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耽美小说 - 钻石港湾在线阅读 - 【1-4】

【1-4】

    【1】 等

    “少爷回来了。”

    “哪个少爷?”

    “大的,当然是大的那个。”管事的人说,“小的没人认识,又不是天天都在。”

    “哦。他还在等吗?”

    管事用下巴指指走廊尽头的包间,“也不知道大少爷今天见不见他。”

    此时,豪华包间里的张梦贤还不知道黎恢回来了。他盘坐在一条冰戚戚的树皮色沙发上,正对着面前的一群男模挑挑拣拣。包间的厚门一关,外面的一切都被静音了。礼宾部负责人齐宣背手在张梦贤面前,紧张得手心冰冷。张梦贤托着腮对着十几个身材高大的男模看,半天没发话。

    良久,张梦贤喊他说,“齐哥,你过来。”

    齐宣从地砖的反光上一瞟张梦贤漂亮的脸,听见这位难搞的小少爷喊自己,连忙上前一步,半蹲在他面前。

    被带进包厢供人挑选的男模像假人模型一样林立在旁边,连呼吸的频率都刻意压低,生怕被牵连。那场面有些诡异。

    张梦贤开口说,“这就是你给我选的人?”

    他踩到地下,穿上鞋,叉开腿重新坐好,抬起齐宣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

    “我只喜欢黑发,你知道的吧?”

    霎时间,齐宣和张梦贤视线相顶。面前的张梦贤也是黑发黑眼,却不像他们老板,总是嬉皮笑脸的一副商人样,太落俗。相比下,张梦贤就像挂着露的青李子,总是叫人远望,在那片苍绿中将坠欲坠。

    大家都知道张梦贤对黎恢有意思。不是侄子对叔叔那种意思,是说不出口的意思。

    黎恢管着黎家手底下全部的娱乐产业,包括这个叫逸境的洗浴中心。来逸境消费的人鱼龙混杂,容易出事,黎恢不管每天忙到多晚,回家前总会来看上一眼,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张梦贤总来这里蹲他。

    黎恢的行程不定,张梦贤有时一等就是一天,因为身世的原因他不常出门,一出来却哪也不转,总是径直来逸境坐下。

    张梦贤不爱讲话,脾气也差,等久了就要发疯,只有黎恢回来能哄好。

    今天不就是,张梦贤趁家中没人跑了出来。到了逸境,又听一个熟悉的jiejie说老板开车去庆功宴了,还带了司机,多半要喝到后半夜才能回来。

    喝酒误事,也能成事。黎恢平时滴酒不沾,张梦贤确认今天必能堵到他,于是在包厢里独自窝到三点。

    黎恢没回来。

    他忍不住要发疯,喊了礼宾部管伺候人的齐宣来,说要叫几个男模玩玩。

    齐宣有些为难。

    张梦贤说,“黎恢不在,我在他的场子点人陪我,有什么问题?”

    齐宣不答。

    张梦贤的气一下就上来了,好看的小脸气得粉红,“是我说话不算吗?”

    齐宣这才去叫的人。又怕张梦贤不满意,高矮胖瘦,古今中外,样子身材拔尖的都一股脑喊来了给他挑,没想到又是错。

    齐宣不想干了。

    看他那副消极抵抗的样子,张梦贤就不解道,“我问你呢?我想玩个鸭,就叫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人?”

    “知道了,小少爷等等,我马上换人,让楼上黑头发的模特下来陪你玩。”

    张梦贤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反正是点头了,齐宣就赶忙换了一批亚洲脸的帅哥下来,又交代他们把嘴放严。

    张梦贤这回没话说。齐宣让他指人他也心不在焉地想,好无聊,都是无聊的人,好想叔叔。

    “小少爷?有没有顺眼的?”

    张梦贤一抬头,的确都是黑发,有的好像还是临时带的假发,看起来有点滑稽。

    “都来吧,”张梦贤扫了一圈说,“人多热闹。”

    齐宣点点头,服务意识极好地后退几步,默默关上了门。

    正当他离开最大的豪华包房,突然听见门口人声嘈杂。

    黎恢回来了。

    齐宣心道不好,赶忙掉头回包间。

    黎恢从黑色奔驰E级上摇摇晃晃下来, 接过美女手中的热毛巾擦了擦脸,却躲开了凑上来的女人。

    女人。今天有必要吗?

    黎恢短暂思考了一下,交代说,“喊商时皙来。”

    说完,就径直去了顶层的办公室。

    他醉极了,从来没这么醉过,看人都是晃影,没人形。

    醉也是因为高兴。

    现在没有那些闹哄哄的人声了。

    黎恢反锁了办公室的门,躺倒在地毯上。他把小腿架起在沙发垫上,抱着臂,闭目养神。这公认是短时间内恢复精力最有效的方法,九分钟休息法,美国特种部队海豹突击队也在战斗中使用。

    他静静躺了一会儿,大概九分钟已经超了,但还是没有起身。

    好累。是精神上的累。

    为了这一天黎恢已经等了太久,地下城派来的小队帮了很大的忙,不然以他自己,很难从繁杂的工作和家族的监视中分身,做出这么狠毒周密的计划。

    黎恢睁开眼,看到房间在眼前倒悬,这时他才觉得酒劲缓过去一些,集中精神,能看清地毯上细微的尘粒。

    今天过后,身边再无阻碍。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黎恢一个仰卧起坐,用脚卡住沙发缝,核心发力把自己送起来。他现在行动迟缓,头脑却极其机敏,飞速规划着未来。

    但他还是太累了。

    黎恢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酒精的后劲十足,他困顿间,竟然又睡了过去。

    黎恢听见一声哭腔。

    那声音贴着自己,好像还附带着热度似的,一团细焰般扑在自己胸口。黎恢热得抹了把汗,突然下体一电,被夹得一猛,他皱着眉撑开眼皮,看见个重影的小人儿,眉目如画,还以为是商时皙来了,精神不禁放松下来。

    rou体有多暖,他现在才想起,暖过流过鞋底的将死之人的血。

    黎恢把下巴搁在女人肩上,在她的肩头蹭了蹭,闻到一股白麝香奶丝丝的味道。

    商大美女也会用这种孩子气的香水吗。

    但下身还没全入,紧窒的xiaoxue吸得黎恢头皮发麻,他来不及细想,搂住女人的腰就往上送腰。

    一插进来黎恢就忍不住了,提着那人的腰上下磨了十几个来回,恍惚间黎恢感觉到,每次挨到自己大腿上时,那人的臀尖都在细细地发抖。

    黎恢揽住她的背摩挲,“怎么怕我?因为我醉了?”

