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耽美小说 - 故江临【BDSM】在线阅读 - 番外12-22 德阳风月-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番外12-22 德阳风月-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归珏,你感觉怎么样?”顾归珏一睁眼就看到继母满脸焦急,握着他的手关心地问道。

    顾归珏张开口,声音沙哑:“我没事,母亲。”

    继母抹着眼泪道:“郎中说你多日神思忧虑,食欲消退,加之怒火攻心,才会晕倒,不过现在人醒来就好。”

    顾归珏觉得身体沉重得厉害,他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在镇上那段时间为了寻找小舒的下落,他好几个晚上没怎么睡觉,父亲的生辰宴席也是强撑着度过的,直到后来……

    顾归珏勉强撑起手臂,在周围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他低沉道:“父亲,小……归珩呢?”

    顾父脸上有难堪的神色,似是有话要说,却被继母打断。

    继母的眉眼里尽是厌弃的神情,她嗔怪道:“那种忤逆的东西怎么配做你的兄弟,我已经找当年乳娘再三审问过了,不过是那些人想要讹你父亲一笔钱,才故意塞了假儿子过来,你父亲也是,连佐证的信物都没有,就这么相信那个乳娘的话。”

    顾父皱眉道:“但那位乳娘的确当年一直——”

    继母翻了他一眼:“若真是你的儿子,能这么气你?差点连你亲儿子的命都要搭进去了。”

    顾归珏却急忙握住继母的手腕:“那他现在……”

    继母安抚道:“已经叫人绑了丢去郊外打死了,不会再有人妨碍你的前程了,归珏。”

    顾归珏不可置信用眼神询问顾父,后者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顾归珏方才好转的身体突然感觉一阵发凉,他嘴唇全无血色,手掌战栗着发抖,一股难以忍耐的疼痛从柔软的心脏蔓延出来,扩散至五脏六腑,他气血翻涌,双耳鸣叫不止,旁人的言语一句也听不见了。

    继母惊慌地摇着他的肩膀:“归珏,你怎么了?”

    顾归珏双目无神,木讷呆滞。

    小舒,竟然死了。

    因为他,就是因为他,害死了小舒。

    一口鲜血从肺腑喷涌而出,染红了锦缎和棉绸,众人惊慌失措,顾归珏再次病到卧床不起。

    不知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厮走漏了风声,被旁人听去一两句闲话,很快京城学政知道了这件事,私下多次派人来劝诫顾父,言辞间隐晦暗示道,顾归珏不适宜再参加科考。

    顾家的儿子与私生子有断袖之癖这等风流事,成了京城官贵私下闲聊的谈资,顾家的生意也因此受到不少影响,就连顾家马车行驶到街上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于是,顾归珏的病情还没好,顾家便举家搬迁了。

    他们远离京城,去了当时江南还不够富饶有名的一处小县城,德阳县。

    顾家人凭借雄厚的财力在德阳县站稳脚跟,但顾归珏在家休养没过多久,便独自搬了出去,开了间学堂教书育人。

    因为颇具文人风姿,学识与眼界也远超当地教书先生,很快顾归珏便名扬德阳,甚至整个江南地区,最后德阳县县令也将自己十来岁的儿子送来学堂读书。

    多年过去,再也没有人提起顾家旧事,也没有人去细究顾归珏为何很少回主家,为何明明满腹才学却未曾上京科考。

    直到后来华胥剑客现身德阳,林却无意间结识江舒,又翻看到顾归珏夹在书页中的那张雪莲画,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才被揭开。

    -

    小舒被顾归珏一剑划伤眼睛后,整个人就僵持不动处在惊憾之中,他被恼怒的继母使唤小厮绑了出去,那些人为防止他再次出手伤人,用瓷瓦片敲破了他的额角。

    受伤的眼睛被再次重创,小舒陷入了昏迷。

    但这次,他没有完全昏迷,至少他在被移动的过程中听到一些人议论的声音,这让他回忆起一些往事,一些早就被他忘却的往事。

    他听到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说:“当年那个姓江的女人被赶出门去,你们不是告诉我都已经解决了吗,为什么现在还能找到这个杂种?”

    “回夫人,我、我们也不知道江南那边还有一位乳娘。”

    “真是群废物!”女人喘了几口气,“……罢了,我也没想到他父亲会这么信任一个乳娘的话,但这次你们一定要永绝后患,不要让我再看到那个杂种。”

    “是,夫人。”

    小舒突然有了一段记忆,在他很小的时候,的确与母亲一起寻过亲,只是被那家的女主人赶了出来,他那时候太小了,所有印象都很模糊,只记得女主人那尖锐到令人厌恶的声音,和那句深恶痛绝的“杂种”。

    怪不得,怪不得他一见到顾归珏的继母,就感到本能的厌恶。

    原来,仇恨早就埋在心底了。

    他被扔进了土堆里,浑身疼痛不已,但那些乱棍抽向他的时候,他心里想到的仍然是顾归珏。

    他要是死了,他哥会不会难过?

