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垂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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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最盛的仲夏已过,夜里渐有秋意,白日也不再令人溽湿衫背,只午後时分还带着蒸腾暑气。苏云岫坐在溪畔,手执做工粗犷的钓竿,抱着膝朝系在末端的丝线出神。 「少爷,这儿日头晒得很,咱们挪个位置罢?」 一如往常地替自家小祖宗cao心这cao心那的,杜仲话才说完便见小少爷肃起神色睨了他一眼,指头抵着唇瓣,拿气音斥他:「安静点儿,鱼要被你吓跑了。」 书僮只得收了声,旋即又反驳:「少爷,您坐了要一时辰了,也没见有鱼上钩啊。」 「愿者上钩,你不知道这句话麽?好生看着,会有鱼儿咬我的钩的。」 气鼓鼓的糯米糕撇过脸,声音虽小,却也足以让不远处的玄茗听清这对主仆斗嘴。 他手里拿着根和苏云岫如出一辙的鱼竿,不必细看也知是出於同一人之手。身旁竹篓里满是甫离水不久,尚活蹦乱跳着的鱼儿,和糯米糕那空空如也的陶罐比起来,可说天差地别。 苏云岫显然也瞧见了他满盈的收获,两瓣嫣红的唇微微噘起,低着声软乎乎地咕哝:「鱼快过来呀,我不能空手回去的。」 要说几人缘何会到溪边垂钓,那还得自前阵子说起。 几乎日日都是晨食之後便来玄茗家中,苏云岫在某日察觉出了不对——他是来报恩的,可每日午膳都是让玄茗备下,怎麽能说是他打点家务,倒不如说他只是个来白蹭饭的赖皮。 意识到这回事的小少爷眉头深锁,当晚回去便拉着书僮央求:「杜仲,好杜仲,你教我做饭罢?」 杜仲自然不肯:「少爷,您是读书人,圣人道君子远庖厨,若老爷夫人孙娘子知道小的让您进灶房,那肯定——」 伸出葱白指尖比划了个数,苏云岫朝他眨眼:「杜仲,丹薇是孙娘子的掌上明珠,宝贝着呢,聘礼可不能少了,你教我做些家常菜,我自私房里给你这数。」 陷入挣扎的杜仲:「……可要是老爷夫人知道了,小的……」 「我娘同我说,丹薇日後当上绣坊管事,必定有许多打点下头的时候,」小少爷玉白手掌在书僮眼前晃了晃:「起初月银兴许有些吃紧,怕是要过阵苦日子,丹薇自小跟在我娘身边,和我亲meimei也差不离了,我这做兄长的怎见得了她烦这柴米油盐?许是该请孙娘子再考察几个年轻男子——」 杜仲深吸了口气。 「少爷,」书僮一把握住他略带凉意的手:「您想学些什麽菜?尽管说罢。」 在杜仲苦心教导下,苏云岫自不知盐糖模样的生手,逐渐也能烧出几道像样菜肴。其中做得最好的便是鱼汤,将葱白入锅煸香,丢进鲜鱼煎至金黄後搁姜片去腥,倒入清水煨煮至汤色浓白,开盖撇去浮沫後放入黄酒滚至沸腾,再洒上翠绿葱末添上盐味便告大成。这菜不需什麽功夫,只要油足鱼鲜就成功了七八分,味道也好,苏云岫在庄子里头试做几回後信心大增,隔日便笑吟吟地向男人提议往後由自己准备餐点。 玄茗正朝嘴里递着米饭的筷箸停在空中,须臾道:「吃不惯粗茶淡饭?」 他以往独自生活在此,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餐食也是简朴素淡。