    商时皙瘦了?这腰怎么这么细,xue里也窄得吓人……

    迷迷糊糊里,好像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还有人叩叩地敲门,发出些恼人的声响。

    但黎恢都顾不上了。

    混着酒劲的情欲烧得他渴极也怒极,脖子上的青筋都爬出了领口。

    他越做越觉得不对劲,女明星在床上出了名的花样多,不可能容许他一句话都不说就长驱直入,还这样乖巧地一语不发骑在他腰上,甘愿给他做泄欲的飞机杯。

    他想是这样想,但腰根本停不下来,踮着脚支起膝盖就往上送,顶得那人抓在他手臂的手也一下抠紧了——黎恢头皮发麻,嘶了一声——这一下进得特别深。

    “疼……”

    那声绵哑的呼救让黎恢彻底醒了。

    黎恢突然睁眼,薅着埋在自己肩头的头发,定睛一看:

    此时浑身潮红骑在自己身上,颤抖着眼皮失神不已的,不是自己的倒霉侄子张梦贤,还能是谁。

    张梦贤身上还挂着条不知道哪儿摸来的浅蓝色小围裙,人家是配女仆装的蓬蓬裙穿的,他倒好,空荡荡一套就往自己身上扑。装扮本身就不检点,这时被兴奋的小yinjing流的水一蹭,更是不像样,淡色的裙面上满是yin靡的水痕。穿过双腿间往后一摸,后面也是湿软的,倒是便宜了黎恢,撩起来就能上。

    黎恢刚一摸张梦贤后面,他就浑身一抖,攥着自己衬衫的领襟低喘着射了。

    黎恢一语不发,静静欣赏着小侄子爽过头的漆眉粉唇,等他散开的瞳孔恢复了神采,才把人从身上摘掉,擦巴擦巴开始盘问。

    “谁放你进来的?”黎恢看着张梦贤问。

    他趁机又欣赏了一次这身破败又诱人的衣服。

    见小孩光别过头,还未平复地喘气,黎恢也拍拍他的脸蛋,不急不忙道,“舒服了?他们那么多人没拦住你是吧。”

    张梦贤还没来得及狡辩,黎恢突然变脸,用虎口卡着他的脖子往坐垫上摁。

    “张梦贤,你答应过我什么?我记得你成人礼在下个月初,这么等不及要挨cao了?”

    【2】十一到十七

    张梦贤被掐得连连咳嗽,瞪满了眼睛去掰黎恢的手。黎恢无意伤害他,只是被摆了这一道,有些不悦,想吓唬他一下,见侄子憋得慌,很快就把手松开了。

    “呃……”

    黎恢抽走手前,张梦贤伏击般地咬住他的手,狠狠啃了一口。

    正当黎恢提拎着流血的手指,思考着怎么教训张梦贤,急重的敲门声再度响起——

    原来并不是梦。

    黎恢扫了眼衣衫不整的张梦贤,拾起外套搭在他身上,答应道,“别喊了,我还没死呢。”

    他站起身,边走去开门,边理了下被抓得狼藉的衬衫和裤面。

    咔嗒一声,反锁的门从内拉开了。

    大家都看见黎恢大敞四开的领口,和抓出的胸前的血痕。

    黎恢眼里满是血丝,虽然语气很平和,但隐忍的微表情很明显在不悦,他看了看门外聚集的人,就连齐宣都来了,还带了几位开锁师,兴师动众的。

    黎恢看笑了,问,“都在这站着,出了什么事?”

    “老板,是这样。”

    “夫人刚突然来找你,也没说什么事……”

    张夫人名叫张如一,是黎恢哥哥黎国倾的妻子,也是张梦贤的mama。

    黎恢听了,二话不说推开人群往楼下赶。

    “她人呢?”

    “夫人没等我们敲开门就走了,很着急似的。她去前台借了您丰田霸道的钥匙开走了,保安说好像是往桥边的方向。”

    桥?

    他们所在的h市是一座现代新城,因为一面临海,城郊处架了一座辉煌的跨江大桥,那是唯一一条出城的路。

    黎恢一听,赶忙驱车追过去。

    黎恢走后,门口消停了一点,张梦贤才披着他叔叔的黑西装,晃晃悠悠从办公室下来。他特意走的楼梯,像一只戴粉色蝴蝶结的招摇母猫,平日总是不屑的冷脸上这会儿满是睡饱了的懒惬。

    大家都看在眼里,却没人敢和他搭话。

    只有齐宣着急地迎上去,“小少爷,刚我一回包间你就不见了,吓死我了。”

    张梦贤不说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见黎恢就这样匆忙离开,张梦贤猜到是出了事。刚刚外面催命似的叫门他是听到了,但也顾不上应。

    再说,一开门,大家看见他们叔侄纠缠在一起,怎么说?

    他和黎恢的暧昧,谈起是一回事,真发生了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上次出个柜黎国倾知道了都差点杀了自己,再别说luanlun了。

    张梦贤还想多活几年,万万不会惹这种麻烦。所以当时,他也并没叫醒酒意尚浓的黎恢。

    看齐宣还一脸担心的样子,张梦贤怼了他一肘说,“别cao闲心了。你猜我刚刚怎么进的办公室?”

    “……我要知道我也溜进去了。”齐宣无语。

    “亏你还在这里工作,这点办法都没有,”张梦贤说,“消防通道知道吧?最拐角那里和我叔叔的办公室防火墙通着,那个破铁门上的栓锈到都酥了,我一砸就掉了。”

    齐宣想了想说,“那你为什么不开门?”

    张梦贤看了眼大堂门口溜冰场似的地砖,岔开话题道,“黎恢去干什么了?”

    “夫人来了。”齐宣说。

    张梦贤顿了下,拧着脖子问,“刚刚是我mama敲门?”

    “是。”

    张梦贤不说话了。

    这时,门口的安保经理突然扶着耳麦,对着远方说,“抓住那小子!”

    张梦贤抬头皱眉,指了指门口,“又闹什么?”

