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魅影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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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父等到满手蚊虫包,两柱远光灯打来,一辆黑轿车停身旁,车窗下滑半截,周父看到前头司机朝他走来,开了后车门,做了个请姿。 周父焦灼的心安定,通体舒畅,欢欢喜喜快步走去。车内只有儿子,周父身形一顿。周净闭着眼,很放松坐着,周父边放好腿边余光观察儿子。 儿子倏地睁眼,看不出情绪,静静望着,周父心一紧,嘴巴没门把:“哎,老太婆呢?” 周净说:“妈今晚住这儿。” 周父不明白了,溥家怎么变卦,要留人,也得留他这个当爹的啊,“怎么回事儿?” 周净看没再看他一眼:“妈这几天都住这。” 周父回家,儿子又消失了。他又是求爷爷又是告奶奶,结合那些佣人和管家的话,才知道溥家老太太也就是真正主持婚礼的大人物,这两天到,他当时又不在,就留了老太婆一人,一块儿商量婚礼。 至于说是溥家要交给他的东西,管家迟疑道:“我帮您查查,理应是送婚房去了。” 这问题请示到周净那里,准姑爷说:“没有东西遗漏。” 这事儿好像不了了之,周父也没敢追问,这些佣人都好奇怪,长相不像是外国人,可也不像是中国人,他猜是马来那边,一开始不还中文和他说话么,他现在说话他们听着,听他说了好半天,却像是没收到讯息,放他们走,他们又迅速连轴转忙起来了。 周父打电话给老太婆,十个里通了一个,老太婆急促的声音,充满了丰收的喜悦:“哎哟你不知道有多忙活,吃饭他们都还在商量,”老太婆压低声音,“那个,平安的奶奶来了,哎唷,——跟个慈禧似的。” 周母没等周父放个了屁就挂了电话,她忙清点手头里的布匹册,给周净穿的,溥家就交给她几项任务,她可得办好。她也清楚这是他们人好,本来可以叫她走个过场,还真——把她当周净的妈,还真——把周家当回事儿,又给她台阶上。 吃个饭平安的妈还专门过来和她说话,说是亲家也留下,这几天忙,怕影响婚礼进程。 她连忙说:“应该的,应该的,我就怕我啥也帮不上。”她眼睛张望,儿子牵着平安走进来,总算出现,还朝他们走来,儿子抹了抹平安的眼。 挨近了只听儿子说:“时间不早了,平安都想睡觉了。” 溥母笑了笑,接过平安的手,平安瞬间想抽手,溥母心一顿,随即那手又安分。溥母瞧着平安眼睛,“困成这样,眼睛都困出泪了。” 周净抽了身旁餐纸,边擦手边和周母说:“妈,走吧。” 周母正盯着眼前娃娃,她应该握着娃娃的手,和他讲两句话,像对待马上要过门的媳妇儿,可她动不起来,这是个傻傻的男娃娃不假,她还是能握住的,可她心里落空空的怕,怕摸这娃娃的手,就像——自己的手碰到自己的脚底板儿——他的手碰到自己的手,霎时的干枯悚然,马上想躲避。 溥母笑吟吟:“你mama得留下,平安奶奶明天过来,事情多着呢。” “马上要婚礼彩排了。” 周净看了平安一眼,“好。” 留得那傻子在原地,这回没有正式告别,谁都没有说拜拜。周净回座位看到那化泥的蛋糕,狗都啃过了,谁又真的会去碰。油状却是水涔涔的,他忽感一阵甜腻惊颤,心慌颤乱数下,直直盯着眼前,等那晕眩心惊过了,又和搭话的溥家晚辈,聊了会儿。 时间够晚了,远处平安回笼,他起身随着跟近的管家,说父亲在外门等。管家边送他走边和他确认事宜,聊起即将按月给周父母发俸。准姑爷却报了个数字。 周净说:“我母亲的照常,父亲的按我说的来。”他控制在一个刚好够差点又不够的范围。 管家不会让他强调第二次,没有对这看起来像尾数的配额发问,而说:“如数安排。”这话音落了,投空了,没想准姑爷一路无话,待上车了,车门都紧闭,准姑爷隔着玻璃才点头。 周净倍感索然,闭目养神,溥家晚辈邀请他带着傻子出山宅玩,当然还有狗,请他带傻子,一群人跟着,玩什么,他没心听仔细,他们说中文稍复杂的句子,就流露口音语法错误,说话颠三倒四,说带几个无人机过去,不要浪费盘山公路,车在下面跑,无人机在上空追。 他们想出宅玩,又不能抛下傻子,玩的还是有点刺激性质的活动,虽安全,但不请他不好出门,请他担责的就是他。他的脑内一刻也不停地运算,令他抓不住自己一丝思绪,他是今天生日,平安奶奶恰在次日过来,以溥母的诉求,今日会请老太太到场,却没有,老太太那环有问题,却是她和溥母之间的问题。 有什么问题是越过他却诞生其中,唯有平安,还是平安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平安是个傻子,平安是个男孩,这些早已不是问题。平安,平安,他同时运算,盘杂错结抓不出一丝瑕疵,周净神经紧张,周父的声息起来,几乎激荡起他的胃酸。 周净总算说话,压下去了那反胃。 平安睡前溥母又去看了他一眼,只见孩子两只手掌摊在被外头,手心向上的摊,晾干一样。溥母觉得好笑,走近了瞧,握着他的手要放被子里,没想平安的手又是下意识一缩,她的手在平安手背下头,没握着,平安也没有拿回手。 溥母仔细地看,除了有些红,像泡澡过后的红,指甲是佣人剪过的,没剪到rou呀,“平安,手、疼?”溥母轻按了按,平安感觉了一下,摇摇头。溥母猛摁了一下,平安没有抽回手,这才放心,“明天mama再问你。” 溥母拿过他另一只手,边过目又说,“明天奶奶来,明天我来给你挑衣服。”戴上他奶奶才送的圈儿环儿,婚礼还没开始,何苦生了芥蒂,老太太看着还能再活几年。 她给平安盖被子,隔得实在近了,才看到平安嘴角有一道小口,很细小,平安嘴巴本来就红,那裂开里头的生红rou衬得不明显。 她几乎是瞬间明白怎么回事,手迟疑会儿,接着熄灯。她才发现,临到头了,她还没法和周净开口讲平安身体的事情。平安要真是个女孩儿,也就没这么多苦恼了。 她得说,还得显得她不那么预谋,显得溥家宽宏大量,只是被俩孩儿爱情打动,献上真挚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