几道清炒野菜和rou食,再熬上锅rou汤及白米饭,便是玄茗屋中茶几最常见的餐点,自难和动辄十数道菜肴,且各色纷陈的苏府相提并论。 见男人脸色并不如想像中惊喜,苏云岫一怔,片刻後因他话里似是指责自己娇惯的意味委屈起来:「恩公误会了,只是每日劳你烧菜,也当换我置办才是。」 那双幼鹿般澄澈的漂亮眼眸里满是真挚和期待,玄茗搁下碗箸,才因他提议而莫名下坠的情绪隐隐上涨,面上仍不显分毫:「你会做饭?」 没想男人竟是先质疑自己,糯米糕噘起嘴:「我和杜仲学了的。他父亲是府里大厨,手艺了得得很。」 还委屈上了。玄茗扬起嘴角,又拾起了碗筷,好掩住抑制不了的笑:「是麽。你要做什麽给我?」 「鲜鱼汤,」小少爷见他接受了提议,不一会就忘了要委屈,大而圆的鹿眼弯成了月牙:「恩公吃鱼罢?」 这些日子常见男人桌上出现河鲜,苏云岫猜测是玄茗好这口,故而央杜仲教的全是这类菜式。 「吃。」玄茗答得言简意赅:「要给你准备点鱼麽?」 原想自庄上拎鱼来的苏云岫连忙摇头:「怎好再让恩公破费……」 「只是去下头溪里捉一些,花不上钱。」碗在一来一往间见了底,心道反正下晌无事,男人立起身子:「在这待着,我日头落山前回来。」 糯米糕「啊」了声,见他急匆匆要朝外走,伸手就去捉他衣角:「恩公——」 「怎麽?」玄茗回首看他,目光停留在那张杂揉了羞赧与盼望的白净脸庞上。 成功拦截男人的苏云岫不自觉晃了晃手里捏着的衣料:「我能去看看麽?」语毕又扭捏着补了句:「连捉鱼都让恩公动手多不好意思,我想亲手抓上一尾鱼……」 明知这傻乎乎的糯米糕跟在身旁帮不上忙,玄茗吐出的回答却再清晰不过:「好。」 於是替他用竹子削了鱼竿,又找来线缠在上头,拿竹尖烧弯绑上做鱼钩;得到钓竿的小少爷别提有多兴奋,双颊红扑扑的,和枝梢上艳色照人的李子般,找准了男人身侧不远处的位置,一坐便是近一时辰。 眼看苏云岫神情自起初的亢奋到落寞,半只鱼儿也不赏他的脸,纷纷绕开钩饵处游行,玄茗踌躇半晌,最终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朝溪水凌空一点。 小少爷正盯着静如止水的钓线出神,冷不防瞥见丝线轻晃,当是自己花了眼,揉揉眉心後却发现手里竹竿震动愈发强烈,既喜又慌,握着竿身无措地朝身前拉:「杜仲、杜仲,帮我一把!」 书僮方才见他这处没动静,便朝上游走远了些,想瞧瞧是不是位置拣得差了才钓不上鱼。此时虽能听见他呼唤,一时却赶不到苏云岫身侧,只得遥遥回应:「少爷,你等会儿!小的这就过去!」 这咬钩的鱼力道非同小可,苏云岫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坚持数息就快被耗尽了力气;可他一心想钓上鱼给玄茗做汤喝,便是使出浑身解数也不愿放手,和那鱼斗得涨红了雪白脖颈。 他想着坐姿不好使劲,杜仲又迟迟未到,便想立起身来换个好出力的架势。可他低估了这鱼拼死一搏的狠劲,才艰苦地要站直身子,那鱼便咬着钩朝溪中央奋力逃去。 这一下猝不及防,苏云岫被扯得身子一歪,眼看就要落入溪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腰间忽地被人揽住,手里钓竿亦被人接过,男人低沉嗓音传进耳中:「放手。」 