    齐宣去转了一圈回来答,“好像是有个门童跑了。莫名其妙。”

    张梦贤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神游般看着头顶的水晶吊灯,自言自语,“是她的话,难怪啊。”

    难怪黎恢会那么着急。

    张梦贤是十一岁时,才知道自己有黎恢这样一个小叔叔的。

    黎恢在家族里很神秘,离经叛道的,听说是漂泊了几年,混不下去了才回来,想在家里谋个事做。那时张梦贤已经被当作女孩养了十几年。也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小张喜欢女孩的衣裙,张如一又溺爱他,自然也顺着他打扮。

    “男孩喜欢漂亮的女孩才是正常,难不成让他喜欢那些日历上不穿上衣的消防员?”张如一说。

    但因为这个,黎国倾很嫌弃张梦贤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儿子。张梦贤也嫌弃黎国倾,他不姓黎,又住在别的房子里,有没有这个爹都一样。

    小孩可以有任性的逻辑,但张如一却远没有她的孩子自由。黎国倾不待见她的孩子也不待见她,却时时刻刻要看管着她,张夫人要么跟在自己身后,要么锁在自己的房子里,总是不能再外面招摇的。

    这样一来,张梦贤没人管,家里又没有其他同龄的孩子。

    这时黎恢回来了。

    黎恢是个低调做事的人,是能树立性别意识的男人。

    于是张如一就让张梦贤跟着黎恢。

    黎恢不喜欢小孩,但是张如一的孩子,就可以商量。他看过张梦贤的照片,照片上的小人穿着短到肚子上的黑色蓬蓬裙,一双细长的腿从小南瓜一样的灯笼裤里钻出来,整个人却缩在张如一怀里,表情防备又僵硬。

    但不难看出是个漂亮的小孩。

    黎恢那时孤立无援,一来就接手了一堆烂摊子:黎国倾把家里那些ktv、洗浴中心都丢拿给他管。夜里他忙完回家,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时,房子里空而高的吊顶像摸不到的天幕,好像诡谲的命运,不知何时降临下来。

    黎恢觉得自己需要一点精神支撑。

    张梦贤出现了。

    黎恢考虑了一下,很快答应下来。

    他难得上心,做了很多准备,给即将到来的小朋友买了大大小小几十套裙子,还有闪闪发光的项链头饰,临走时,店员还赠送了一个画着小熊的蛋糕,黎恢也一并拎了回来。

    张梦贤很认生。

    他刚见黎恢时些怕他。

    黎恢那么高,小臂上都是精瘦的肌rou,裹着及踝的风衣闯进门来,简直不像一个人类,像张梦贤看的童话书上的黑暗飓风,一受挫就连参天的松树都要给他卷走。

    但那只大手,却只落在张梦贤头顶,很轻地压了压他的头发。

    张梦贤的头发细细软软,有几缕格外长,缠在脖颈间——只是没人给他剪罢了。

    “你是我的小公主吗,梦贤?”黎恢问,“怎么捂着脸,困了吗?”

    “跟我说话,别怕。”黎恢说,“我们以后要一起生活、一起吃早饭晚饭的,你要是怕我该怎么办啊,小鬼。”

    张梦贤睁开眼,从掌缝里看黎恢。其实他比谁都胆大,可mama不要自己了,要是这个叔叔又不要他,该怎么办呢?

    张梦贤不敢再盯着黎恢看,小声道,“小熊。”

    黎恢愣了愣,看了眼手里的蛋糕便明白过来,他把蛋糕放在张梦贤面前,笑道,“喜欢小熊?叔叔给你的。你一个人。”

    张梦贤呆了。

    黎恢以为自己笑得很和蔼,但其实他笑得很风流。

    张梦贤脸都红了,呆望着黎恢把蛋糕拆开,点上一只心形的短蜡,他眼睛亮亮得跳下凳子,凑在黎恢身边问,“我一个人可以把小熊吃光光吗?是吗叔叔?”

    黎恢说,“可以啊,但我还给你买了别的礼物,”他提起手里的袋子给对着蛋糕流口水的小孩看,“如果肚子吃太饱,等会拉不上裙子的话,可别嚷嚷。”

    张梦贤捏着叉子的手一顿,陷入沉思。

    见他这么在意自己的话,黎恢也觉得,养这么一个小闺女,挺好玩的。

    满意归满意,黎恢有分寸感,小孩来家第一天,让他自己适应就好。他吩咐管家帮张梦贤安顿好后,就回了卧室,没再出现。

    那时张梦贤还没变声,长得又瘦又高,唯独脸上有点脸颊rou,那副胆小内向的样子,看着和没发育的小姑娘没什么差别。

    直到有天黎恢给张梦贤换衣服,才发现他领回家的是个小侄子,而不是侄女。

    黎恢半搂着张梦贤肋骨的手松开了。

    “张梦贤,好玩吗?”

    他走开,揉了揉内眼角说,“是黎国倾让你一直扮女装的吗?”

    张梦贤的裙子还没拉上,雪蓝色的布料里,豁开半扇白而骨秀的背,他看了眼面前的镜子说,“没啊,叔叔,你生气了?”

    “是我自己喜欢穿成这样。”

    黎恢不信。一定是黎国倾要这样,方便日后利用他。

    一想到这里,黎恢气堵至极,转身要离开。

    看叔叔要走,张梦贤装不下去了,跃过长条的胡桃木穿衣凳就去追他,没想到今天这条新裙子裙摆很长,张梦贤一着急,就踩在上面,绊得扑在地面上,一不留神咬到了舌头。

    黎恢听见声响一看,人摔了,忍不住笑了。

    但张梦贤半天都没起来,像是挺严重的。

    黎恢以为他耍性子,半蹲下在小孩面前开玩笑说,“小公主怎么趴在地上啊,要不要叔叔扶你?”

    张梦贤翻起脸,露出红艳艳的牙缝,对着黎恢含糊地骂,“滚。”

    黎恢大惊。

    他抱起张梦贤坐回自己腿上,强硬地掰开他的下巴,查看他的伤。

    一看就心软了。舌头上血管密,张梦贤这一摔,弄得满嘴都是血,他又痛又倔强,咬着牙把血水和口水往下咽,不想让黎恢看到。

    “我搞不懂你到底急什么。”黎恢拿袖子给他擦擦嘴角粉色的口水,皱眉道,“别吞了,吐出来,小心感染了。”

    张梦贤瘪着嘴,眼泪一下就砸在黎恢手背上,呜呜哇哇道,“你椰……也不邀唔了……”

    黎恢想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什么。

    他昧着良心哄道,“我要你,怎么会不要,你误会了梦贤。”

    “你刚要……咳,走!”

