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往后可以安心
“姝jiejie似乎不开心。”若榴脸上浮起忧色,自从昨夜被元镜责罚,她总是含笑的眼眸冷寂下去,不见往日神采。 若榴前来回绝沈追出门的邀请,忍不住对他提起这件事。沈追托着下巴思忖片刻,立刻有了主意,“今夜戌时你想办法带她到阳黎峰上去,我有好东西给她看,绝对让她开怀。” 若榴不知从何处入手,心中尚且忐忑,见他如此笃定欣然应道:“好。” 钟离姝独坐室内,对着摆开的画稿静静思索,蘸了墨的笔却久久没有落下。一滴墨悄然凝聚,从笔尖无声坠落到雪白纸面,终究是心境微瑕。怎么到了如今,还是没有释怀? 她搁了笔,将画纸揉作一团弃置脑后。也到了该放下的时候了。 静坐至天色微暗,门扉被轻轻扣响。钟离姝打开门,若榴在门口央她,“姝jiejie坐了许久,出去散散心如何?我听说会场夜里也热闹,阳黎峰上可以看到许多灯火。” 钟离姝见他满目希冀,不由得松口,“那便一起。” 两人一同出门,趁着月色往阳黎峰走去。主峰正殿地势最高,从此处可以俯瞰会场,下面通明的灯火一览无遗。 沈追趴在房顶上等了许久,才见有两人登上来。他侧耳细听,分辨出来人,当即哼笑着从指尖捏出几团星火。 火星随风四散,飘向事先布置好的引线。点燃的引线蛇一样飞速游走,爆出呲呲火花。片刻后终点已到,整个阳黎峰先地动山摇地震颤起来。 随后峰顶炸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接二连三此起彼伏,划出尖哨一样的尾音。 会场上人群攒动,忽然被这巨响惊动,还以为天降灾祸纷纷六神无主,御着法器乱飞。等他们飞到空中,又遇到爆炸,正乱撞如无头苍蝇,刚刚炸响的东西化作一片绚丽火花从头顶垂落。飞到半空的呆住,会场上奔跑的停下,都齐齐望着天幕下的盛景。 阳黎峰近千门烟火接连升空,峰顶霞光交织亮如白昼。沈追躺在屋顶,向明灭的烟火伸出手,无数星光从指缝坠落,似乎触手可及。 真漂亮啊。沈追忍不住想,这可比混账东西的一道剑光亮多了。 峰顶上另外两人也在无声观赏焰火。钟离姝似乎为不断炸开的烟花所惊,静静看了一会儿眉间愁绪散去。 这般无所顾忌,她已经知道是谁的手笔。若榴带她来,想必也是同党,她摇了摇头忍不住失笑。烟火盛开照亮了夜空,她笑意明媚,远比那一瞬的景色耀眼。 丝雨流星般的烟花还在落,绚丽绯光散开时的声势似乎在为人壮胆。若榴心念起伏,忽然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时机。 他凝视着钟离姝:“姝jiejie。” 钟离姝闻声看向他,“怎么了?” 若榴被她看着,又忽觉羞赧,毕竟他们之间有云泥之别。但若不说,不知何时才能再有时机。他做的是别人看不起的活,秦楼楚馆半生飘零,已受尽轻辱。今日若是就此受辱,想也不会太过难挨。 他羞赧至极,双眸微润,“我已是自由身,一直留在白鹭台,只为了等你回来。若榴今生夙愿就是陪在你身边,伴你作画。我自知轻贱,仍想斗胆一问,你愿不愿意今后为了我而画?” 烟火炸响,夜风清冷,所有喧嚣都在这样的对白中远去。此时,石阶上缓缓走上来一个眼缚缎带的男子。钟离姝带着她施加的禁制,元镜一直没有机会与她谈话,直到今夜感知她在人少的阳黎峰。 钟离姝倾听的姿态未改,余光却瞥到那一点淡青衣衫的人影。是天意如此?她看着元镜在夜色中隐没的大半面容,忽然心头松动,今天合该将旧怨了结。 钟离姝笑着注视眼前人,应道,“好啊。” 若榴悄然攥紧的手心一松,猛然抬头看她,已掩不住欢欣。他欣喜若狂,眼眶微红,“你、你不嫌弃我做过小倌?” 钟离姝伸手摸摸他guntang的脸颊,“你也别嫌弃我名声很坏,嫁过一次人。” 若榴握住她的手,连忙摇头。 烟火已近尾声,两人牵着手看完了最后一束火花,转身忽然对上了登上台阶的元镜。 没有烟火的喧嚣,阳黎峰上的声音清朗许多。钟离姝的话语随风灌入元镜耳中,令他脚步微有迟滞。她嫁过人,便是明媒正娶,嫁给谁?