苏云岫下意识松了手,钓竿被玄茗牢牢把握,只见他熟练地一提一拉,那顽强溪鱼便离了水面,在钩上摆尾挣扎起来。 「你的。」 将足有前臂长的鱼自钩上解下,玄茗原想将牠扔进苏云岫脚边的小陶罐,却倏然发现这鱼连那罐子洞口也入不得,只得继续拎着,低头朝呆呆仰头望着他的糯米糕解释:「你这罐子搁不下,先放我那。」 苏云岫长长的睫毛扇了扇,看看他手里那尾鱼,俊秀脸蛋绽开笑容:「嗯!」 灿若星辰的笑冷不防撞进眼中,玄茗微怔,只觉糯米糕这模样眩目远胜顶上烈日。 怎麽回事? 心口似有千万只奔兔跃过,跳动急促而猛烈,两人身躯相贴处和起了火般灼人,玄茗难以将目光自那张脸上挪开半分,甚至想俯首低眼,再将他秀美五官看得更清楚些—— 「少爷!」 姗姗来迟的书僮上气不接下气,跑近两人後好一顿粗喘:「您方才是怎麽了?小的能帮些什麽?」 他一出现,若有似无萦绕在两人间的旖旎便烟消云散。玄茗下意识松了手,提着大鱼就往自个放竹篓处走:「这鱼够吃三餐了,收拾收拾回去罢。」 环在腰上的有力手臂离去,苏云岫说不清地怅然若失,对着脸上写满迷惑的杜仲道:「没事,恩公解决了。」 杜仲挠挠头,回头望向男人手里那尾鱼,嘀咕道:「怎地我一不在鱼便来了?还这麽大?」 疑惑归疑惑,他家少爷能不空手而归,杜仲自还是高兴的,没再多说什麽,抱着陶罐跟在两人身後;走在前头的玄茗和苏云岫却一反常态,静谧地连风吹草叶声都能听见。 平时总有说不完琐碎小事的小少爷忽地成了哑巴,男人浑身说不出地别扭,走出没多远便低声道:「怎麽,这鱼把你吓着了?」 不知自己莫名失落从何而来,连带着没了心情絮叨的苏云岫呆了呆,气呼呼地扬首:「恩公将我当作黄口小儿麽?」 瞧他恢复如常,男人稍稍放了心:「下回直接松手就是,被拖进溪里头可不好玩。」 「可我要给恩公做鱼汤,」糯米糕噘着嘴:「好不容易钓上呢,让牠溜了的话拿什麽做呀。」 差点没将「溜了便溜了我再用灵力赶些鱼给你就是」说出口,玄茗成功在嗓子眼将这话吞了回去,抬起手里满满当当的竹篓:「我捉的还不够你做?」 「那怎麽一样?」较真起来一点不让,苏云岫端详了会方才险些让自己成了落汤鸡的元凶,复又兴致高昂:「这鱼好肥呀,烧汤肯定好吃,恩公要喝得一滴不剩才行。」 男人心底一动。 「我全喝了,你吃什麽?」 没想过这事儿的糯米糕偏头:「吃恩公捉的鱼?」 「那不是你赚了麽?我捉了这许多,你可只捕了一条。」 他没察觉自个从开始的避退三尺学会了逗人,且还有上瘾的趋势。被拿话逗弄的糯米糕可怜极了,将手心递到他眼前:「我手都红了呀,恩公不给我几条小鱼慰劳麽?」 玄茗定睛一瞧,那细嫩掌上确实被勒出了几道红痕,虽不致於称得上皮rou伤,纵横在这匀净肌肤上却也怵目惊心。 霎时没了逗弄小书生的心情,玄茗拉下脸:「你不知爱惜自个身体麽?上回亦是,好端端的非要上山来,为何总要自寻麻烦?」 他话有些重,变脸速度也是苏云岫始料未及,小少爷愣了愣,收回了手掌:「……」 後方书僮敏锐地嗅着了他俩倏然凝重的氛围,紧紧阖上了原先哼着小调的口。 男人见他骤然沉默,心底喀噔一声。 糯米糕这是伤心了。 收回手的苏云岫没再开口,眼睑微垂,抬脚兀自往前走去。