    黎恢手心里接了一捧张梦贤的口水,无奈到英挺的眉眼都垂下来。他用下巴蹭蹭难缠侄子的额头,“我不走。我逗你呢。”

    “真的?”

    “真的。”

    “你,要陪我到十八岁。”张梦贤呲牙咧嘴道。

    流血和疼痛使他讲话时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唇舌,除了发音含糊外,还总是碰到黎恢的手指。他趁乱亲了黎恢好几次,见黎恢没有反应,张梦贤毫不客气,把全头的重量都枕在黎恢的手上。

    他现在只想在自己的要求上追加一个又一个的条件,借着此时的弱势,和未长大成人的特权,贪婪地汲取一点爱。

    “我的每一岁的生日,都要你在,黎恢。”

    黎恢只说,好。

    在黎恢的陪伴下长大,张梦贤错觉他是在乎自己的。

    直到张梦贤到了十四岁,突然抽条长个儿,声音也变了一些。并不粗哑,但是说话已经能听出是个少年了。

    因此黎恢和张梦贤吵过一架。黎恢把张梦贤衣柜里的裙子全扔掉,张梦贤就趁他不注意找保姆求情,把衣服偷偷捡回来,冠冕堂皇地穿,裸着细直的长腿在黎恢面前走来走去。

    那一年黎国倾对张如一似乎是松动了些,她可以自由走动,但黎恢却是时常不在家。

    黎家富有,黎恢和张梦贤却始终住在离城区两个多小时车程的冷清山庄里。

    张梦贤十五岁生日那年,黎恢刚一落脚就被父亲叫走了。等他回来时,张梦贤已经换了带薄蕾丝的公主睡裙,坐在长餐桌的最远处等他。

    黎恢拉开椅子坐下,看张梦贤无精打采的吃蛋糕,他染成浅栗色的头发剪短又变长,已经垂到了胸前。

    跳跃的烛光下,黎恢突然发觉,张梦贤的脸竟和张如一那么像,有时那种故作天真的姿态也复刻一般。

    这种相似让他毛骨悚然。

    黎恢打掉张梦贤手上的叉子说,“吃不动就不要吃了。”

    又补充说,“太晚了,去睡吧。”

    张梦贤看着桌上寥寥无几的甜点和软饮,没说话。

    黎恢背过去点了支烟。

    张梦贤突然说,“可以给我吸一口吗?”

    黎恢眉角跳了下,没答应。他夹着香烟深吸一口含住,起身取来张梦贤面前喝剩的半杯椰奶,对着杯口,缓缓一吐气,把烟喷到牛奶似的水面上。

    黎恢抬眼,把杯子推回张梦贤面前。

    烟雾很快散掉了。

    “我可以抽,你不行,”黎恢从蛋糕上插了很大一块草莓递给张梦贤说,“如一让我照顾你,不是让你跟我学坏的。”

    那草莓没成熟,味道又酸又木,张梦贤嚼了一半就吐在了桌上,开始用手挖蛋糕边上的奶油球吃。二人相对无言。

    那是他们度过的最糟的一个生日。

    也是那个时候,张梦贤醒悟过来,原来黎恢爱慕的是自己的母亲。

    【3】 跳桥

    这些年间,张如一也来看过张梦贤。

    张梦贤很爱她,但都有点忘记她的样子和声音了。

    每次张如一走后,黎恢就不再对张梦贤的小裙子和身上的沐浴露香味发火,反而待他很亲近。但黎恢也没有让张梦贤进他的卧室,他的亲近也是有距离的,只不过是难得让张梦贤躺在他的腿上,和他一起看无聊的球赛,有时二人也借着同一只玻璃杯,在杯口印上白碌碌的唇印,分杯子里冒着冷气的椰子水喝。

    张梦贤听说黎恢在外面是个难惹的硬骨头,但在家里,黎恢的亲近都隔着一层空纱。他太绅士了,绅士得不像人们嘴里的那个人。张梦贤有时候想,到底是那些人说的是假的,还是自己面前的黎恢是假的。

    慢慢地,黎恢变得更忙起来,就连和张梦贤见面的时间都很少。

    张梦贤的衣柜里还塞着小裙子,偶尔心血来潮会穿。他一直呆在家,没有上学。

    张梦贤一直不理解黎恢对自己是什么感情。

    十六岁的时候张梦贤跟人学射箭,在山庄背后的草场上练习。一开始发力位置不对,他又好强,几天下来弄得后背废了一样,痛得无法平躺。

    黎恢看他总是趴着睡觉,就自告奋勇帮他按摩。原本是空着按,但张梦贤总乱动,黎恢就坐在他的小腿上,凶他,“再动就把你的老师赶走。明天别想上课了。”

    张梦贤乖了。

    黎恢用掌根顺着他的骨缝摁下来,语气缓和点说,“放松啊。明天帮你请康复师看看。”

    “不用。”张梦贤气鼓鼓说,“就是抻着了。”

    这原本只是一场亲情贴贴,但撑在肩胛上的那双手是黎恢的,张梦贤就觉得不对劲。叔叔碰过的地方都又痛又痒,他的症状不但没有减缓,反而给闷得脸红。

    这段时间黎恢东奔西走的,也很少跟侄子在一起。rou贴rou的气氛着实暧昧,按着按着,黎恢的下身有些反应。他为了避嫌刚要起身离开,张梦贤就迅速坐起来,强拧着身子和他接吻。

    一吻结束,两个人在草籽的香味下都陷入了迷茫。

    那一年照旧是黎恢陪张梦贤过的生日。

    张梦贤认真看着面前比自己大了十岁的黎恢说,“和我睡吧,叔叔,哪天都好。”

    黎恢知道他又说胡话,只是顺着他说,“这些事要等你成人再说。”

    “等我十八岁吗?”张梦贤莫名有些悲观,“你不可以骗我。”

    “但要是我到了十八岁还没能和你做一次,你就什么也不是了。那时候,我永远不会再求你了。”

    还不到十七岁的时候,黎恢提出把张梦贤送去上学。

    那是个私立学校,听说很乱,但条件很好。张梦贤气得半死,从房子里跑出来,辗转去公司堵黎恢。

    那时黎恢的主要业务在洗浴中心。

    张梦贤挡在黎恢身前,仰头看着叔叔身上整洁又有距离感的商务装,有些出神。

    他说,我不去上学。你要送我去的地方没一个善茬,我不能就这样去了。

    公司没人见过张梦贤,很多人见黎恢被堵住,都以为是他的风流债找上门了,偷偷的看热闹。

    黎恢注意到,就把张梦贤带到隔壁的休息室藏起来,开诚布公问他,“那你要怎样?”

