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耽美小说 - 明亮的沼泽在线阅读 - 13 妓

13 妓

    “怎么了?是我写错了?”德保诧异,云停却心虚地噎住,卷了外衣就要逃,叮叮当当的,撞翻了桌上的墨水瓶,泼了一地的蓝黑色,德保追出去已经没了人影,他不知他到底是愿意教他还是不愿意,还是根本就不想帮他记账。到底是因为他是阉人吧,德保心想,少了跟棍子,干什么都要遭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德保扶门把自己锁回了闷不做声的药房,一低头发现脚踩住什么东西,是云停从衣服里掉出来的一纸信,是当年四喜托德保写给他的,没想到他还留着。

    是看在四喜的面子上才来帮他的吧,可是现在还是忍受不住恶心要跑了。德保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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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停再去八大胡同的时候,里面的姑娘们又换了一茬。跟他厮混的那些狐朋狗友见他好久不见,这才回来,都暗暗嘲讽他道:

    “大少爷,大王爷,你是赢了钱就跑啊,真怕输不成?”

    “啥呀!人老叶改邪归正,不跟咱玩咯,人家现在是正式工,光荣的劳动者!听说在太监开的药店里打零工呢,是不是?”云停没好气地插进来坐下,骂道,闭上你他妈的狗嘴,太监怎么了?我就是喜欢往药店跑!人家就大笑起来,道,这有什么骄傲的,当心你跑得次数多了也被染上什么病咯,不得花柳病,倒是得了伤寒症了!哈哈哈!云停不说话,只顾抄起不知谁的酒壶猛灌,于是有人笑骂道:

    “四十度白!当心灌死你娘老子的!”

    到底有人觉出不对,说你来这么长时间,不点姑娘不玩牌的,光顾着蹭吃老子的酒,是不是有那个鸡毛心事?别跟我说你妈催你回苏州养小媳妇呐!云停还是沉默,那些个少爷们又都笑道,你别装傻,你现在虽不是正经八百的王爷了,可是家底在那儿摆着,要谁去房里头伺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可就委屈死你了,瞧瞧你那嘴撇的,不知道的以为你吃什么哑巴亏了!

    云停道:“哪那么简单。”

    “那就不是女人,是男人咯?那又何妨!你又不是没捅过男人屁股,你怕这个!”

    “不是要玩的。”云停喝红了脸,挣着道,“想……一起一辈子……”

    牌桌上一片死寂,没摞好的筹码咕噜噜到处滚,几个妓女争抢起来,凤仙花似的红指甲拈着,往嘴里拿舌一卷牙一咬,全然不觉男人们间默契的错愕。

    “老叶,玩玩便罢了,你当真什么?你是cao过的人不多还是咋?这会子装什么情根情种呢?我们还不知道你?花样儿多得什么似的,这回是叫谁拿下了?还真稀奇啊。”

    说话的人吐一口烟,在空中画无数个瘪圆,目光沉沉地看着云停,像是戏谑之意。眼睛一挑就是两枚柳叶微卷,那是张府的少爷释之,陆军军官。自小跟云停混到大的。张家没少依仗叶赫那拉氏的财权做事的,哪怕是旧族衰落至此,有金子银子那就是有着天然的话语权。张少爷知道云停朝三暮四游戏人生的秉性,见他神色不对,故才语重心长道:

    “你也不想想,现在这么乱,谁跟谁能过一辈子去?及时行乐才是生存之道,你呀,你别胡思乱想了。”

    云停笑了,他们不懂。

    鬼迷心窍,对一个阉人动什么心?也不嫌恶心!

    耳边隐隐地忆起万岁在世时跟他说的话来,本该是振聋发聩的,可他现在不愿醒啊。眼前的男男女女,纠缠黏裹在一起,莺莺燕燕的笑语不绝,头顶灯影绰绰,所有人的影子都被放大成了个巨大的皮影戏作铺在香得腻人的墙壁上,每人身后都缀着根线,一动一动的,听凭剧本表演。他们看不见,云停却都看得见。

    哪是什么人影,处处都是杯弓蛇影罢了。

    “喂,马上是肃清日,你上街小心点儿啊,难保那伙子蓝眼狗不趁火打劫喊打喊杀的。”张释之还要跟云停说什么,云停已是烦躁地离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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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停叩德保药店的门,德保还没回家,正在清算药材。听到敲门声,就忙不迭地放下手头的活儿,在衣服上揩了揩,就跑去开门。他以为是大半夜有人来看病,正要婉拒,见是喝得醉醺醺的云停栽倒在他身上,于是慌忙把他扶进来。

    “唔,没叫他们碰,给你带了酥油饼儿、炸小鱼、红豆糕、葡萄卷……还有什么……唔,没有绿豆沙水晶……”云停着魔似的念叨着,德保忙接了他身上提的吃食道:

    “哎呀,王爷你自己吃饱就行,给我带什么,我都吃过饭啦。你要省点钱给自己花呀!……怎么又喝成这样子,叫人怪心疼的。”

    云停一听就来劲儿了,随便扯张椅子就坐,跟德保笑道,你刚说什么,我也值你心疼么?德保想起什么,把云停放下就去拿了他掉落在他这里的信来,才要还给他时见他又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只得重又去扶。

    云停被德保扶着背着,心里痒,忽的把他整个人拽过来压在曲尺柜台前,一手钳住他的两只细胳膊,一手掰着他的脸没命地亲嘴,扭着头吃未经他人之口的唇瓣舌头,还如醉汉般拿下面鼓起来的东西死撞德保的空落落的腿间。德保被粗冽如糟酒的亲吻吓坏了,他呜呜地叫,眼泪拼命地淌,脖子和腰都要扭断了,云停见他挣得厉害,边拿大腿夹住他的腰胯边喘粗气低声道:

    “不要躲!舌头、舌头不要缩进去!给我吐出来!”