何时? 后来自称丧夫守寡,是秘境里那次吗?思绪无端纷乱,元镜胸腔内烦扰之意忽起。 他定了定神,放出一点神识用以感知钟离姝,却清晰地“看到”她身边有另一人。她们牵着手,更胜往日亲密。 钟离姝走上前,眉眼温和,让元镜恍惚以为回到从前。她轻声道:“我不想再怨师兄了,我已经找到了愿意与之相守的那个人。等回去受了罚,拜别了师尊,我便要与他归隐了。” 妙音门本就清静,于修真界偏安一隅,她还要归隐到哪里去。元镜隐约有失去什么东西的预感,下意识抗拒那个认知。他冷声道:“对我说无用,你且问师尊答不答应放你出去。” 话一出口,他便生出悔意。以师尊的名头如何压得住钟离姝,师尊一向疼她,怎么会不答应。 他唇角微抿,生硬地盖过话题,“那些事以后再说,我且问你,你对我做过什么,为何我总是梦到与你有关的东西?” 钟离姝微怔,“梦?” 片刻后她恍悟道:“师兄不提,我也快忘了。怪我粗心,这些年想必给师兄添了许多烦恼。” 说着念诵咒语,空手写就一个阵法,自元镜额前抽出几缕金光。光芒流转缓缓汇聚成金色花盏,吐着静谧的馥郁香气,那是一朵梦花。 梦花一枝并蒂双生,植在两人识海便可互通所见,那一向是亲密爱侣所持的信物。为何会被钟离姝放在他识海中? 元镜被某种猜想击中,浑身僵硬,寸步难行。钟离姝端详着悬浮的梦花,毫无留念,挥手打去。 梦花一碰就碎,飞散如琉璃片。失去的预感越来越强,元镜急速跳动的心口传来隐痛。 “不……”他眼看花盏被碰碎,艰难地抬手却只捉到一点碎光。钟离姝温和地对他道,“师兄以后可以安心了。” 说完与若榴相携着,从阳黎峰离去。 夜空彻底寂静下来,连风也不吹了。元镜却觉得身体内轰鸣不已,心跳如雷。痛苦越来越剧烈,他不堪重负地弯下腰,挤出痛苦的喘息。 原来那个人是他,辜负钟离姝那么多年,令她承受无数流言蜚语的人是他,可为什么他一点也想不起来。 阳黎峰上的盛大烟火,整个剑宗恐怕都能听到动静。鹿鸣喂过妖兽以后,踱到剑冢透进月光的地方看了一眼,望见阳黎峰方向彩光冲天,好不热闹。 他缓缓踱回去,镇压兽骨的空洞里已经堆起小山般放干鲜血的尸体。妖兽以血为食,受他连日滋养眼眶中精芒越亮,也渐渐脱离被唤醒时混沌野蛮的本性。 它灵智清醒,能与鹿鸣如常对话。鹿鸣踢开脚边一只因挣扎太多斩断的人手,迈进被灵泉幽光照亮的地洞。他边走边嗤笑,“可别太快散场啊,还有更大的热闹让你们瞧呢。” 头顶森然的颅骨转动,骨节摩擦声刺耳,妖兽嘶哑的嗓音回荡在地洞里,它向着鹿鸣,“我的功力已恢复许多,但仍不及当年。给我沈氏的血,平庸之辈收效太微。” 只是残留的怨气,竟妄想恢复鼎盛时期。鹿鸣心中不屑,仍旧笑意温软,“沈氏的血可不是那么好得的,我花了大功夫才找来这些人,到时候可别让我失望。” 妖兽振动骨节低下头,穹顶上碎石洒落,它将窟窿里暗红的眼睛凑到鹿鸣面前,探查着他语气里的轻蔑意味。兽骨的一只眼眶,能容下他整个人,可以想象这只妖兽当年耸立云霄时气势多么可怖。 鹿鸣被这举动震慑,被迫与猩红的眼珠对视。妖兽打量他片刻收回头颅,应道:“那是自然。” “只是我脊骨已断,无法驭使这副残躯。你得为我找一个新的身体,火灵根最好。” 这东西比他想象的难对付,肩上无形的压力一消,鹿鸣退后半步气息平复。他很快捕捉到妖兽说的话:要一个火灵根。 剑宗不是有一个现成的火灵根吗?鹿鸣双眼闪过暗芒,由他来想必会很有趣。 阳黎峰上的一场热闹,有许多人同看。剑冢底下有人悄然算计的时候,沈追正一无所知地躺在正殿屋顶上。 他翘着腿,看着会场上御剑的修士撞来撞去,不由得笑出声。不妄他搜罗了一天的烟花炮仗,还能看到这样的乐子,不亏。 只是这动静有点大,老妖婆肯定要抓他去戒律堂。沈追起身想逃,忽看到一支别致的龙吐珠炸开,他又躺了回去,还是看再说完吧。 正这么想着,夜风里忽然吹来一点独特的竹木气息,混在硝石味里格外突出。 他疑惑的转了转头,身侧瓦片轻响,沈行风足尖轻点落在他身侧。沈追仰头去看,只见他站在烟火下,眼瞳深邃,为人称颂的俊美面容良玉无瑕,似乎难以被人间烟火捂热。 他道:“兄长这些时日,在忙些什么?”