    “你和我做吧叔叔,真的等不及了。不然去了学校,他们也会欺负我。”张梦贤眼睛红红地说。

    黎恢像往常那样摸摸他的头发,没说话。

    前几天刚喊理发师上门给他剪了头发,现在的张梦贤一头黑色短发,乖巧又清纯,无害的像只品种优良的宠物猫。

    听了侄子的话,黎恢有些生气,“张梦贤,你是去上学的,不是去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的。”说着,就打电话联系司机,要送他回家。

    张梦贤看黎恢油盐不进,干脆自甘堕落。那时候场子乱,黎恢的名片夹也随手乱丢,张梦贤偷偷抽了几张揣进口袋,到家后照着上面随便打了一个,把鸭子叫上门来。人来了之后,张梦贤指挥有度,还让那个男的进了黎恢的房间换上他的衣服,躺平了等人给自己破处。

    那天黎恢对张梦贤抱憾,于是特意早早回家来哄他。回家前黎恢还去找张如一,把梦贤的焦虑说给她听——学校是黎恢亲自去看的,万不可能像小侄子说的那样不堪——他问夫人怎么想的,要不然给梦贤配个保镖?

    然而张如一崇尚西方的民主自由思想,自然不可能让儿子搞特殊,读个书而已还兴师动众的。

    黎恢也懂了夫人的意思,简单交谈后,就返程回家。

    黎恢一上楼,就听到房间里传来哀转的呻吟声。

    黎恢到家后一路都没见张梦贤的人影,心想不好。他打开房门,看见侄子被陌生男人压在身下,男人带着弯的yinjing像一个路标,醒目地指向张梦贤窄窄的白屁股。

    黎恢的头嗡地一响。

    二人看见他闯门进来也是一惊。

    张梦贤真是吓哭了,呜呜地喊“叔叔叔叔”,手脚并用往床边爬。他打算闹着玩玩而已,没想到这个男是真的想上他。

    男人也认出了黎恢,刚要叫老板,瞬时怔住了。

    黎恢平日一张风光的笑脸现在冷得吓人,他拎起那个男模的脚,眼睛都没眨,把人从三楼扔了下去。

    黎恢关上窗户,拉上窗帘,把房间里的光全罩在外面,霎时,屋内像是变成了一间困笼。

    黎恢回来时,张梦贤的泪珠还挂在脸蛋上。

    “真能搞事,小鬼,”黎恢一边脱衣服一边扶起他的脸,用手拭去他的泪,“嫖娼搞成命案,这下你满意了?”

    黎恢脱掉衬衫,又去解皮带,像是要来真的。

    张梦贤这时候才知道怕。

    黎恢总是宠他,事事顺着他,因此他都忘了黎恢的气性有多烈。就连最厚黑的对家碰上他,都要小心翼翼探一探黎恢的深浅,方知他一身筋骨不是白长的。

    他睚眦必报。

    想到这,张梦贤扭头就跑。黎恢早料到他要逃,顺手用刚抽出的皮带捆了他的双手,并在胸前。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黎恢细碎地亲张梦贤的脖子,亲得小孩直发抖,被鸭摸肿的rutou红得发涨,一倒身,重重蹭在黎恢的胸肌上。张梦贤从鼻子里哼一声,这一声疼的成分大过爽,但听在黎恢耳里,却像刻意发sao一样欠收拾。

    “不要了,我错了叔叔……”

    张梦贤挣脱不开,被黎恢攥着双手,压在床上摸来摸去。

    “啊,不是天天吵着要和我做吗?又不要了?耍我呢?”

    黎恢一手夹着张梦贤的rutou揪弄,又低头含住另一颗在嘴里吮。张梦贤从来没被舔过胸,更何况是被几年来都不愿碰他一下的黎恢舔。

    张梦贤差点就这样直接高潮了。

    没想到黎恢玩了他的胸还不够,又撑起他的腰,把他的双腿架在肩上,对着小屁股戳戳弄弄。

    “他碰你这儿了吗?”黎恢眼刀一飞张梦贤,揉上那个紧实的小口,“成天上床上床的,你知道这里怎么用吗,嗯张梦贤?”

    张梦贤扁着嘴,一副倒霉得要死的表情,他抽着鼻子求黎恢,“我不知道,我错了……”

    黎恢不屑地哼了一声,像是不解气似的,他又压上去,盯着张梦贤的双眼说,“还敢不敢随便带人回家?还上我的床?”

    张梦贤哭的都累了,忙说,“不敢了不敢了,都说了错了。叔叔——”

    黎恢搂住他,靠在怀里,叹了口气。

    要是张梦贤真被来路不明的人上了,他该怎么办?张梦贤不懂事,他还不懂吗?

    “算了,不说那些了,你听了烦,我也说得烦了。总之你记住梦贤,我不会害你。”

    张梦贤红着眼眶点点头。

    黎恢摸摸小孩的头发,勾起嘴角笑嘻嘻亲他一口,“也让你舒服一下。”

    那天张梦贤算是见识了黎恢的技术。

    最后他哭着射在小叔叔的腹肌上,喘得如同犯急症,他那副被欺负的不能还手的小猫样子,弄得黎恢也血热,也想了。

    二人的性器并在黎恢手中,被搓得guntang黏腻,最后他们一起瘫倒着高潮。这次之后,张梦贤更粘人了,是怎么都不肯放黎恢走了。

    转天张梦贤就睡过了。

    他起床后没看到黎恢,匆匆换了衣服下楼去寻人,却看到黎恢和张如一坐在一起,围着餐桌边有说有笑的。黎恢绅士极了,张梦贤看到他把特意煮的鲜咖啡,往母亲手边的瓷杯里添。

    见侄子下来,黎恢给他拉开自己身旁的椅子,摁着他的肩催他坐下,“上学第一天就要迟到?快吃,别神游了。”