他走得极快,玄茗只得姑且抛开杂念跟在後头,连带杜仲也抱着陶罐一齐小跑起来,三人瞧着同被猛兽追赶似的,说不出地滑稽。 到了能瞧见玄茗屋子的地儿,小少爷停了步子:「我明日再过来,有劳恩公先找个缸养着鱼。」 清越嗓音染上了点黏糊,玄茗见他始终不正脸对着自己,声音听着也不对劲,哪儿肯真的放人离开,搁下竹篓道:「苏云岫。」 他头一次喊小少爷名姓,以往都是你你你地喊,苏云岫甚至怀疑男人压根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愣怔之下抬起了眼,苏云岫委屈兮兮地,连带着回话都凶狠了些:「做什麽?」 糯米糕就是张牙舞爪也软乎乎的,玄茗看清了他发红眼眶,越发懊悔方才那番斥责,放柔语气道:「是我不好,你别气了。」 他不哄还好,一哄糯米糕的鹿眼就发起了大水,泪珠扑簌簌地自晶莹眼眸朝外涌,苏云岫再开口时话音糯软得男人心颤:「我也不想……老给恩公添麻烦……」 苏云岫知道自己体弱,除去读书做文章外一窍不通,可这些能对玄茗有什麽助益?男人不收财帛,他便想用力所能及的方式对恩公好些,就算仅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行,能让玄茗稍稍舒心的他都愿意做。 他不知道上山会碰着难得的暴雨,不知道垂钓会遇上罕见的大鱼——苏云岫所想所做都再单纯不过,他怎麽能料到这些会使自己身陷险境呢? 单薄的肩因抽泣而震颤,杜仲见自家少爷蓦地哭了,惊得手里陶罐都要拿不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少爷?少爷?您哪儿不舒服麽?」 苏云岫咬着唇摇头,说不出话,只举袖想抹去交错的泪。还没能碰到自个的脸,一只大手便抚上他嫣红眼角,笨拙却慎重地揩去一串串水珠。 「别哭了,我不是觉你麻烦。」男人蹲低了身子,凝视他哭红的眼:「只是想你再珍惜点身子,莫让我担心。」 杜仲瞧瞧他,又看看渐渐止了泪的少爷,识相地朝後退了几尺。 此情此景,怎地这麽像自个惹丹薇掉金豆豆时哄她开心? 「恩公不觉得我麻烦?」缓过来的小少爷又成了爱撒娇的糯米糕,抽着通红鼻尖看向男人:「真的麽?」 「真的。」除去喂水那回一闪而逝的念头,玄茗的确不曾认为小书生哪里说得上找麻烦——更何况如今回想起来,那时似乎也说不上什麽麻烦,只不过是他不曾应付过那等景况,一时不知所措才乱了心绪。 得了他的答覆,苏云岫含着泪笑起来,湿漉漉的睫羽在日光下鎏金般耀眼:「下回还能去钓鱼麽?」 「嗯。」对着娇气的哭包,男人自是无所不从:「一起去。」 他还能拿这糯米糕怎麽办?时而聪慧时而迷糊,令人担忧如斯,自己只得跟在这小少爷身侧,时时刻刻盯着方能安心。 被哄好的小少爷笑弯了眼,举起手伸到他眼前:「拉勾?」 「拉勾。」 麦色指尖缠上羊脂般的雪白,相接处炙如烙铁,烫穿了玄茗遮掩真心的窗纸。 苏云岫许是块会下蛊的糯米糕。男人想。否则自己怎地会自一心避开不愿沾身,到如今只想将这小傻瓜护在身後,不愿他掉半滴眼泪? 横竖糯米糕只待到来年春日,在那之前纵着小少爷,护他在这岷山平安无忧便是。心甘情愿中蛊的虎妖瞧着挽上自个臂弯的苏云岫,就此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