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车窗隔绝外面的冰天雪地,空调口暖风徐徐,岑叙蜷缩在alpha怀里,他的脚趾接触到温热空气,慢慢舒展开来。 仿佛置身火炉,岑叙热得发慌,他企图挣脱身上的桎梏,于是费力抽出双手,身体重获自由的同时,眉间清浅的川字也随即被抚平。 怀中人悠悠转醒,周玦松开围拢他的臂膀,而刚才还处于昏睡状态的beta,已经睁开双眸直勾勾与他对视,眼神涣散。 单手轻轻揉搓惺忪的睡眼,岑叙的意识混沌,他尝试聚焦视线观察四周,结果发现眼前还是一片朦胧,这才有所反应,攀上周玦的肩膀,让自己的身体坐直一点,屁股正好挤压着周玦的大腿,他习惯性地伸手索要东西。 “阿澍,我的眼镜呢?” 隐约感觉到一双手伸至他面前,微凉的镜框架在鼻梁上,岑叙看清了世界,看清了陌生的环境和自己见过却陌生的人。 如遇豺狼虎豹,半秒钟都不到,岑叙的意识由混沌转为清醒,他迅即腾身,跳到座椅另一边,欲把手掌贴近座椅的表面,触摸到昂贵的皮革面料后,举足无措半天,最终选择将两手放在腿上,指甲隔着层棉柔的条纹睡裤抠挠大腿的rou。 “周、周玦!我......我怎么在这里?你……你……”基于那一晚的经历,他连谣言的事都忘了问,心里又惊又恐,吞吞吐吐半天,剩半句话硬是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别紧张,你倒在路边,我恰好路过,顺手把你带上了车而已。” 周玦穿着黑色的毛衣,外面套着一件同色系的羊绒大衣,修长的双腿交叠,手里把玩着一部破旧的手机。 巴掌大的手机款式落后,不知是钢化膜还是屏幕碎裂,条条细缝横穿其间,一根橘黄色的细带垂落,悬挂着个Q版柴犬,柴犬的皮毛因年代久远的缘故,被染黑不少。岑叙看到这眼熟的老旧手机和上面栓着的幼稚手机链,立马回神,这是他自己的手机啊!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揣在兜里的手机啊! 周玦肯定是趁他昏迷的时候拿走的! 于是,beta唯唯诺诺出声:“这……这是我的手机,请还、还给我。” 手里的动作蓦然停止,周玦并未理会他的请求,而是侧头垂眸俯视,瞳孔深邃,眼尾天生刻印着道阴影,他将岑叙惊恐而蜷曲的样子尽收眼底,嗤笑道:“怕什么?怕我会吃了你?” 怕!怎么不怕?我怕你吃人不吐骨头!岑叙啃咬唇上死皮,暗暗地想。 空调口的暖风,像无形火焰,蒸得车内气氛一时闷热难挨。 “谢谢你没让我在街上受冻,现在可以还我手机吗?”手搭在车门把手边,岑叙试图心平气和地说话,“我得回家了,家里人联系不上我会担心的。” “家里人?如果家里人知道你在学校的事,会怎么想?” 周玦突然抛出这句话,岑叙顿时如坠冰窟,他只想快点逃离这里,都快忘掉眼前这位也是谣言事件的主人公之一。 “我真的只是路过,你们的事我不想掺和,求你……求你帮帮我,澄清谣言,郁雨楼颠倒是非,你真的能忍吗?”他再忍不住,激动地抓住周玦的衣角,刚抿红的唇一时褪成白色,一小片干涸的嘴皮像层腊粘在下唇中间。 “忍?谣言里我是受害人,你受到惩罚,我忍什么?”他放下双腿,侧过身,如同一座倾俯的山,一点点向岑叙靠近,嘴角轻微挂起,笑道:“而且,求人是要有诚意的。” 明知言语间全是陷阱,岑叙听他此言,仍急红了眼,又凑近些,从衣角抓上手腕,委曲求全地说:“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肯帮我,我不能被退学!”至少现在还不能,如果要走,他也要清清白白踏出学校去! 空气瞬间又浓又稠,还好司机同岑叙一样是beta,只是在信息素超过一定阈值后,能闻到味道,不然第二天,重大交通事故的新闻铁定会出现在电视和报刊上。 肆意释放信息素的人却不以为然,他继续围困beta,像猎人围困小鹿,反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的食指贴上他的嘴唇,慢慢揉捻那片唇皮,“不需要你做什么,陪我,直到我腻了为止。” 陪?陪! 