    张梦贤捧起桌上的滑鸡粥喝了一口,用碗底遮住脸,含糊叫道,“mama。”

    张如听了微笑说,“梦贤早啊。等会我们一起送你上学。”

    张梦贤心里一沉。向来都是父母送孩子上学的。

    他又不得不承认,黎恢和张如一站在一起,看起来很般配。

    那我算什么。张梦贤低落地想。

    私立中学就像一间高级监狱,总是能把人管理妥当。但那些袖子上别着钻石袖口的管理层,管不住的也很多。

    这一年里,张梦贤成了风云人物。一半的人他睡过,另一半的人他打过。这段时间,黎家的事业也发生了巨变。

    黎恢能力出色,逐渐接手了他父亲全部的娱乐产业,包括一家经济公司、还有旗下的电影院。另一方面,黎家终于打通关系,在城郊,开启了钻石矿的三期项目。

    黎恢就像一个游走在人群内外的不安份子,他看起来属于黎家,为黎家效力,但那些黎家的晚宴和聚会他一台也不参加,特别不合群。有次开派对,闲聊时张梦贤听一个家里当官的同学说,黎恢工作做的好,但那方面能力不行,听说……

    “能力,什么能力?”张梦贤咬着吸管问。

    “男人的能力,还有什么,”那人不屑道。

    他贴上张梦贤的耳朵说,“都说你叔叔他硬不起来,下面那根东西有问题,要不然他怎么从来不去那些局?ED知道吗,性功能障碍……”

    张梦贤听了迎面给了他一拳,打得人鼻血哗哗得淌。

    大家不欢而散。

    黎恢硬不起来?真有人信吗?

    张梦贤回想着黎恢流汗的模样,还有在自己手底下跳动的硬热腹肌,心想,你们知道个屁。

    黎恢赶到跨江大桥边时,警方的人已经将第一现场封锁了。

    张如一跳桥自杀了。

    黎恢浑身僵硬,他怎么也想不到是这个结果。

    她来找过自己。

    她最后想见的人是自己……或者梦贤。

    黎恢痛苦的想,那时候自己竟然在和她儿子,在和梦贤上床。

    警察让亲属上前辨认尸身时,黎恢拉开警戒带,钻进去,缓步走到女人身旁。

    他看见张如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暴露在外的皮肤有些泛白。

    她死了。黎恢想。

    就这样死了?她半夜匆匆来借车,是为了开到江边自杀?

    黎恢有些不敢相信。

    在张如一身边还放着一个透明密封袋。黎恢蹲下去,看到袋子里装着一条项链,是张如一的贴身饰物,他很熟悉。项链吊坠是个灰突突的迷你小勺子,大概是银制的,已经有些氧化了。

    “还有其他遗物吗?”黎恢起身问。

    “暂时没有发现。”法医说。

    “没有遗书?”黎恢皱眉道。

    “先生您别急。因为桥下水域辽阔,我们还在沿河打捞。目前女士的随身物品只发现了这个。”

    黎恢冷静道,“我要查监控。”

    见他固执,现场的警官也说,“按照我们的办案经验以及现场迹象,都表明这位女士是自杀。监控我们已经派人去拿了,但恕我直言,先生,我认为没有这样的必要。”

    警察拍了拍了黎恢僵直的肩,“节哀。”

    “她不是那样的人。”黎恢说。

    她不会……妄死。

    天亮了。

    上午十点,逸境的工作人员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张梦贤在大堂等得久,已经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没有等来黎恢,反而等来了一把锁。

    黎恢回来后二话不说,提起张梦贤丢进车里,把他带回了自己离这里不远的一处房产。

    那是栋隐私性很强的温泉别墅。

    黎恢找了间没人住的客房,把张梦贤锁了起来。

    张梦贤又不解又怕,一被软禁起来,睡意荡然无存。

    他砸着门冲外面喊,“黎恢你干什么?”

    “今天做了什么错事你自己不清楚?”黎恢隔着门说,“我没空管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也不是小孩了。”

    “我犯罪了吗?我不就是和你睡了一觉,有错吗?黎恢!你凭什么关我!你放我出去!”

    突然间,黎恢从门外一狠狠砸了一拳,力道重得门内的张梦贤都是一抖。

    他听见黎恢强压着声线说,“好啊,行,我放你出来。”

    “警察快来了。到时候你跟我一起进局子好了。”

    张梦贤吓了一跳,“什么警察?黎恢你惹了谁了?”

    黎恢不答。

    他说的是事实。

    今天天亮后,黎国倾和其他黎姓的族人,就会被发现全部惨死在他们聚会的会所里。除了从不参加聚会的黎恢幸运的躲过一劫,其他无人生还。

    这是黎恢主使的,方法是毒杀,精准又隐蔽。

    毒是地下城的人搞来的,也是他们买通的酒店的人,把毒下在当天的饭菜和酒水里。

    黎恢没有骗张梦贤。虽然自己没有亲自参与下毒的过程,但作为家族唯一的幸存者,他身上的嫌疑最大,案发后必定会被警察传唤。而且,黎国倾是黎恢单独绑走的,虽然当时该做的反侦察措施都做到了,但黎恢也没有十成的把握,确认不会被警方查到自己身上来。

    半晌,黎恢平静下来。

    现在的情况是,黎国倾死了,但他没想到张如一也会自杀。在黎恢原本的计划里,他是要把张梦贤留给张如一,自己离开的。

    他还有很多的事要善后,要调查,他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

    黎恢冷静下来,对张梦贤说,“你不知道的事有很多,梦贤,我不想你被连累。”

    “现在你只要听我的话就好。”

    “这里有人照应,你暂时自己呆着,等我处理完外面的事,就来带你走。”

    “带我走……去哪儿?真的吗叔叔?”

    “黎恢?黎恢!!”

    张梦贤再敲门就无人回应。

    许久,久到张梦贤敲得手都肿了,也没人答应。

    他以为黎恢已经走了。

    叔叔好狠。

    张梦贤委屈道,“你终于嫌我烦了是吧?”

    “……mama不敢要我,你也不要我了吗?”

