,你听了就行……等我写完整首曲子了再弹给你。” 盛欢被他的笑闪到了。他想,恐怕只要恋爱光环还存在一天,他就无法相信学弟对自己会有恋爱之情。 什么写歌,唬人的东西,他是万万不敢信的。 有些头痛。他虚抓了一把头发,心里再多的怀疑,在学弟堪称“宠溺”的眼神下也悉数败下阵来。他有些自暴自弃地说:“他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再来找我了?” 学弟知道他意指什么。不管话题转得有多突兀,学弟总也能看懂他心里,跟上他的思维。 他深深看进学弟的眼睛里。他不知道自己和学弟今后会怎样,也不想问海王同学的真正下场。那都不重要了。他这句话不像疑问,更像是在求一个保证。 后来,他曾数次查看手机里的那个社交账号,而它也真的再也没有亮起过,也没有再发来任何消息。 眼下,学弟用双手合握住他的手,盖上了所有的伤。 低沉笑着,回以坚定神情,起誓一般:“嗯,我保证,他永远也不会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