    如果他哥难过,是不是说明还对他有一丝情意。

    但一想到顾归珏难受的模样,小舒又觉得顾归珏还是不要喜欢他最好,这样,他起码死得了无牵挂。

    他不想,也不忍看到顾归珏伤心。

    只是若有来生,他宁愿不要再遇到顾归珏。

    -

    负责灭口的仆役一看就不常做这种杀人活,也没检查他到底是否断气,颠乱之中,他浑身是血地被丢到了荒野,也许是天意,或者他原本就命硬,竟然破天荒地活了下来。

    一支途经京城的商队捡到了他,看他身负重伤居然还能喘气,觉得是个奇才,就把他塞进了人员密集的商队里。

    商队此次要去的地方,是遥远荒凉的西域。

    一路颠簸下来,小舒在入沙漠的时候就已是奄奄一息,他半死不活的样子让商队的领头看了摇头叹息,为保证商队的正常前进与物资的有限供应,他被半路遗弃在了戈壁滩。

    这里黄沙漫天,不到寒冬腊月便下起了雪,夜里更是冷得碎骨,小舒深埋于冰雪之中,浑身僵硬,他悲凉地望向无垠的夜空,意识逐渐模糊。

    在羽睫彻底阖上的前一刻,他突然瞟到一抹与众不同的白。因为漫天白雪,这里的一切几乎都被银白覆盖,所以他起初并没有留意到这抹白。

    小舒挣扎着拼尽所有力气爬起来,匍匐到那株白花前,竭力辨认它的模样,花瓣柔软却有韧性,花型妖异却圣洁,在冷冽的冰雪当中亭亭玉立,不畏寒风。

    是雪莲,他竟真的见到了顾归珏所说的雪莲花。

    但是他快死了,不可能再将这朵花带回到顾归珏面前。

    小舒伸出僵硬的手指将雪莲连根拔起,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最终瘫倒在雪地里,他颤抖着将雪莲按在心口,等待死亡。

    但他没有死。

    在他连根拔起雪莲的时候,指尖被根茎上的尖刺刺破,雪莲的汁液透过伤口渗入表里,让他濒死的身体起死回生。

    当阳光再次笼罩,小舒睁开疲倦的眼睛,他看着枯萎的雪莲,犹豫了一会,将它吞入腹中。

    大雪连下了三天三夜,小舒靠着戈壁滩的雪莲活了下来,在第三天早晨时,他已经能够从雪地里爬起来,盘腿而坐。

    他回想着那些武学书里所提到的运气提神,便试了一下,没想到真的有效,他隐隐感到丹田处有涌动的热流,他尝试着运作这股热流,让它走遍全身。

    终于,他的四肢恢复了原有的知觉。

    他在这场暴雪摧残中,涅盘重生。

    脸上的伤口好了以后,他便在那处骇人的伤疤处纹了一朵雪莲,为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他戴上了一块银制面具。

    往后的很多年里,他独自修行,长年累月居住在山洞里,与蛇虫鼠蚁为伴,但这不仅没有让他为其所害,反而学会了西域里独特的驭蛊之道。

    华胥剑客的名字逐渐被人所知晓,有人问起他的真名时,他垂眸沉默片刻,低声回道:“江舒。”

    西域里总会来些旅人或是商队,他们会时不时遭遇险境,但最终都会被突然出现的江舒救起。江舒的脾气不再像年少时那样暴烈,对过往那些人的恨意逐渐被岁月抹平,如今再想起时已经不痛不痒。

    只是,除了一个人。

    江舒偶尔会想起顾归珏曾对他的期许,“闲云随舒卷,安识身有无”,江舒嘲弄一笑,他现在这样算是他哥所希望的惬意自在麽?

    他枕着手臂躺在一棵老树上,老树生长在悬崖边,又陡又歪,他却不怎么在意,只是无趣地遥望着天空。

    这里土地荒芜,植物非常少,也没有柳树。他年少时最喜欢叼一根柳枝在顾归珏面前晃,只因为顾归珏曾经说,柳枝有期望对方留住的意思。

    江舒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大片的雪莲,西域的雪莲并不像顾归珏所说的那样稀少,至少他去过的地方,随处可见,雪莲花被他随手采摘了不少,有的入菜,有的酿酒,别有风味。

    只不过,这些花大多生在人迹罕至的悬崖边,在西域里迷失死去的人本就不在少数,见过的人自然就更少了。

    江舒救过不少途经被困住的旅人,但他并不是因为同情与悲悯,他只是记得曾经在他最绝望的时候,那个人对自己伸出的那只手。

    那么,他救起那些人,也算是在践行顾归珏曾经的善意吧。

    江舒在西域里待了几年,终于决定南下,他想去看看自己出生的地方。

    他与曾经救过他的那支商队同行,在经过京城时,江舒没有下马,只是托人多问了一句“京城富商顾家的儿子怎么样”,得到的回答却是顾家在很多年前就从京城销声匿迹了。

    江舒表情淡淡的,他“哦”了一声,便驾马转头跟上了离开的车队。

    一路上对他投怀送抱的美人数不胜数,在西域那些年,他也有过不少风流韵事,江舒来者不拒,他秉承着“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的纵欢理念,一路风流潇洒。

    直到他在德阳的吹云岛遇到了深夜醉酒的林却,林却为情所伤、独自在湖边舞剑的可怜样,让江舒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他蹲在树枝上看了许久,那俊逸潇洒的身姿和清冷却含着醉意的眉眼不知不觉触动了他的心弦,在他沉寂多年的心湖里泛起阵阵涟漪,江舒笑了笑,自己居然还是更喜欢男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江舒感同身受,却没那么多愁肠思绪,他要是喜欢的,就一定要得到。

    江舒舔了舔嘴唇,风流一笑,他跃上假山顶,高声调侃:“小公子怎么在此地宽衣解带,大庭广众之下,未免也太鲜廉寡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