    “给我在家好好呆着。这不是害你。”黎恢的嗓音突然响起来。

    趁我还对你于心有愧。

    张梦贤这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坐在门口,没有走。

    黎恢讲话都有些沙哑。他两个通宵没合眼了,唯一回办公室那阵闭了一会儿眼。现在要说服张梦贤听话,更是心力消竭。

    但他还是反过去安慰说,“梦贤,还有不到二十天是你生日了,可不可以乖乖的?”

    他捏了捏手指上的咬伤说,“今天算我喝醉了没忍住,你别乱想。”

    张梦贤没出声。半天才试探着问,“那我mama还好吗?”

    黎恢的喉结滚了滚,“她很爱你。别让她伤心。”

    【4】新闻

    张梦贤看新闻才知道他爸死了。

    不仅是黎国倾,还有当天所有参加活动的黎家人,都是男性,全死了。

    被毒死了。

    电视的小窗画面播放着手机拍摄的现场录像,一具具尸体装在黑色的裹尸袋里,陆续被警察抬出来,看样子有十几具。被一起抬出来的还有会所的工作人员。

    张梦贤听旁白说,这所位于城外的高级会馆因为是封闭管理,很受权贵的喜爱,而当天黎国倾等人在傍晚九点多进去后,就再没出来过。

    直到两天后的今天,采购员来给厨房送货,却敲不开后厨的门,于是,他想办法从后巷的垃圾站钻了进去。

    这个人真是运气差极了——他刚从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钻出来,就又踏进了一片死尸城——采购员狐疑地走过静悄悄的后厨和布草间,拉开通往大厅的门,这才发现,整个豪华空旷的会所里,竟然没有一个活人!

    黎国倾更是离奇地死在距离会所十几公里外的一家公益幼儿园里。

    那天是开园日,幼儿园举行了很多小朋友们喜欢的活动,原本冷清的园内也被打扮得五颜六色,十分童趣。

    而黎国倾的尸体正是在这样温馨的地点出现的。

    他被套在一个大型等身玩偶里,因为一直站在门口做举牌的指引人员,所以直到闭园才被发现不对劲。

    摘下玩偶圆乎乎的头,便露出一个嘴角渗血,双目突出的狰狞男人,幼教老师尖叫着后退,轻轻绊了玩偶的尾巴一下,霎时,早已毒发而死的黎国倾颓然倒下,像一只软绵绵的蚕,死在了还撒着小星星贴纸的塑胶cao场里。

    事发后,案子震惊了整个h市。

    冷漠的新闻播报把这宗案件称为“黎氏灭门惨案”。

    张梦贤的手背上又麻又冷,如同千万蚁走。

    啪一声,遥控器摔在了地上。

    蚂蚁们疯狂成群地啃噬他堪堪挂在掌骨上的皮rou,在耸动在进食,挂在他手臂上吵闹,这些单纯的群体动物好像又构成了他躯体的新部分。多亏这触感,他才从一具冰冷的行尸走rou变得闹哄哄了些。

    张梦贤终于想通了,那天晚上,黎恢那么反常的原因。

    黎恢是个自律守则的男人,从不做麻痹神经的事,但事发那天他却喝得烂醉,醉得连张梦贤爬到他的膝头、用比夜场婊子还yin乱的姿态抱着他亲,他都没认出自己是谁,竟然还毫无芥蒂地解开裤腰带,把他当女人上了。

    是黎恢杀的人吗?

    张梦贤想,他竟然那么恨家里的叔伯们吗,平时还总见到他对他们点着头微笑。

    此时,黎恢已经接受完专案组警察的盘问,返回办公室休息。

    就在刚才,黎恢前脚刚踏进逸境的门,后脚安保总管就押着一个穿门童制服的小孩到他面前说,“老板您总算回来了,这小子……”

    “怎么了?”黎恢问。

    “您去追夫人那天,他一看到我们就跑,被我抓回来了。”总管说,“我以为是他犯病,回去看了清早的监控才发现,夫人上车前,跟他说了话。说的什么视频里看不清,问他他也不说,妈的,臭小子。”

    黎恢立刻严肃起来,牵着门童的领带让他看着自己,问,“夫人和你说什么了?告诉我。”

    门童看起来才十六七岁,和张梦贤相仿的年龄,黎恢看到他下巴和脖子都青了好几块,眼睛里也全是血丝,看起来没少因为这件事被整。

    黎恢叹了口气,“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只要把听到的话如实告诉我就好。”

    门童倔强地忍泪,半天才说,“我不知道她是小少爷的mama。”

    他一开口,眼泪和鼻涕都都下来了,声调不受控地乱转,“她就说,不要追她,要老板照顾好小少爷……”

    黎恢立即打断他说,“我要听原话。”

    周遭都静了下来。

    门童小哥抽泣不止,半天讲不出话来。黎恢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又沉默着凝视他。

    那样的目光,无疑是很有压迫性的。

    “夫人说……告诉他们,不要追我。”门童回忆说,“还有,帮我转告黎恢……照顾好梦贤,他不是坏小孩,保护好他,不要他受伤。”

    黎恢坐在办公桌前,从西装内襟的暗兜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那是他趁条子没注意,从证物袋里顺的。

    张如一的贴身项链。

    黎恢被无罪释放了。原因是警察已经锁定了灭门案的作案人。这和黎恢想象的有些出入。

    负责案子的警官叫张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干警,长得粗眉圆目,十分有正义感。张则对黎恢没有很客气,但整个审问过程却很快,全程不过半小时,都是些时间上的问题。原本在被传唤前,黎恢也预设过一些会被盘问的问题,诸如“当晚你去哪了”、“为什么从来不参加家族聚会”之类,并且有信心回答的十分周密,不露半点破绽。果然,被张则盯着问时,黎恢一直游刃有余,那感觉好像不是警察在审他,而是他在发布会上答记者问。

    “黎恢,你可以走了。”

    “你们不怀疑我了?”黎恢打趣道,“我可是唯一的活口。”

    “出来说。”张则意味不明地招呼黎恢说。

    二人走到人少的窗口边,窗台边放着几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张则把烟拿出来,抽出一支递给黎恢,他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又把火机扔给黎恢,之后就衔着烟,低头去揪盆栽里已经黄掉的叶子。

    啪一声响,烟雾弥散开来。两人面对面吞云吐雾起来。

    张则捏了捏手里的一把枯叶说,“你也没想到吧。”

    黎恢问,“什么?”