小鹿受惊,想摆脱束缚,却被摁下身子,他无奈,睁大双眼与猎人对视,说道:“好,我答应你!” 虽然不知道周玦为什么会看上平平无奇的自己,但他晓得人的脾气秉性是不好拿捏的,尤其是周玦这种alpha,自己一旦答应他的要求便没有退路可言,既然如此,在这场不公平的交易里,他不如“得寸进尺”一些。 “你想做什么都好,我都答应你,但我还有一个要求——我需要钱,”他顿了顿,又重复一遍,“你可以、你想怎么样都行,给我钱就好了……” 时间静止许久,就在岑叙以为alpha会拒绝他时,他的下唇一阵刺痛,嘴皮被扯落,鲜血如露珠一般冒出,alpha的手指涂涂抹抹,岑叙原本无色的唇多了抹真正的血色。热气喷薄在耳边,他只听到一声“好”,下一秒车辆倏地停住,他身子一晃,再抬头,周玦已经走下车,走向一幢于松树遮掩的建筑。 拿好被丢下的手机,连忙穿上拖鞋,岑叙脚踩积雪,一路追赶,穿越松墙,走进铁栅栏门,路过建筑大门前的喷泉,他一边跟着周玦的步伐,一边忍受寒冷打量周遭的环境。 “朗铭”是一家私人会所,外观成巴洛克式的建筑沉默在松墙之后,整栋建筑并不高,却庞大地横贯松墙之内,一扇扇圆拱形或方形的窗各司其职,规规矩矩分布其上,暗红色丝绒的帘幕掩饰里面发生的一切。 因为是白天,灯光未亮起,“朗铭”安静的像一副欧式古画,落雪层层,寂静无声。 走进大门,里面富丽堂皇,头顶高悬奢华的圆形水晶吊灯,流苏状装饰如雨幕般垂坠,岑叙来不及欣赏,眼瞅周玦的身影在服务生的带领下消失,他只能紧随其后走入包间内。 天花板相比大厅压低许多,窗帘挡住阳光,屋内被灯光照得一片昏黄。 石制茶台旁围坐了七八人,他们一齐把目光投向门口的人。服务生带上门的声音使岑叙惊觉——原来这儿有这么多人。更叫他震惊的是,郁雨楼和郁昭华都在。 那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手持酒杯,坐在暗纹浮动的棕色皮革沙发上,一双琥珀色浅透的眸扫向冒冒然然闯入这里的beta,一个喜欢偷窥的beta。 岑叙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如此突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他低头躲藏郁昭华的视线,看到自己脚上一双快穿烂的棉拖,拖鞋的绒毛扁塌,表面沾染刷不干净的污迹。他愈发拘谨,呼吸开始局促。 “过来。”周玦端了杯酒,从容不破地于主位的单人沙发处落座。 仿佛浪里飘摇的小船寻到岸边,岑叙听话地走过去。 一道恶狠狠的视线从他进门开始就一直锁定着他,omega眼见他靠得越来越近,立刻起身依偎过去,径直推开岑叙,对周玦嗔怪道:“不是说好周末大家聚一聚,正式宣布我们的关系吗?怎么把他带来了,真扫兴!” “你怎么还敢来,贱人!”郁雨楼又转头斥责岑叙,字字含恨,他举起酒杯,手臂往前一挥,满满一杯酒泼到岑叙头顶! 烈酒浇头,凉意从头顶直下,岑叙进来后,直至被人推开都处于懵逼状态,这一杯酒倒是叫他清醒不少,眼镜上全是水迹,也幸亏有眼镜挡着,酒水没有逼入眼睛。 “啧,这就是那个不自量力的beta?姿色一般嘛。”一旁的人附和,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 有人一把薅住岑叙的后脖领,力道大得让他一阵窒息:“就是你敢对玦哥出手,胆子不小……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说罢,他撕扯岑叙睡衣,单薄的衣服即刻崩开几颗扣子,小麦色的肌肤暴露在众人目光中,岑叙像炸毛的猫,两手死命拽紧衣服,他看向四周的人,这些人明明和自己年纪相当,都是十六七的少年,一个个穿着光鲜亮丽,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嘴角仿佛永远挂着诡异的笑,他们来回晃动手中酒杯,杯中盛放着的红色液体,在暗红丝绒窗帘映衬下,刹那成了活人的血! “陈维,放开他,”落座主位的alpha出声阻止,他一身黑衣,双腿交叠坐于皮革沙发上,“正事要紧。” 