    德保被云停吸住舌头,舌根麻酥酥地像是要被嚼断,吻得难受,嘴里身上都火辣辣地疼,他再也挡不住云停吸他的嘴,趁着云停喘息放松的时候拿袖子挽起来擦擦嘴角涎下的液,一抽一抽地哭着道:

    “王爷喝多了……我不是四喜、我是德保。”

    云停愣一下,随即笑着俯身,刮了刮他羞的、怕的、厌的、红红的鼻子道:

    “我没喝多,我亲的就是德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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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停醒来,昨晚的事历历在目。他睡在德保的药店里了,德保没法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就也在这里睡了一宿。两人分躺在两个临时搭的板床上,云停确实没喝多,他是装醉,因为忍不了了,所以放纵自己干坏事。云停起身去了德保床边,见他还哭得眼睛肿肿的没消下去,怜爱油然升起,他蹲身看着他,看他被他吻得吃痛红艳的唇微微张开,一呼一吸,头发乱哄哄的,想是昨夜折腾了许久的缘故,前额落些胎毛,怎么看怎么可爱。云停拄着头歪着细瞧,只是凑近了些便呼吸不稳,德保像是嗅到人的热气,忽然醒了,一下子躲得老远。

    “王爷。”他小声地、害怕地唤了他一声,还记着昨晚他忽然扑上来压着他、吮他的嘴的事情。

    “德保,我是……”云停不知作何解释,多说无益,不如就直接表明心迹如何?但话到嘴边又死活溜不出去,把他憋得心堵心慌。德保只避开他的眼睛道:

    “我知道,王爷昨天喝醉了,说得都算不数。”

    “算数!”云停着急地上前,德保像是自我保护,扯了被子横在身前做起一层屏障,眼瞅着桌上的信跟他道:

    “王爷掉了四喜姐给你的东西……我以为你是薄情寡义的人,没想到还留了这么久……”

    云停一怔,忽而道:

    “这信,我一直当是你给我写的……”

    德保眨着眼睛,不明白他昨日的行为、今日说的话都是为了什么,他只道四喜是云停众多情人里的一个,而云停昨天的发情只是因为许久没钱去烟花楼的缘故。

    但那又何必,要抱着搂着一个太监啃……不嫌恶心么……

    德保想不通了。

    他只知道云停无论是家室鼎昌还是家道中落,都是他高不可攀的人,过去也好,现在也罢,他都不认为一个富贵王爷是喜欢他一个被阉割了的贫贱之躯的……如果不是跟四喜扯上关系,他是打死都不信的。

    他知道云停的好,在张宛童看到他投敌叛国、看到他妻儿双全因而彻底死了心后,帮他撑起药店的就是给他算账的德保。又耐心地帮他打点药店前后,两人在一起又能弥补德保失去唯一亲人的孤单寂寞,还执意不要他给的工钱,但又不知他拿来的钱,时不时从徐凤街买了点心给他,或是像昨晚那样说是从那里带了什么回来……德保心里是感激云停的,虽然知道他大抵是为了弥补四喜的死,但能对他一个太监这么好的人不多,能不嫌弃他跟他一起共事、吃饭的人就更没有了。

    可是云停跟他是不一样的啊,他是玩乐惯了的,可是德保他不是啊,他只是私心想着经营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他没法陪他玩啊。

    “王爷……我不会当妓的……”德保嗫嚅着,一说那个字就想到已经不在人世的四喜,只顾看人拉洋片而没能拉住她这件事是他一生的隐痛。他以为云停是嫖惯了,所以昨晚才跟猛兽一样扑咬他——难怪他不要记账的劳务费,原来是为了要他拿那个抵债吗?跟四喜一样?德保的嘴角抽动,他像是哀求般地仰望着高高在上的云停。

    云停忽然就震住了。

    “你以为我是在玩你?你就不以为我对你是真心的吗?”

    说完他就笑了,是,他都游戏人间多少年了,还叫德保都看见了他的那么多不堪!他怎么可能相信他是真心,他又有什么资格跟他表明虚伪的真心!

    云停怒了,不是怒德保,是怒自己的轻薄与无能,他忽然失控似的对他喊道:

    “我玩你?我玩谁不行,非得玩一个太监吗!我!……”

    一言已出,追悔莫及,云停狠狠咬着牙,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剪掉。他羞愧难当,转身跑了,匆匆的。他不想再回来,不想再面对被他的言语中伤的德保,不想再面对假装跟德保一样明亮无暇、如此像是才能有一些配得上纯洁的他的他自己,他是多么伪善又自私可恶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