    张则说,“一个女人,搞出这么大的案子。”

    黎恢最终还是通过张则的关系,见到了那天桥上的监控。

    监控中,张如一到达桥上时,天还刚蒙蒙亮。那是春末夏初的一天,跨江大桥上车不多,每隔五六分钟才有一辆。

    很快,黎恢在监控画面看到了自己被她开走的那辆丰田霸道越野车。

    张如一把车停在应急车道上,缓慢走向桥边——

    “就到这吧。”黎恢说。

    张则用鼠标摁了暂停。

    她当时从桥上跳下坚决的样子,就像二十年前嫁入黎家一样。

    黎恢想,她那么聪明,怎么会没有察觉自己回来后的这些手脚。黎国倾和其他家眷一同被毒死后,她第一反应竟然是去逸境找自己,替自己脱罪。

    张如一死在了漂泊无依的水中。黎恢恍然大悟:她选择跳桥,并不是个意外。

    因为案发地点的特殊性,命案发生后,警方为捞尸和调查,将大桥封锁,时间长达五小时。跨江大桥无法通车,没人能到城外去,为自己和黎恢都争取了时间。

    张如一还是算在了黎恢前。

    黎恢看完监控,跟张则一同出了档案室,冷静道,“可是她自杀了。你们怎么确定的她就是作案人?”

    “做出了灭门的大案后畏罪自杀,也是很合理的吧,”张则只说,“我们自然不会乱判。这点上黎先生可以放心。”

    “我们有证据。铁证。”张则骄傲地说。

    黎恢陷入沉思。

    是什么证据,让他定了张如一的罪?

    张如一怎么做到的,她自己还是另有帮手?她的目的呢,单纯是为了替自己顶罪,还是为了梦贤?

    虽然心中埋伏着很多疑问,但黎恢也只能就此缄口。

    他听了张警官的话,点点头,没再多问。

    “还有别的流程要走吗?”

    黎恢其实早就想溜了。

    他看了眼手表,暗示道,“最近家里杂事繁多,警局离得不远,有问题张警官可以随时找我。”

    “嗯,今天就这些了。感谢你的配合。”

    张则眺望了一眼院子门口停着的黑色奔驰,“我看你的司机好像已经来了?等不及了?”

    “是,”黎恢笑说,“他们不放心。”

    “理解。”

    “走吧,一起下楼,”张则说,“有个访客登记表等会我帮你填了吧,不耽误黎老板的时间。”

    黎恢点点头,和张则握了握手表示感谢。

    警局的办公大楼年代有些久远,风格像八十年代那阵的建筑,木制的楼梯扶手上的清漆已经有些斑驳。

    二人自警局三楼的楼梯而下,交谈着来到一楼出口。

    张则送黎恢到门卫处,就不再跟随,留下帮他填表。

    黎恢肘间夹着外套,回身和张警官微笑着挥挥手,等迈出警局,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活过来了。

    被关起来问来问去的滋味真不好受。黎恢想。

    奔驰已经在门口等了足足三小时,从黎恢被警车带走,就一路跟车到警局门口。见老板终于现身,司机赶忙下车为他到对侧打开车门。

    黎恢刚坐上车,还没来得及发动,司机看见后视镜里追上来的张则说,“老板,警察好像还有话和你说。”

    黎恢心里骂了句脏话,从窗口看见张则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拿着金属探测仪的辅警。

    “黎老板不好意思,新加的规定,安全检查。”张则说。

    这是在提防我啊。

    黎恢从车上下来,走到辅警面前,“是要扫我吗?”

    二人点点头,拿着探测仪在黎恢身上贴着滑行。黎恢注意到,那其中一个仪器是金属探测,另一个则是信号搜索仪。

    原来是怀疑车上有监听设备。这群条子。

    辅警检查到黎恢的背时,黎恢笑着皱了下眉,举平双手说,“贴这么近啊,怪痒的,警官。”

    “好了,意思意思就行了,”张则说,“黎老板,介不介意我们看看你的车?”

    黎恢说当然,喊司机先下车。

    张则制止了,“不用,不麻烦了,安全起见,我们扫一下外部就好。”

    黎恢见他们有主意,不好插手,就主动站到了一边。他看到两名辅警互相配合,将探测仪的头部拆下,换成了一个圆盘形的专用探测器,借助长长的手持杠杆,可以将仪器贴着车的底盘检查。

    “设备很先进啊,”黎恢和张则闲聊道。

    说着,他回头看了眼只有墙面翻修一新、但里面还是老旧的警局说,“看来贵局不是只搞表面功夫的,有实干精神。佩服佩服。”

    张则也笑,“精钢用在刀刃上。”

    “抽烟吗?”黎恢问。

    张则虽然在和黎恢交谈,但还是目不转睛盯着排查车辆的的两位辅警,没有丝毫放松。这时二位年轻人已经检查完驾驶座的那边,开始向车的右侧移动。

    张则半天才意识到黎恢在和自己讲话,推辞道,“不了,让这些小崽子看到,又到处乱说我老烟枪,四处喷烟。”

    黎恢表示理解,只给自己点上。

    “嘀嘀。”

    黎恢夹烟的手一顿。

    他皱眉道,“张警官,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该过去看……”

    “你不要动,”张则怀疑地盯着黎恢,“等他们完成定点。”

    “嘀嘀,嘀嘀,嘀嘀嘀……”

    张则目光一凝,声音果然是从探测仪上发出的!

    看见两位辅警额头上直冒冷汗,张则也有些紧张,咬牙切齿质问黎恢,“监听器什么时候装上的?用的什么波段?”

    “我不知道。”黎恢说,“我可是坐你们的专车来的,没空搞这些手脚。”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老师!”辅警抓着探测仪长杆的手微微发颤,“老师,好像不是监听器,是——”

    黎恢瞬间反应过来,大喊,“都退开!”

    “离开车!!!!!”

    张则也意识到危险,他回头望着车,迅速往院内躲。

    紧要关头,黎恢心沉了一下,在张则惊讶的目光中折回车边,猛捞住离自己近的那位辅警,疾速将人扯远!

    “走——!”

    他话音未落,就被一声爆炸撕裂在空中!

    他们此时好像位于一片堤岸上。而火光是毫无预兆扑来的浪,巨浪,能掩埋一切。

    车炸了。

    黎恢回头,看见颤动的空气和被炸成碎片的奔驰车,还有被气流掀翻的两位辅警。

    怎么回事,哪来的炸弹?

    谁要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