提到“正事”,郁雨楼埋在乳白色羽绒服的纯白兔毛毛领深处的脸,得意地扬起,娇俏的笑颜即刻绽放。 陈维则心有不甘地扯拽岑叙的衣领,使暗劲把人撂置地上,威胁他:“切!小心点儿,别想刷花招!” 又是酒浇,又是人摔,搞得岑叙狼狈不堪,深色羊绒毯全方位覆盖地板,但身体仍旧被摔得隐隐作痛,他轻轻起身,佝偻着背活像只灰耗子,往角落里藏去,生怕再惹怒不该惹的人,脚下动作刚起,周玦便抓牢他手腕,将人带到身旁,顺势拉下他身子,一杯酒抵在他唇边,命令道:“喝掉。” 这是一个陌生、残酷又无情的世界,他明白自己其实在那一晚便没有了回头路,alpha的命令没人能不从,即使他从未喝过酒,也要仰着面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顺着喉咙向深处流去,燃着一路火花,身体生出暖意,岑叙不出意外地呛红了脸,咳嗽半晌,人已然晕乎乎,有些不知所以。 恍惚中,他听见郁雨楼厉声责怪,为什么要带一个低贱的beta过来。 而alpha似乎什么都没说,拍拍手,叫潜伏角落的服务生打开门,人们逆光看去,孟冬凌一脚踹进来一个人。 那人哆嗦着跪下,一脸乌青瘤肿,原本整洁的宝蓝色西装此刻破败不堪,一叠照片零零散散掉落,他看清上面yin秽不堪的内容,哀嚎着:“不关我的事,都是这个omega,这个贱人勾引我,我才会、才会……都是他!”他说着,愈发激动,竟要暴起打人,两名身穿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保镖立刻进来按住他。 屋内人们交头接耳的声音顿时消失,几乎所有人受这形势所吓,惊得一身冷汗,唯有郁昭华的琥珀色瞳孔透出一丝玩味儿的笑意——他的好堂弟这次算是自取灭亡了。 “周玦,你不要听他胡说,我……我没有……这些照片都是P过的,我怎么可能背叛你和别人上床!”闻着空气里激增的s级信息素,郁雨楼终于不再镇静,他歪斜地倒在地上,抬头眼里满是哀求和歇斯底里的爱意。 “是吗?这可是我亲自、辛辛苦苦收集到的资料,你说是P的,”昏暗中的人,更显阴沉,alpha点燃一支烟,红色的光点随他的动作而晃动,他俯身捏起omega的下巴尖,“同样檀香气息的信息素,一个夜晚,两个在酒吧喝醉的人……” “你说会是巧合吗?”吐出浓厚的烟,周玦面带微笑。 似乎是浓烟呛人,又似乎是众人不怀好意地肆意窥探,都让郁雨楼没了刚才的得意劲儿,他脸色刷白,狂叫:“是你!都是你的安排!为什么要这么羞辱我!” “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话,怎么会是我,明明你自己捱不住寂寞,叫我抓了把柄,我才是妥妥的受害方。”他话里有话,彻底揭了郁雨楼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以为凭借低劣的手段,就能做稳他周玦未婚夫的位置,omega还不够格! 些许的酒燎燃一片心火,兀自站着的beta,被酒精袭击大脑,看来,自己真的不适合喝酒,他只觉得燥热难堪,双脚不受控制地软下去,“扑通”一声倒下,惊扰了屋内的一出好戏。 听到声音,悲痛欲绝的omega像是找到复仇目标,狂叫着扑过去,嘴里塞满咒骂声,他要殴打这个给他带来不幸的,处处阻扰他的beta,才能痛快解气,却被周玦抬脚狠狠踹晕。 青苹果渐渐熟透,自动落入猎人手里,周玦不再理会一屋子的人,吩咐手下处理残局,抱起岑叙自顾自地离开。 所有人在周玦走后都失去心情地作鸟兽散去,郁昭华是最后一个走的,临走前,他乜斜着眼睛看匍匐地上的郁雨楼,留下一句“不自量力”便离去。 本来,一头雾水的陈维看此情此景,还想叫住老大问清原因,孟冬凌及时制止他,把他拉走,私下里跟他讲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周玦是如何设局叫omega主动出轨的。 而之所以不告诉陈维计划,就是怕他的冲动毁掉所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