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
江鱼他娘被换到了针线房,因为是江总管直接吩咐的,底下的人最爱揣摩主人的心思,以为江鱼得了侯爷的意,纷纷恭喜江鱼他娘母凭子贵,熬出头了,一个个抢着帮她干活。 那厢陈麽麽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要知道那母子俩还能发达起来,她这两年也不至于……现在好了,半分光沾不上,还要担心人找她回头算账,可悔死她了。 倒也有脑子清楚的人,针线房的掌事麽麽是老夫人身边退下来的,伺候老夫人有功,来这么个清闲的地方养老。 能不恋权势、急流勇退的人,自有几分清明心智,冷眼看着江鱼进了主院,他娘却连个贱妾的身份都没捞上,就知道这“得宠”恐怕有水分。 不过她土埋半脖子的人,随意找个地方养老,也不当那捧高踩低的人,凡事按规矩来,该江鱼他娘的活一分不少,不该她的活一分不多,至于那些乐意巴结讨好的人,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概不管。 这倒让江鱼他娘在家里获罪以后,难得过了几天清闲日子,只是不知为何,她身上的病却迟迟不见好。 “咳咳……” 晚上江鱼回来,又看见他娘在掩着嘴咳嗽,见他进门,强忍下去,露出一个温柔笑脸,“少爷回来了,今天上学辛不辛苦,奴婢给您留了饭。” 说话间过来拿他手上的书包。 江鱼避过,问,“mama喝药这么久了还在咳嗽,是不是那药不管用,我明天再请大夫来看看。” 他娘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已经大好了,就是嗓子有些痒,过几天就好了。” 江鱼却打定主意明天去求江重山再派一名大夫来。 “少爷,快来吃饭吧。”女人在一边摆碗筷,奴婢的屋子里自然是没有桌椅板凳的,她就在床上铺了几张包药用完的牛皮纸,怕饭菜凉了,就把它们包进崭新的棉衣里面,她自己身上还是江鱼出身时的那件破棉袄,只外面罩了一件看的过眼的外衫。 女人打开上下扣着的两个粗瓷碗,露出里面的黑馍和煮菜,看份量她恐怕一口都没舍得动。 江鱼摇头,“mama吃吧,我今天在前院吃了,一点都不饿,这就去做功课了。” 女人捧着菜的手有些僵,回了一个“好”字。 江鱼抱紧书包,转身进了里面的套间,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会痛呼出声。 江鱼前世的记心便很好,经历了一次穿越后,脑子好像更好用了几分,不说过目不忘,看两遍记个七七八八却不成问题,因此江重山要求他三天背住三千六百条家规本来不是什么难事,可难就难在他考核的方法。 他不会特意挑一个时间考,也不会让你挨着背,而是随时随地,随心所欲,无论想起哪条,就要你立刻背出来。 反应慢了,打! 稍有磕绊,打! 背错、背串了更不用说,打! 背不出来直接往死里打! 背上打不下了就鞭臀,臀上不行就鞭腿,现在江鱼身上脱了衣服就没有一块好rou,后面是被打的,前面是被武师傅摔的,还有他的手掌心,因为写不好毛笔字,已经被打肿了一指高,刚才他就是怕mama看到,才没有和她一起用饭,天知道前三天禁食,今天解禁他能吞下一头牛。 江鱼忍着饥饿和疼痛把家规墨了三遍,离江重山要求的每天十遍还差一大截儿,可他的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脑袋也有些晕,可能是身后的伤发炎了。 看时间已经到了亥时末,他从前院偷回来的蜡烛已经燃了一大半,江鱼瞧了瞧外屋,他娘应该已经睡了,忍着疼将衣服剥下来,已经上过一次药的伤口还是发炎了,江鱼看不到,只能忍着手心的疼痛将药膏搓热了,涂在伤处,只是后背肩胛骨那里怎么也够不到,脑子昏沉的厉害,竟是有发热的前兆…… 江鱼甩甩头,暗暗给自己打气,「江鱼,你可以的,mama还要你保护……」 突然,背后传来女人压抑的哭声。 一回头,他娘在门口看着他泪流满面。 原来,疼过磕头饿昏了头的他已经把话说出来了。 女人跑过来,想把他搂进怀里,不敢,怕弄疼他。想大声哭,不敢,怕被人听到。 最后只能抱着他的头,细碎地呜咽着,她的悲伤那么浓,她的心疼那么强烈,她的眼泪那么guntang,她的手那么温暖,暖得江鱼都忍不住流泪了。 “没事的,mama,都是小伤。” 却不想他这一句话让这个可怜的女人彻底奔溃了,“少爷,我们不去主院了啊,我们回浣衣房,老天爷,你才两岁啊……” 是啊,如果不算落地那一岁,他才两周岁,上一辈子的记忆让他忘记这具身体还不到三岁,他不知道正常的三岁小孩会干什么,可他知道如果他不能令那个男人满意,他和mama将再次回到那些被人践踏的日子里,冻死了病死了也不过一卷破席,他自己无所谓,可有了mama,他舍不得。 这个两辈子唯一不求回报对他好的女人,他舍不得让她受苦,他发誓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江鱼抱住女人的腰,安慰她,“mama,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父亲对我严厉,是因为看重我,你看我才去了前院几天,就能认得那么多字了,还会背千字文了呢,我背给你听,「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孩童清脆的声音在深夜里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女人慌乱的心慢慢被抚平,这些天的自责与内疚也如冰雪消融。 作为一个母亲,她怎么会看不出自己的孩子每天带伤回来,她以为侯爷在因为她迁怒她的孩子,自责和无助几乎压垮了她,又哪来的心思养病,如今知道她的孩子前途光明,这心病自去了大半,只是心疼孩儿受苦,“侯爷好狠的心啊……” 说完又觉得逾矩,连忙道,“不过严师出高徒,少爷要好好听侯爷的话,努力上进,mama就是死瞑目了。” 江鱼板下脸,“mama不要乱说。” 心里却在苦笑,如果她知道侯爷只把他当做一个贱奴使唤,怕是夜不能寐吧。 这一刻,江鱼由衷感谢江重山没有把他的身份宣扬开来,让他还能安慰劝哄这个女人。 江鱼他娘看到自家孩儿的奶包子脸上摆出严肃的表情,忍不住破涕为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道,“是mama乱说话,该打该打。” 又柔柔道,“让奴婢为少爷抹药吧。” 江鱼抱紧她,“mama,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叫我的名字好吗,江鱼,江海的江,海阔凭鱼跃的鱼。” “江鱼,海阔凭鱼跃,是侯爷给你起的名字吗?” 江鱼看着她因为期待而晶亮的眼神,点头,“嗯。” “江鱼……” “嗯。” “江鱼。” “mama。” “鱼儿嘿嘿。” “……” 女人叫着他的名字突然笑出来,眼中却带泪。 她小心地把药膏涂在他身上的伤处,到了下身,突然顿住,有些紧张地问道,“鱼儿,侯爷有没有看到你这里?” 江鱼也僵住,收回手,道,“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鱼儿,这是羞羞的地方,以后不能给任何人看这里。” 江鱼,“我知道了mama,还有些功课没做,您快去休息吧。” 女人被他顺利地转移话题,“不能明天写吗?” “明天老师要检查的。” “哦哦,那mama陪你。” “不用了,您先去睡。” 女人还想说什么,江鱼道,“您在这里我会分心。” 这话一说女人连忙离开了,还小心地给他关上门。 江鱼看着自己的下身露出痛苦的神色,再世为人都摆不脱这个噩梦,这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吗? 将负面的情绪压下去,江鱼逼迫自己沉下心默写,脑海里却不自觉浮出前世的画面…… “江鱼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我的天,老公,我们到底领养了一个什么怪物?” “好恶心啊!” “女性器官发育地很完整,拿掉的话会有生命危险。” “啊!——” 江鱼被噩梦惊醒,梦到他做了器官摘除手术后大出血,漫天遍野的红色,一寸寸朝他逼近,像邪恶的魔咒,怎么都摆脱不掉。 再一看日头,险些昏倒,他竟然睡过头,错过了晨昏定省的时间! 天要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